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 冬木 外国人居留地
8月24日，月曜日，12时30分
铛——铛——
“呜嗯……”
玛奇里家的居所之中，十数座西洋钟同时鸣响一次，标志着时间来到12点半……7岁的佟旭躺在床上，想象着散落于家中的这些巨大器械，尽管她记不清到底有几个，也记不清每一个具体的位置。
妈妈每天都让她午睡，从吃完午饭之后睡到大钟一起敲三次的时间——不过睡不着。佟佳只有在被窝里摆弄着双手，试着模仿房间里的物件，像是书桌、板凳、或是自己想象中的人与物。
不过，她右手手背上的花纹却让这些姿态和自己的想象格格不入。那是一片硕大的红色花朵，但是又粗暴地分成了左中右三片。按照妈妈的说法，这是一朵牡丹花，据说它的特点就是里外都有好几轮花瓣簇拥于其中。
“呜嗯……但还是睡不着。”
佟旭一直对于午睡很排斥，明明昨天就稍微玩得晚了一些，就得在中午补上。虽然佟旭在日语课的时候，经常会睡着——但也不用天天午睡吧？比起午睡，佟旭更想要出去玩！比如隔壁家的日本大姐姐，虽然长佟旭好多岁，而且也不会说中文，但比起其他玛奇里姓的孩子，佟旭和她更玩得来一些。
说到姓氏……佟旭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和妈妈一起到日本来的爷爷似乎是姓佟佳，好像日本人一样，但妈妈却姓佟，自从出生之后就跟着妈妈学中文，也和妈妈一个姓……虽然爸爸和妈妈经常吵架，不过似乎其他亲戚之间吵得更加不可开交，可能这也是妈妈不喜欢她中午起床的原因之一吧。
——包括，现在。
“开什么玩笑——必须得是我们家女儿代表玛奇里家才对！否则就靠你们这种没用的魔术回路——”
那是妈妈的声音，这个月之后，她和其他玛奇里家的亲戚间，吵得更加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说起来，玛奇里这个名字好奇怪哦，又不像其他日本小孩的姓。而且有的亲戚姓玛奇里，有的则是间桐，还真是奇怪。而且这两天，越来越多的亲戚都聚集到了这里来，就是要讨论很重要的事情……
……嗯，大人的事情真难懂啊。明明都是大人，总是和我玩的那个大姐姐却和妈妈、爸爸还有爷爷很不一样。
“……你想趁家主不在的时候胡作非为吗？虽说你们家女儿血统不错，但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胡来！佐尔根老爷出发前都交代过了，你的女儿要进虫仓，然后再和其他继承人结婚，这才是玛奇里家正统的继承法！”
“那老爷也答应我们家了！我们家必须要参加这一届圣杯战争！否则就你们还想占我女儿便宜。一个个在东瀛就没了魔术优势——”
“你再说一次！妈的，一个臭娘们就这么嚣张！你女儿是因为身上留着玛奇里家的血，才有资格来这里的！”
虽然妈妈吵得很响，但爸爸却一直沉默寡言。隔着纸窗，可以看到他正穿着和服、垂着头在门外来回踱步。恐怕是又被妈妈给说了，直到这时传来妈妈的哭喊声——
“我不管！！你们这群人都靠我们佟佳的血，结果现在想反悔！想占我女儿，我们家的便宜！雁途可是入我们家的门，否则就你们这群……虫子一样的人，凭什么——”
“女人，别废话。要是让远坂和爱因兹贝伦知道我们违背了上一次会议的承诺，那可就不好了。现在说不定那个远坂恒盛已经在行动，我们得低调点。”
“滚开！！你们当然不行了，但我女儿行！我女儿的魔术回路也是继承我的，我和她可以一起赢下这次战争！”
“你是瞧不起我们玛奇里的夙愿吗？为了消灭人类的‘业’，也就是铲除此时之所恶。你明白我们的责任重大吗？必须要让你的女儿产下更加优秀的后代才行——”
“‘业’？还真好意思说，你们这种垃圾现在忘恩负义，才配不上我女儿！”
“你——佟佳·阙昀，你管管你家的女儿！”
“佟荷，稍微冷静点……”在争吵声中，爷爷的声音显得有些太小了，“我们的目的不是这个。再说，你真打算让旭儿当御主（Master）吗？”
“爸！这个时候你也不站我这边吗？也难怪哥哥拿走了你的——”
“冷静点！我们不能这样子……唉，各位先别吵了好吗？不要搞得这么僵——佟荷，还有雁途，我们先到房间里……”
战争……“zhan zheng”是什么意思？好像还没有学到这个部分……但好像是很要紧的事情。随着妈妈和爷爷两人急促的脚步，三个人好像很着急地、在门口讨论着什么事情？不过随即，妈妈就推开了我的房门。
“旭儿，做好准备。”妈妈今天还是穿着清国的，也就是家乡的衣服，她说过这身衣服只在重要的日子才穿……但现在她看起来好凶，好可怕。到我的床边后，就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孩子他爸，里面准备好了吗？”
“礼物已经准备好召唤阵了，但你真的要这样子？”
