1861年,伦敦

4月28日15时

“客人,您是做鸦片生意的是吧。刚刚看您从货船上拿了不少从极东来的,呃——”

对于马车夫热情的聊天,男子一言不吭,只是在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金币。而这冷屁股也让对方暂时关上了话匣子。但毕竟从伦敦港到这里将近两个小时,两人一直是一前一后默默无言,直到穿过麦田后的小土丘后,

“到这里就行了。”

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马车夫随即停下了马鞭。虽然他仍搞不懂,为何如此一位打扮讲究的男子,要在汉普斯特德继续向北的一处郊外下车。但毕竟是从伦敦港直接接下来的大单子——

——然而马车夫也记不起来为什么要接这一单了,当然这也在男子的预料之中。

“那么,关于后续的旅费——”

还没说完,男子已经将金币扔在后座,左手顺势打开了马车门。

“不用找。”

咯噔——狩猎靴首先踩在砖石上,显然因为简单的催眠魔术,马车夫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车停在塔楼的入口。而施加于整片区域中的结界都在暗示这无辜人,尽快离开这片自己意识不到的土地。

“哦,那慢走——嘿咻……”

马匹顺着道路继续向前,逐渐离开了影响范围。虽说自己的目的地是这里,男子也是头一回真正进入这里。脚下的灰色砖石直到眼前高耸的围墙,他们所环绕着的,便是魔术师世界的心脏,魔术最高学府——时钟塔。

虽然距离伦敦市中心有相当的距离,然而眼前的这部分不过是这庞大组织的小小学部,而不了解魔术的凡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眼皮底下有多少自己看不见的秘密。

——然而,男子今天并不是来参观的,自然也不是来受教。就在入口的大门处,一个佝偻的人影小步离开了围墙下的阴影,浑浊的黄色眼眸看来已经盯着男子很久了。

“呼嗯,可算回来了。在阿尔及利亚玩的挺开心的,是吧?嗯?”

“……您这么来迎接,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父亲。”

“嗯……那也是应该的,”老人耸了耸肩,顺着春日的微风理了理自己的胡子与外衣,“毕竟老夫也是‘色位’魔术师,再加上考古科的工作可是很繁忙的——比起你来要抽出点时间,确实要难一些。”

铛——高耸的围墙之上,古旧的尖塔中传出一阵钟响,沉重地扰动着这座古旧的学院,这里曾经是时钟塔的核心,然而时代的变迁,尤其是科技的快速进步以及神秘的褪去,时钟塔也迁移至更靠近伦敦的据点,而唯有考古学科仍被安排于此。

“今天快要结束了,稍微加快点步伐。”

老人转过身,挪动了古旧长袍下的皮靴,男子也自然地跟上。

“……”

阴影交错着转动,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穿过砖石的走道,直到腐朽的走廊前——老人,或者说“灰色的挖掘者”,考古学科的院长,康赛维尔·瓦尔逊·卡涅才重新开口。

“上一次你来这儿是多久前了……你毕竟还没有拥有完全继承魔术刻印的资格,哼……不过希望你没有在埃尔及利亚待太久,丢了自己的看家本事,毕竟在所谓的那个市场上你的——风评,不算差。”

“只是一些工作而已。”

“那么去罗德西亚也算是工作?在那儿和一群嗯……怎么说呢,一群甚至没棺材能住的妓女还有佣兵一起,那也算工作?”

“工作需要。”

“呵,做些下三滥的活,看看没用的考古挖掘现场就是你的工作?看来老夫,确实是没有追上时代的步伐啊。”

腐朽的楼梯似乎因为老人的嘲笑而摇晃,男人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是生气……不,他不知道。正如父亲所说,他很久没有回到英国过了。

“啊……你想和那些贵族院的垃圾一样吗?毫无眼界,对真正的魔术缺乏尊敬,与时俱进不过是他们的借口……顺便把那些民主派也算上吧。不过好在老夫的工作都在这座分院里,不用参加这种没用的口水仗。”

“……”

到了二楼,风声是男子现在唯一的向导,想要完全在黑暗的楼道里跟上老人的脚步,就仿佛在修道院里嗅着祷告声前进。虽说这座分院已经修建超过数百年,但男子在非洲的住所里尚还有煤气灯。

而这儿……只有一根根蜡烛映照着地面,陪伴着风声的不过是学生们在教室中翻动书页的杂音。男子并非不喜欢这里,甚至可以说——当他被赐予“弗洛·卡涅”的名字时,他就必须是父亲财产的一部分。不过……

……今天,是为了工作而来。

砰……康赛维尔也在自己的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并允许自己的儿子进入这房间。

“随便找把椅子坐,不过没有煤气灯——让那玩意儿通到房间里来,才是对魔术最大的亵渎。”

神秘,这是弗洛多年后回到父亲房间的第一印象。并不只是在说墙壁上,来自世界各地的神秘器具——这些文物大多属于过去那个神的时代,记录了魔力在过去的应用,在“摩希奥尔(Μουσείο)”存管科的挖掘下,来自世界各地的文物都从地下被带到伦敦,而康赛维尔最为倾心的才会留在他的房间里。

