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边塞狼烟
在西北边塞刮着刺骨寒风的荒原之上,半埋在黄沙中的白色骸骨仿佛在诉说着这片荒原仅存的一种感觉:凄凉。
寒风如针深入髓,
黄沙半掩枯骨堆。
昔年阡陌今荒沙。
春意不再雁怎归?
在让人只能感觉到无尽悲凉的夕阳下,一座烽燧外横七竖八地躺着蓄着红褐色胡须的异族人尸体。这些异族尸骸或是被马槊刺穿,或是被箭矢射中要害,还有一些人则是身体被劈开了一个大口子以至于内脏都露了出来。在这些尸体周围,是一群骑着战马的骑士,他们一身银甲被鲜血染红。他们手持马槊驭马徘徊,逐一戳刺地上的尸体,以防止还有活口会在他们撤走后逃回去,同时也是给还在苟延残喘的敌人一个痛快的。在银甲骑士们当中,一位身穿玄甲的少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既不是银甲骑士们的统帅,也不是银甲骑士们的战友,而是他们驻地的领主:秦州函玉郡归云关的城主,一名凭借自己的战功从贱籍流民一跃成为领主,今年刚刚及笄的女子。在这个等级分明,血统几乎决定一切的国度中,这位姑娘一般人绝对想不到,她的爵位是县公。
一身红色的戎衣,外罩玄甲,背着一把小弩和一支射筒,腰间右侧挂着鱼符和号牌,左侧悬着一柄纹样精美的横刀。一头黑色长发束成马尾随风飘逸,给这凄凉地充满了鲜血与死亡的荒原增添了几分美与生机。右手握着一柄长戟,左手攥着缰绳。在这充满了悲怆之感的余晖中,少女望着她与骑士们方才奋战过的战场大声问道:“贼人生者几何?”
听到少女的询问,一名铠甲比其他银甲骑士更为精良,外罩有着精致纹样半臂,拥有异族相貌的骑士驱马来到了少女面前,他恭敬地对少女施叉手礼说道:“禀城主,我军阵斩一百四十七人,生擒四人,以上贼人皆着甲,为沙宛阿哈马克,是否带回?”
“带回。”
“这已是本月第六次。”银甲骑士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少女看着银甲骑士说道:“一百四十七加四,乃是一百五十一人,此乃沙宛国奴籍军户一队。”
“正是,在下担心这些人表面为盗匪,实则为斥候,沙宛国奴籍军户亦兵亦匪,外出斥候亦做盗匪,还请城主命我军加强守备。”
少女点点头,随后拨转马头向着十数步外的烽燧前而去。少女面前的烽燧此时还在升着黑烟,不过烟雾已经很小了,可以看出是烽燧内的兵士熄灭了火焰,这预示着这座烽燧已经停止发出警报了。
看着眼前说是烽燧,其实是集预警和屯驻于一身的夯土结构堡垒防御体系,少女站在烽燧那扇插满箭镞,其上的鲜血还没完全干涸发黑的大门前,向烽燧内大喊:“吾乃归云关城主,归云县公,战锋营从九品破阵队正,郑芸,郑熙玥,烽燧守军速速开门。”
郑芸自报姓名之后,烽燧的大门立刻打开了。一开门,郑芸便看到了半张脸都是鲜血,另外半张脸上全是黄色泥土的甲士。他的相貌说不上英俊,也说不上丑,他有一张锥形脸,胖瘦正正好好,眉毛很细,有一双外眼角略微上翘的眼睛。他持槊站在门口对郑芸大喊:“军战锋营左千卫,后旅左队次伙长林峰,林文敬,率二十甲士守卫第九烽燧,今见商队遇袭率队救之,战死两人伤七人,护商队七十三人无一遇害!”
听到面前伙长的话,郑芸翻身下马走到伙长面前施礼,微笑着对他说道:“苦了你了,阿兄。”
林峰和郑芸相视一笑。郑芸笑着问林峰:“阿兄为何亲自前来守烽燧?”
林峰听到郑芸的话反问她:“那汝怎还亲自带队相救耶?”
郑芸笑着说道:“阿妹我如何无须忧虑,而阿兄......”
听到郑芸的话,林峰立刻收起笑容说道“我非家中独子,何必为我林家香火传续而忧心耶?”
郑芸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她想换个话题,于是郑芸开口说道:“阿兄既然如此说,那阿妹也不便再多言语,那今晚可来府上共饮........”