“废话！这次你得帮我。”妈妈一边和平时指挥着爸爸，一边摸着我的后脑勺，我的脸也埋进了她的胸口，“没事的，旭儿，听妈妈的哦。就像平时一样，好吗？妈妈会帮你，然后你开始运气……”
“嗯……”
越过妈妈的肩膀，佟旭可以看到爷爷着急地伸出双臂，想要拦住妈妈出门，
“你疯啦。这可是你女儿，我的孙女儿……你想让她就这么参加战争吗？”
“我们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还被其他那种……自称‘佟佳’的人给指示，凭什么啊！我的女儿得当汉人，而且只有靠圣杯的力量才能改变我们家的命运！你怎么到现在还早糊涂啊，爸爸。”
“别说了——”妈妈的心跳得好快，好像很激动……而爷爷也咬着嘴唇，看向了我。爷爷还是和平时一样哦，穿着一件破破的马褂。是爷爷拿不到零用钱吗？希望妈妈可以多给爷爷一些……爷爷的头发也从根部泛着花白，不过佟旭听妈妈说，爷爷才刚40岁出头。
而且比起上个月，佟旭感觉到自己的爷爷似乎又变瘦了一些。本来就明显的颧骨，现在看起来变得更深了些。
“别说了，佟荷。我……我有办法。我们不是从京城到了这儿的吗？大不了我们再走……去美国吧，或者欧洲也可以啊。只要我们一家可以安安稳稳的——”
“爸，你老糊涂了！光安稳有什么用啊！对不对，雁途！我们新的家就在冬木了，但是要作为贵族站住脚跟，得要圣杯的力量！得要圣杯帮我们夺回佟佳族内的地位才行！否则，爸你说怎么办？”
“地位什么的有什么重要啦……那时候如果我们不走——”
“已经决定了！走——去里屋。”
“爷爷……”现在看着佟旭的爷爷，显得是如此的疲惫……虽然不知为何，但佟旭感觉到爷爷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就好像自己每次被妈妈骂的时候一样，眼泪水难受得要流出来了……
……咚，咚。妈妈抱着我迈着脚步，朝着屋子深处走去。平时光是靠近那里，就要被家里好多人说——不过除了脚步声之外，家门口好像也吵吵闹闹的。
“……别敲门了，来了。嗯——远坂家的士兵？我凭什么给你看我的手？告诉远坂，我们家没必要在战争前再——”
砰——砰——
“——妈妈？妈妈，这是什么声音？”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闷响和喊叫声，庭院里原本被大雨后的雾气所笼罩，此时其中又增添了尖锐的赤色火光。难道是鞭炮——据说在家乡过节的时候会放一些，冬木的山上有时也会有漂亮的烟花，但鞭炮好像不一样。
“妈妈——爸爸，妈妈，门口在放鞭炮。”
“那不是鞭炮，旭儿。不要怕……只要我们有从者（Servant）……”
“但是鞭炮——”
“别说话了，旭儿！听妈妈的话！”
虽然今天好像要过节，估计重要的仪式也是为了节日吧，但爸爸妈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开心。
“荷，我们得快点。看来之前在山上的线虫报告的是真的。”
“啧……本来以为远坂家也算是个贵族，结果也是个野蛮人。爸——快点帮我们！”
喊叫声越来越近……佟旭看着火光与烟雾逐渐自家门涌向饭厅的位置，爆裂声也将脆弱的纸窗纸门、以及不少虫子的身体撕碎……记得妈妈说过，不可以在家里玩这种东西的。而且还有好多穿着外国人衣服的人，距离她们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おい、待てー！（喂，停下！）”
其中一个穿着外国人衣服的人，踩着一些碎片喊道——佟旭对那些碎片有印象，这些都是玛奇里家养的一些奇形怪状的虫子……佟旭讨厌虫子，但是咄咄逼人的人看起来更加恐怖。而且佟旭也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身后的木质地板上，躺倒着那么多人？
“妈妈……有不认识的人——他们要做什么……？”
“雁途，拖住这些士兵！”
然而妈妈只是加快了脚步，而一旁的爸爸则是将想要冲回饭厅的爷爷推向自己身后——佟旭每天训练道家的气功和玛奇里家的魔术，因此立即感觉到自己的爸爸是在动真格。他举起和服下的右臂，随着刻印虫在经络中的运动挥发魔力，
“蜂群，выпустить（释放）。”
然而魔力的流动仅仅影响这些虫子的尸骸碎片——从周围尸体中吸收的血液开始沸腾，并且借由原本“蜂群”的属性悬浮起来，一边靠向士兵、一边释放魔力。
轰——狭窄的廊道被猛烈的猩红色爆炸填满，然而也进一步引爆了弹药中的硝石。这……比起佟旭印象中的鞭炮，这显然要恐怖许多，而火舌也开始从饭厅开始蔓延。
“妈妈——妈妈！家里着火了！！”
“……！”
妈妈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并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佟旭紧张地抓着妈妈的衣服，眯着眼睛看向廊道的后方……原本她们前进的方向上也聚拢了几个士兵，而且是追着妈妈的方向来的。