现在父亲坐着的书桌也因为左右大片的文物成列,而显得格外的昏暗,仅有勉强可认清字迹的暗橘色蜡烛被放置在房间的四个角落,而今天的氛围也,

从弗洛进入到学院,直到进入父亲的办公室,他都没有见到一个学生,甚至魔术协会的监视者、行政人员、忙碌的工作人员以及内在检测结界。空荡荡的深度对普通人而言确实难以接受……弗洛轻轻拉开椅子,尽可能让腿可以放松,安静地朝向对面着佝偻的身躯。

“……这么说吧,老夫对于魔术的执着,才让老夫见到了今天的地位,也才会对那些所谓的集团主义深恶痛绝,但是不得不承认……人的身体并不像器皿或是圣遗物,即使每日祈祷也不会长存。”

“——这次需要我继承魔术刻印吗?”

“哼,看来你比老夫还老年痴呆得厉害,刚才的话都没听进去。”康赛维尔的右手轻轻卷动着书桌上羊皮纸的尖角,弗洛看不清他的眼睛,“不过……哼,不需要,这次还不需要。不过是在东洋的一次侦查活动,其他的交给老夫就好。”

“东洋?”弗洛的脑中迅速地定位到了那里,“那里是被魔术抛弃之地,难道是有您的政敌……”

“呵呵呵,老夫从来不参加这种小孩子的打闹。不过,哼……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轮得到你还说,但确实,东洋除了本土的简陋魔术以及咒术外,魔术协会对他们一无所知,只要圣堂教会的眼线会在那儿。”

“……”弗洛回想起寄到自己工作账户上的那笔钱,都足够一个魔术师猎人彻底人间蒸发,不禁怀疑康赛维尔的真正目的。杀人也不是,但必然是与教会有关……

“那么,目标是——”

“一场魔术仪式……哼,不过按照坊间传闻,还有时钟塔的消息,这群蛮人似乎正打算把事情越搞越大。就因为一个德国的……失控的人造人(Homunculus)魔术师家族和个不知名的魔术师派系,介入到了当地地主的事务里去。哼,和蛮人走得太近的后果……”

康赛维尔不屑地咳了两声,随即就从袖管里掏出他瘦弱的右臂。

“据说,他们找到了传说中耶稣圣遗物的真迹,也就是圣杯(Holy Grail)的真迹,甚至是通往‘根源’的手段。整个仪式就是达到这个目的才进行。”

“……?”

真是个……奇妙的话题。弗洛本以为身为考古学科院长的父亲,不会为了这种荒唐的传闻而又任何行动,但这一次……浑浊的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但是圣杯……自然不是如同其他宝物一样可以珍藏在屋子里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弗洛对这件圣遗物的认识几乎为零,那毕竟是神真是存在过的时代的……

……而“根源”,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所谓的‘圣杯战争’,”康赛维尔指着的是桌角上,一本厚实的教典,其中有夹着一张十分突兀的深褐色羊皮纸。

“口头说明,对你对老夫都太麻烦,不如直接看这则东洋来的消息。”

“……直接寄往时钟塔?”

“是直接刊登在《泰晤士报》上,只要懂哪怕一点魔术,就可以了解到所有的讯息。在巴瑟梅罗家知道前,这消息早就在时钟塔传开了,老夫不过是从报纸上摘了下来而已。”

一个区区东洋的魔术组织敢于如此挑战魔术的中心……弗洛刚刚抽出纸,黑色的墨迹便开始从褶皱中开始浮现。

…………

圣杯战争,换言之是一场爱因兹贝伦、玛奇里与东洋的远坂,于极东之地·冬木召开的一次魔术仪式,但由于三方都无法独立召唤出圣杯以通向根源,因此需要任何魔术师或是能人的协助。

参加的条件很简单——于规定的日期前往冬木市,若是资质被圣杯选中,身上的部分将会出现参加证明“令咒”,这既证明有资格将魔力投入圣杯中以抵达根源,也意味着要承担与其他魔术师竞争“圣杯”许愿资格的竞赛,与此同时也能够自行召唤共同参加的使魔(Servant)。

……Saber,Archer,Lancer……换言之,就是根据参赛者的相性获得使魔,但也是先到先得。

“圣杯”仅有一次许愿机会,而参加者共有七名,同时若不向“圣杯”中投入共计13个灵魂——即所有其他参赛者,以及所有使魔,将无法召唤“圣杯”并启动通道,届时将视所有参赛者失败。

机会十分难得,还希望有能人志士能够参加这场重要的仪式。

…………

投入灵魂……也就是说,杀戮——这一段话深深印在了弗洛的脑中,而场面也一同被唤醒——那是阿尔及利亚的庄园中,夏日的阳光混杂着血液的新鲜滋味,人们就在他的身边张望着尸体,以及他……

“……‘第八秘迹会’没有行动吗?”