郑芸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脑满肠肥,十根手指恨不得每个手指关节都戴上造型浮夸镶嵌宝石的戒指,身上其他地方也不是金子就是宝石的商人突然撞开了林峰。肥胖的商人仿佛攻城锤一样,直接就把林峰给撞飞了起来。林峰穿着的可是一身标准的步卒重铠,那一身铠甲虽然不如甲骑的重铠,但是那也足足有四、五十斤重。也就是说,披甲的林峰的体重并不比这个脑满肠肥的商人轻多少。但即便是这样,林峰还是就像被一棍打飞的马毬一般直接飞了出去,然后又像秤砣一样侧着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沾满鲜血的那边身体这回又沾上了泥土。这一下林峰可真就成了一个黄泥人了,站在一旁的甲士们看到这么一幕都捂着嘴偷笑,郑芸面对这一幕也不禁笑出了声。
这位商人看上去说是猥琐吧,但也没那么猥琐,说他憨厚吧,但总觉得他有点冒傻气。但郑芸成为归云关城主的这一年来很清楚,这样的人绝对不是真傻,也不会真的猥琐得让人觉得恶心。这恰恰是这条绢之路上最能赚钱的商人的形象。
他一边双手合十鞠躬一边说道:“赞美众神,赞美您,此礼请城主务必受之。”这位商人十分谦卑地感谢着郑芸,同时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特别有趣。
商人的话让郑芸感到很为难,因为郑芸有自己的原则。她现在确实是一个统治阶级的人,但是她却并不想和其他权贵那般。可是在这条绢之路上,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异国的商人,你摸不准收礼与否会不会冒犯到他们。毕竟在一些国家里,收礼也是一种尊重。
看着脸上露出为难表情的郑芸,商人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城主莫要推辞,请以我等风俗受之。”
说着,商人回头向自己的佣人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这群佣人用一条拴狗的链子从货物马车之中拽出了送给郑芸的礼物——一名少女。
少女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几近于赤身裸体,她浑身瑟瑟发抖,本应很是秀美的脸蛋却毫无血色,那双本应该水汪汪地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大眼睛此时却充满了无助与绝望,她本应飘逸的头发犹如鸡窝一样又脏又乱披散开来,她本应红润,现在却是干裂的嘴唇不住张合,仿佛是在乞求着什么,或许是神?亦或是眼前的这些人?
看着少女,郑芸回想起了她初次上阵的那一天。
乾武二年的那一天,西征军属下的玉州陷阵营攻陷了一座堡垒,作为陷阵营的一名弩手,在堡垒中她所看到的许多异族百姓都是以这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西征军。
不过那些面对西征军而感到绝望与恐惧的人并没有迎来悲惨的命运,因为西征军安置了他们,还允许他们自由地离开。除了攻击堡垒时大规模的箭矢抛射导致的不可避免的误伤,没有人在堡垒被攻破后被无端杀戮,也没有人被无端抢掠或侵犯。
可眼前的这个少女呢?她失去了自由。她破烂的衣服有着明显的北境胡人衣着的特征,但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白色了。但是郑芸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衣服上有斑驳的血迹,从衣服的破口处能清晰地看到少女柔弱纤细的身体,在这幅胴体上有数不清的伤痕。少女的身上除了那件看不出原本白色的胡风衣着外,就没有任何蔽体之物了。当少女被一个佣人牵着,后面的佣人揪住她衣服的领口,在她身后踢踹,最终将她丢在了郑芸面前。由于佣人们太过粗暴,以至于少女本就破烂的衣服被彻底撕碎了,就在少女被丢在地上的时候,她的胴体被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郑芸将少女的身子看了一个满眼,那纤细的身体上都是伤痕,而且都是新留下的。那些伤痕郑芸看得出来,都是被皮鞭所鞭笞之后才会有的。
刚刚擦干净自己脸上泥土的林峰看着少女,眉头一皱说道:“如此凌虐属实不该。”而随后他想到的则是:“过于消瘦,非吾所好也。”