然而就在此时——
“你们要对我女儿干什么！我女儿什么都没做——不要这样！！”
爷爷消瘦的身体扑向了大雾中的士兵，但是伴随着“砰”的爆裂声，以及爷爷的喊叫，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远了……
“妈妈……爷爷他——今天是怎么了？”
但是妈妈依然没有回答——回应佟旭的只有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明明今天还约好和那个大姐姐出去玩，午睡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是也会好好睡的，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呜嗯——到了！”
妈妈直接一脚踢开了里屋的一个房间门——房间内几乎没有采光，除了几根蜡烛外，所有的家具摆设都看不清。在妈妈放下了佟旭后，她才借助魔术回路和平时的联系，稍微感受到了房间内的布置。
——是一个法阵。和平时她与妈妈练习时候用的很像，然而规模更加大。妈妈点上了剩下的蜡烛，紧张地张望着门外，似乎在确定那群士兵没有追上她们，才半蹲着凑到佟旭的身后。
“旭儿，开始运气——要把魔力聚集于法阵……然后我来代替你念咒语，好吗？爸爸和爷爷很快就会过来的，大家都会帮你的……不要怕，好吗？”
“可是，外面的那些——”
“只要完成了这个仪式，就能解决眼前的……不，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好吗？快——”
妈妈着急地催促着佟旭，这个小女孩儿也只有正坐在法阵前，试着和平时一样……把魔力顺着朱砂与水银画成的符号运转，而自己的妈妈，佟荷也开始念起“咒语”。
“……闭却。闭却。闭却。闭却。闭却。周而复始五回。然盈满之时便应废弃。”
“呜嗯……”
佟旭意识到，这次的仪式……好像和平时的练习不太一样？随着魔力的灌输，法阵本身变得越来越难控制，强大的气流自法阵的中心席卷而来，热气也让房间越来越闷。
“为什么祭坛上的圣遗物，不管了……吾之唇喉，为汝起誓。吾为成就时间一切善之人。吾为——呜嗯……”
然而仪式似乎戛然而止——佟旭可以确定不是自己出的错，最困难的部分还没有到，但妈妈已经停下了。可是这样子仪式就会被强行中断啊……透过周围的雾气，小女孩儿停止运气、想要找到一旁母亲的影子。没错，她就站在自己的右手边，然而双手却无力地下垂着……妈妈平时教过她不能随便终止仪式，可现在为什么……
“……妈妈？妈妈——”
然而身影被没有回应佟旭，不过当她仔细凝视自己母亲的脸时才发现，
那是一幅麻木的表情，甚至比起她房间里的玩偶还要僵硬，血液自她的身后流淌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法阵的边缘……而在佟荷的身体倒下时，她才看到了……
“……啊，妈……妈妈……”
她的脑后是一把伐木斧……而从走廊上，自己的父亲才刚刚从燃烧着的走道出赶来，那鞭炮一般的爆裂声依然紧随其后。
“荷，这是怎么了！旭儿，是谁干的！！”
佟旭依然垂着头看着母亲，没有父亲脸上的血迹以及恍惚的表情——但突然间，自己母亲的身体之下，快速地爬出一只虫子……这甚至是佟旭最恶心的一种。
“呀————爸爸，爸爸！！妈妈她……头……虫子……”
“旭儿，别急——呜嗯……”
然而并不只有这一只，在雁途靠近自己女儿时，成群的这种虫子……也就是妈妈一直说的“蟑螂”开始涌向他，同时从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本来以为我应该和这个清国的女人结婚，没想到她女儿更加好……哼，就魔术师的资质上来说，我还是胜你一筹，雁途。”
这个男人……已经瘫倒在地上的佟旭看着他的脸，也回想起他的身份。他是自己父亲的长兄，也就是自己的伯父，间桐雁起。他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靠近自己的母亲，略微吃力地拔出那把斧子。
“你……你为什么要对荷。”
“唉……”伯父的目光似乎只是越过雁途，打量着他身后的廊道，“我的弟弟啊，你真是够笨的，这样就算这孩子真的参加了圣杯战争，你和你太太也没法辅助好她嘛。现在逃的话……说不定不会被远坂的走狗杀了哦。”
“你这畜生！你为什么要对荷——离我女儿远点！！”
“爸爸……”
伯父只是提起佟旭的手臂，硬是让她站立起来……同时另一边，他举起同样冰冷的左臂。
“这才叫做操虫术，雁途——съесть его（吃了他）。”