“圣堂教会自然也会收到消息,”康赛维尔向后靠在椅背上,此时他看着羊皮纸的目光依旧满是鄙夷,“不过就算是以‘隐藏神秘’为第一要义的魔术协会,现在也没有任何行动,更不用说他们,一群蛮人可是拿着他们的宝贝在招摇过市。”

“都在观望——”弗洛用手指敲打着扶手,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种东西,真的值得自己去干一票么……虽然说民间的魔术师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而且这并不是一场被策划的魔术仪式——而是第二次,据说他们第一次还是被自己的使魔给干扰的,真是一群外行人。”

“即使如此,时钟塔依然没有行动?”

“没错,一群缺乏创新的家伙,每天盯着民间的变革,神秘的扩展就开始有矛盾,甚至和教会大打出手。老夫从来就看不惯他们——乳干未臭的小孩儿罢了……”

“您需要我夺取这个所谓的‘圣杯’?”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得不到也无所谓,只要得到所有仪式中出现的超规格圣遗物。”

康赛维尔又重新将双眼聚焦到弗洛身上.

“还是说你觉得,老夫需要通过奇迹来抵达‘根源’?这种讨巧的办法就像是平民的工业化一样,用看似捷径的渠道,事实上和那群教徒本质上是一样的,不过是可悲的奢望。”

“我本来以为您是支持民主派的。”

“你也相信工业化的那些垃圾?!”

砰——康赛维尔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右手更是苦恼地搭在太阳穴上,仿佛弗洛刚才的问题剪断了他的神经一般。

“那群被时代冲昏了脑子的废物,还有你……我的儿子,你就是缺乏对神代遗物的认识,所以对自己的力量过于傲慢,甚至忘记怎么去锤炼自己的能耐!他们都笑老夫,以及老夫的学科陈腐,事实上被血脉束缚住的他们不才是么?毋宁说就是这群不开化的魔术师……哼……”

康赛维尔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反复地在左右的文物成列架上挪动自己的目光。

“但要是有决定性的圣遗物出现,就可以拜托老夫与你的命运。这么说吧,弗洛——假如这次事成,老夫手上就能拥有超越任何魔术师的物件,再凭老夫的能力,成为新的魔道元帅不过是时间问题,甚至永生也不过是囊中之物,假如那‘圣杯’或者什么是货正价实的。”

“明白了。那么关于我的报酬……”

“你……呵,就算这次不过是那些蛮人的猴戏,贵族派和民主派现在的争斗就更加愚蠢,老夫对他们自然会有行动……而你么,最低也能拿到所有保证的钱,继续在老夫的肉体死之前继承魔术刻印,这都是之前寄给你的承诺书上写好了的。”

“报酬既然已经定了,那么——”

“你别搞错了……”康赛维尔的一句话,打断了弗洛站起身的动作,这具佝偻的身躯慢慢沿着椅背拱起,“老夫要找的话,优秀的雇佣兵多得是,但你可是老夫的血亲,才有资格来到这里。在你拿钱去花天酒地的时候记好,只有老夫才能给你真正的,作为‘魔术师’的荣耀。”

“……”

荣耀,吗……弗洛将这两个沉甸甸的字揣在心头,看着老人继续绕过办公桌的模样,这简直比瘦死的骆驼还要干瘦。

“船票已经订好,预计两个月就能到冬木的港口。切莫忘记,除去那没用的人造人以及旧贵族,从上一次魔术仪式开始主导的本地家族,也就是远坂(Toosaka)家族可能是最大的敌人,也是你的切入点。另外……”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布袋,递到了弗洛的面前。只是一只手接住就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再加上它显现出的正方形——男子打开布袋,看到的是四十多年,父亲从未当面给过他的钱,即使是现在被他雇佣,拿到的也不过是支票。

而更奇怪的是,手中这物体是古代“钱”的聚合体——一块璀璨的金砖。

“这算是准备费用吗?”

“盘缠哪里要这么宝贵的东西付?而且你也不像是要赞助资金的人——”康赛维尔如同嘲笑一般地咧开了嘴,这是这几十分钟里他第一次笑,“好好看看这黄金的后侧。”

感受着黄金的冰凉与重量,弗洛轻轻翻到它的背后——然而那上面,只是刻着一串意义不明的阿拉伯文字。

“最近在埃及的挖掘场出土的,马穆鲁克王朝灭亡前最后的财产,而这是一批原本要寄往一个神秘民间组织的费用。呵呵呵……老夫还是很照顾你的,既然你是秘密调查的雇佣兵,也需要和你搭配的使魔(Servant)吧。而这,就是召唤所需的圣遗物。”

使魔……弗洛看着手中的金块。到了极东之地后,就需要立刻投入到渗透,但他显然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更不是为了魔术协会能有个好的领袖。

“哎呀,先生您去哪儿?”

“蒂尔伯里。”

“先生,我想问一句,您怎么在这儿上车?”

走出学院,弗洛也立即拦下了一辆穿过门前马车——车夫似乎正一边观赏着沿途的大好风光,一边返回伦敦市区,甚至还未为何在郊外的田野中遇到一位绅士而疑惑不解。

但男子知道,他是一个雇佣兵——正如以前在英国的十几年,以及在非洲的十几年一样。他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