少女失去了最后一点遮挡身体的布料,惊慌之中她发出了一声根本不像尖叫的尖叫,那一声严格来说是哀嚎,还是有气无力的哀嚎。她蜷缩紧身体,脸上写满了绝望地看着郑芸。而郑芸则俯身蹲下,十分温柔地看着她说道:“莫要害怕,今日起汝为我府中之人,无人再敢如此凌虐于汝。”
说着,郑芸把少女抱在了怀里。郑芸跻身这个国家的士族行列已经有一年了,她的领地是朝廷西征大军新攻下并设立的函玉郡所辖的归云关。不过这西征大军与其说是攻下了一个地区,更不如说是收复了失地。因为一百三十多年前这里是前朝的疆域,曾经也叫做函玉郡。
一切都要从一百三十年前说起:曾经,在这片大陆的东方有一个民族,他们通过自己的勤劳,建设起了一座又一座壮观的城池,击败并征服入侵者,包容与吸纳外来者,从而扩展出了自己广袤的疆域和独特的文化。
他们拥有延绵千里,令人叹为观止的崇山峻岭。拥有着浩浩汤汤,蜿蜒出无数支流,浇灌无垠的田野,惠及整个中原的大河。拥有着水网密布,滋润着整个江南水乡,静静流淌着的大江。拥有着商旅及游学士人络绎不绝的,四通八达的官道。
在这片大地上,创造了辉煌文明与无尽财富的这个民族,有着一个强盛而又等级森严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天子,他统治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然而这些都已经化作一缕青烟而飘散了。前朝哀帝四年,皇室宗亲为争权,许以九胡北疆十二州,引北方九胡发兵四十万入中原。以此为契机,中原大地上爆发了长达百年的九胡乱政。
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中原大地变成了人间炼狱,各种各样的惨剧不胜枚举,你想象得到的任何暴行,你想象不到的任何暴行,都在这片古老文明世代居住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着。这样的乱世,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个绝望的世道。围绕着战争,一切残酷而又恐怖的事情都被推到了极致。
这炼狱般的乱世直到百年之后,皇朝宗室的一支,位于云州的燕姓姬氏平定北方,改元建立新的朝廷。逃亡南方士族认定其为正统而纷纷归附,中原大地的战乱才渐渐开始平息。不过在三十年后,这个国家的百姓依旧处在穷困饥饿的边缘。这三十年,他们唯一得到的,便是可以在不被饿死的情况之下饥一顿饱一顿地活着罢了。
在那些“血统高贵”的“天选之人”眼里,郑芸就是一个暴发户。毕竟在这个国家之中,县公级别的爵位都是传袭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贵族和士族们才拥有的爵位。在这些贵族与士族眼中,地位是打娘胎里就决定的,是天命,是不可违抗的。在他们眼中,皇帝-圣人作为天子理所当然由他们辅佐,所有的庶民都是他们的奴仆,是为“血统高贵”的辅佐天子的“天选之人”而服务的工具。这便是他们的“神圣价值”与不可违背的法律。
而郑芸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贵族与士族眼中的“神圣价值”,与不可违背的法律。但郑芸不是暴发户,作为一名从贱籍翻身成为统治阶级的领主,郑芸给领地内民众的印象便是:活泼、可爱,但有些许稳重的姑娘。
依靠西征的最后一场战斗中擒获敌国公主的功绩,她成为了这座关隘的主人。而在西征最后的战斗发起之前,她阴差阳错地与圣人相遇,一起共度了难关,并结下了超越姐妹的情谊。也正是这份情谊让她得到了圣人更多的青睐。
她受封之后,圣人委派的士族传授她许许多多身为士族要懂,要做的事情。但郑芸的本质并未改变,她为人公正,好习武。她的作风让她在领地内的,被朝廷攻伐灭国的式邑国旧民心中也十分受爱戴,至于什么亡国之恨,信仰覆灭?谁又在乎呢?毕竟这些旧民是在国家覆灭之后吃饱了饭的。
郑芸相对朝廷中的贵族和世家阀族来说,对待领地的态度可谓是仁慈至极了。她在自己的领地内施行和圣人直辖地区一样的法令,作为领主她从不捉庶民、贱籍充作府中奴婢,也不在朝廷制定的税赋之上再征收赋税。她的领地内赋税政策就一条:满足她的府内的开销就够了。而她的府内开销是什么呢?仅仅是养护自己与亲兵的几套铠甲,和供应她的府内一个家老,一个奴婢,五个亲兵的日常开销。相比于其他领主的横征暴敛,郑芸没有给领地内的百姓带来一点负担,而她的治下一共有两千户。