嗡——茫茫多的蟑螂忽然形成一道虫墙，让佟旭都不敢睁开眼……好可怕，为什么自己的伯父会做这种事？而且妈妈……妈妈还活着吗？然而耳边只有更多的枪炮声，以及自己父亲所喊出的，含糊不清的尖叫……
“……爸爸，妈妈……”眼泪水让佟旭都说不清话，不过雁起也根本就不在乎。他重新观察外面的局势，同时右手慢慢地朝着佟旭衣服下方摸去。
“呵呵呵，哈哈哈哈——好了，这个家看来没法待下去了。等到这次圣杯战争结束吧，然后等到佐尔根老爷回来……嗯……”
夏日的热风继续侵袭着房间内，原本发光的法阵开始黯淡，周围的蜡烛也一根根地被吹灭……恐怖的幻想与现实，一起侵扰着小女孩儿的大脑……
不……不要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梦？刚才自己还在午睡，说不定是一直在睡，根本就没有醒过来。否则——这种事——
“不要……不要！！放开我！！”
“啧……清国的丫头就这么不听话么。听话！！你留在这儿就要死了，跟伯父我走的话——”
“不要————！！！！”
佟旭拼命地想把手从伯父的控制中解脱出来，然而自己纤细的手臂很明显更加脆弱。而这个刚刚杀死自己弟媳和弟弟的男人，也恼羞成怒地直接将她推倒，反手直接扇在了女孩儿脸上。
“……呜嗯。不要……爸爸妈妈，救我……”
“混账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我还要用你，否则早就让你和你家里人……哎哎，得走了。”
佟旭又再一次被从地上拽了起来……这一切，可能都是梦吧。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温热的血液，是自己刚刚从鼻孔里流出来的。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颠倒，仿佛正午时照亮的白烟，又一次开始加热整个房间。而且自己的右手手背……好热……
“啧……糟了。”反倒是雁起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有五名士兵越过了廊道，挡在了他的去路前。
“确认目标，间桐雁起——还有……”显然士兵并不懂得魔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准备在此使用魔术的雁起，领头的人只是眯着眼看向了惊魂未定的佟佳。“那个女孩儿。主要目标发现，所有人，射击！”
“休想——我还有下次圣杯战争！！”
硝烟味，血腥味……死亡……梦幻……不要啊，不要啊——
“——不要啊……救命！！”
砰，砰——仿佛时间在一瞬间被凝固，魔弹与飞起的蟑螂才刚刚接触，整个房间中就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热流，以及立刻变暗的法阵——士兵也好，抑或是雁起，在这一刻都有种整个屋子被拖入深渊的错觉。
不过雁起能感觉到……强大的魔力自法阵中央升起，那究竟是什么？而且更加奇妙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看着”。
“……丫头，过来！！”
是佟旭使用的魔术吗？——雁起焦虑地看向周围，一边抵抗着这种“被看着”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刚刚攻击的士兵们也开始哭喊起来，远处的枪炮声更是混杂于这片黑暗中……他自己也什么都看不清，这究竟是什么魔术？
“——！”
果然那个“看着”自己的存在就在附近！黑暗让雁起想起了自己的虫仓，而那存在就如同自己虫子，悄无声息地划过黑暗，只留下令人恐惧的涟漪——理性和魔术师的直觉，都催促着雁起立刻离开。
“丫头——佟旭！！过来，我得带你走……呜嗯！！”
就在雁起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佟旭也只能看到自己的伯父，被黑暗中的存在带走……热气让她昏昏欲睡，但她依然能看得见。
一个高挑的身姿出现在一旁，比起周围的黑暗，其身上的白色长袍显得格外的艳丽。就好像是……天使一样？但或许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梦吧，她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
如同天使一般圣洁，又如同神灵一般强大——她出现在这里，是来就自己的。佟旭如此坚信着，慢慢地失去了意识。而女子也将金色镶边的《圣经》挪到左手边，伏下身子、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孩童的睡颜。
“这个屋子里有太多肮脏的大人了——你就安心地睡吧，他们就由真正的主来审判。”
约翰娜——史上唯一的女教皇。佟旭慢慢地闭上了眼，她只感到一阵温暖的光线正慢慢地包裹着她……说不定，这是她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召唤出来的。而她将保护她们所有人，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
…………
…………
…………
“哈……哈……”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佟佳·阙昀捂着自己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奔跑着。此时的他看上去或许真的可以被叫做“爷爷”，不只是虚弱的身体，甚至喘着的气都格外的浅……或许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哈……为什么……呜嗯……”
终于他还是跑不动了，面朝地摔倒在石板路上。这里是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只能确认自己是在日本。因为他想要逃离战争和威胁——
——没错，逃离。他先是逃离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儿子，然后是抛下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以及自己的孙女儿。因为这个男人根本不会战斗，也没有战斗的意志，他甚至不会被当做一个武斗派的魔术师。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就是一个废人，交杂在复杂的斗争中，却从来都想着原谅与逃避。此时的他靠在一旁的石灯笼边，勉强依靠呼吸和曾经的积累维持生命。
“这里是……神社吗？”
阙昀环视着周围，苦闷的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这神域中传来的质问声。
——你是被家人抛弃了吗？
……不。阙昀摇着头，即使这是真的，他也绝不抛弃他的家人。因为他早已经想明白了，作为曾经的一家之主，以及一个男人，他都不够资格。血液从他的侧腹部缓慢地流出……但他甚至不懂得如何治愈自己。
但在这个乱世中，只有家人才是可靠的……
“我也必须……保护我的家人——哪怕是苟延残喘也好……”
——真是愚蠢，居然如此信任自己的家人吗？但比起这些，这个世界本身更加不好……
“……本身，不好？”阙昀张开嘴唇问道。但想必是自己快死了吧……他居然在和自己想象的神明对话？神社之间，蝉鸣声在雾气之中交互着，太阳光似乎也拨动着空气，是神明借助这种方法和他沟通吗？
——对，世界本身就很不好。他不保护脆弱的人，反倒是让那群禽兽，那些违背礼乐之人得势。啊……苦啊，你也被自己的儿子、女儿背叛了吧？因为他们不理解你，他们只会追求你早就看透了的东西……
“是的……但，但请救救他们。我恐怕已经——咳咳……”
然而阙昀却隐隐约约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更加显贵的人，他被自己的兄弟抛弃，流放到了这片荒郊野岭。他们甚至不愿意倾听他的忏悔，尽管他根本不需要忏悔什么。啊……苦啊……这种沉闷的痛苦，仿佛萦绕在这座神社之上。
——呵呵，没错，人生苦短。但是苦恨却久久不散……我必须有力量，才能诅咒我的家族。诅咒所有残害我的人。
力量……是这个吗？阙昀能够隐约看到一群怪物，但其中为首的正张开翅膀，脸上带着红色的面具，提着武士刀落到自己身边……
“……你，可以救救我的家人吗？”
——我更想要救你，因为，我很理解你的痛苦。我还曾和另一位亲王一起同行，一起诅咒这个世界……不过他是个落魄无力的人，就和你一样。我同情你们，所以我更加会帮你……让那群恶人落入地狱吧，嗯？
“……对。”此时阙昀才想起那几张脸……玛奇里家的脸，还有自己儿子的脸，自己女儿——啊啊，痛苦就如同火烧一般侵蚀着自己的生命，就算自己死了，自己的家族也将会落入深渊——
——不如……
“……不如，和我同行吧。”红色的面具凑到了阙昀的面前，而他的身体也被慢慢地牵起来。他可以透过雾气，俯视周围神社与周围的建筑，以及远处被一团黑雾包裹的玛奇里家宅邸，直到那淡黄色的太阳。
“……我答应你。我……我和你签订契约，让我在这次战争里得到真正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狂乱的笑声出现在冬木的半空中，似乎标志着狂乱的战士（Berserker）以传说中的鬼怪重新回到人世。这则传说，即使是到十数年后依然在冬木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