不仅在自己领地的治理上表现出仁慈,郑芸还对异域的商旅们一视同仁,加以保护。深知圣人不顾朝廷内世家阀族-士族与贵族两大势力的反对,将她一个贱籍封为一城一地之主的原因的郑芸,从不收取商旅们进献的钱财,更不会刁难他们。不过这一天,郑芸收了礼物,收了一名女奴。
在伴随商队返回归云关的路上,商人一个劲地叽里咕噜地恭维着郑芸,合理的、夸张的、有谱的、没谱的溢美之词都被他说了一个遍。哪怕没人理他,哪怕郑芸在队伍最前方根本听不见,他也没完没了地在那里说着。对于归云关的驻军而言,什么样的商人他们都见过,这种马屁精商人是他们最烦也最喜爱的,烦是因为他们太能啰唆;喜欢是因为他们总是主动地为他们献上钱财或是胡姬。虽然城主很是清廉,但在护卫商队的过程中,商旅们总会分给他们一些金币,有时还能享受一下胡姬的各种侍奉。
郑芸与那可怜的少女共乘一匹马,她将少女抱在怀里,十分小心地驾驭着马匹,生怕她跌落下马。在一旁的林峰看着郑芸与少女共乘一匹马的场面不禁感叹:大漠斜阳云殷红,
玄甲铁骑迎寒风。
美人一双乘马上,
塞外荒景阵香拥。
听到林峰的话,那名方才对郑芸做报告的银甲骑士不禁问道林峰:“那敢问,城主府中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便是三花齐放喽。”林峰嬉皮笑脸地说着,而郑芸则一撇嘴说道:“两位如此说法,我似乎有何异于常人之处。”郑芸笑着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阿图克千卫,回城后细细审问贼人。”
“是,城主。”说着,异族相貌的银甲骑士回应了少女。银甲骑士叫做尤利乌斯·阿图克,他是来自极西之地的一个庞大帝国的人。
在大约二十年前,他的父亲率领着一个商队前往这古老国度进行贸易。他们当时离开了函玉郡,也就是当时的式邑国的国境。可是式邑国的军队却追上并无端地截杀了他们,掠夺了他们的货物,杀光了他们所有车轮高的男人,掠走了所有的女人。而他却被绑起来丢在函玉郡外进入中原之地的要道旁等死。幸运的是前一任的银甲骑士的统帅救了他。而如今,他继承了这支名为白羽千卫的银甲骑兵部队,在这条古时候被称为绢之路的商路上保护商旅。
“我甚是希望多欣赏阿妹府中美景。”林峰开了一个没轻没重的玩笑。郑芸虽然是贱籍出身且刚刚及笄的少女,但毕竟与林峰也是曾经在一个百人队中奋战过的。林峰与郑芸是结义的兄妹,兄长对妹妹说如此难以启齿的话着实让人觉得很是不妥。不过郑芸并不在意,她反击道:“相比于我等故去之冯队正,林伙长相差远矣,昨夜汝于长乐坊可有驻足超过一刻?”
“此.......此乃吾......行事求快,此乃吾行事如风……”林峰被郑芸一句话给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就开始语无伦次,他这话说得太能狡辩了。明明就是某方面的能力不行,却被林峰自己给美化成了行事果断。
阿图克则在一旁说道:“说到长乐坊,诸位可否知晓,我归云关边军的轻骑旅有一女子,为伍长,名为爱姬,她每晚都于长乐坊中。”
听到阿图克的话,林峰和郑芸都差点摔下马来,尤其是林峰,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阿图克追问:“乃是渡来人爱姬?终日身背一绘有桔梗纹样蓝旗之女子?轻骑旅每日皆是白昼巡视,甚是劳心费力,一日下来众人皆身心俱疲,而她却还往烟花之地,于夜中为娼妓?此女体魄如此之强?”
“此女我甚是中意,且........甚大。”说着林峰在自己的胸口前比划了一下。
郑芸眯起眼睛看着林峰说道:“文敬兄,汝还是快快成家,不然汝长此以往,长乐坊的女子皆会厌恶于汝。”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郑芸的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峰倒是不介意,他头一歪笑着说道:“吾只想与两情相悦之人共结连理,万万不想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安排之女成亲。若非美人,若无双峰,吾怎能爱之?”
听到林峰的话,阿图克眨眨眼说道:“那我可要看住我家夫人。”
看着阿图克,林峰抠了抠鼻子说道:“千卫大可放心,在下不爱他人贤妻,就汝家夫人这般贤惠,我怎会窥之?”
回到了归云关的城门下,郑芸最先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西征的最后一战中她生擒的式邑国的公主。这位曾经地位高贵的公主现在穿着一身奴婢们才会穿的,几乎没有半点装饰的绿豆色齐胸襦裙,提着菜篮在城门口的小贩摊位前买菜。
看到这位公主,阿图克装作没看见一般骑马上前,故意伸出腿来蹬了一下这位曾经的公主的胸侧,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这位曾经的公主,今日的奴婢十分不满地瞪了阿图克一眼,可是阿图克完全没有回头看她。
看到阿图克故意给自己的奴婢难堪,郑芸并没有急着去维护这个曾经身份很高贵的奴婢,只是骑马走到她身边微笑着对她说道:“玲儿姐姐,莫要挡了千卫的路。”
“是.........”这位奴婢十分不情愿地回应了郑芸的话。而林峰骑马走到这位奴婢身边的时候,他低着头瞧了瞧这个奴婢说道:“硕大如鞠,洁白如玉。”说完,林峰就傻笑着走了。而那个奴婢则站在那握紧拳头,强忍着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承受着她认为的屈辱与不公。
骑着马在宽阔的大街上向着府邸前进,郑芸看着大街两侧向她施礼的商贩,看着来自西域、北疆各个国家与部落的异族人,她的心里对这样的繁华感到无比的幸福。对于她来说,这是曾经的她不敢想象的景象。从她懂事以来,她看到的便是兵祸与天灾,流亡与饥饿。饿殍遍地或是血流成河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切让她一直都充满着惊喜与好奇。
郑芸看着眼前她所守护的繁华问道林峰:“阿兄所言:硕大如鞠,洁白如玉是何?”
听到郑芸的话,林峰笑了笑说道:“阿妹府中这婢女我甚是喜欢,不过此婢女乃是圣人赐予你的,我万万不能索之。”
听到林峰的回答,郑芸说道:“阿兄想要与她翻云覆雨?”郑芸说着凑过身去,笑了。
“知我者,阿妹也。”林峰显得很轻浮地笑了。
郑芸笑着和林峰说道:“还是唤我玥熙,我甚是喜欢圣人赐我之字。”
“是,吾异父异母之玥熙亲阿妹。”林峰笑嘻嘻地说着,说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亲阿妹”这个词。
在一旁一同骑马的阿图克笑着对二人说道:“那么在下就先回营了。”
“嗯,今日辛苦千卫及诸将士。”郑芸向阿图克告别,随后林峰也向千卫施礼说道:“恭送千卫。”
阿图克回礼之后就引着自己的骑士们回城内的营地了,白羽千卫一直以来都是驻扎在城中的,每每需要护卫商队就和商队一同出城。按照朝廷的规矩,白羽千卫虽然是军队,但并不列入军制中府兵序列。更准确地说白羽千卫是领着朝廷给的俸禄的一群主要由异族人组成的武装商队护卫集团,而且专门挑选那些苦大仇深的孤儿或是破产胡商。
回到了府门前,家老十分恭敬地施叉手礼问候道:“城主,林伙长。”
郑芸随即翻身下马,然后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抱下来对家老说道:“今晚文敬兄于此过夜,此为我新收留一姊妹,稍后我将为其清理这周身污秽。”
家老十分高兴地回答道:“是。”
郑芸的这位家老是异族人。在式邑国灭国之前,家老一家人都被式邑国的军队所掳掠成为了奴隶。他对式邑国的王室可谓是恨之入骨。
家老的女儿是式邑国的国王折磨死的,妻子做了王后的殉葬奴隶。两个儿子都以奴隶军户的身份战死沙场。
回到府中,郑芸立刻进了自己的房间,卸下了身上的戎装,换回了女儿家的衣裳。而林峰则顺着家老的指引来到了偏房。在这里,家老拿出了林峰一直存放于此的衣物。在林峰换完衣服之后,那位曾经的公主,今日的奴婢玲儿,拎着装满新鲜蔬菜的菜篮回到了府中。林峰走出房间便看到了脸上怨气冲天的玲儿,他笑着,背着手,十分傲慢地走上前问道玲儿:“你家主人早已归来,汝怎才回来?”
“与你何干!”玲儿瞪了一眼林峰。而林峰则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想要伸手摸玲儿的脸,伸出手的同时他还说道:“尔唯有这皮囊值那几文钱。”
就在这个时候,郑芸也走出了房间对玲儿说道:“玲儿姐姐,在阿兄面前,莫要太过放肆。”
听到郑芸的话,林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遗憾,本想轻薄于玲儿的他也不好意思在自己的义妹面前对她的奴婢怎么样。于是他收回了手,耸耸肩转身离开。
此时玲儿用充满怨气的双眼瞪着郑芸。郑芸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她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玲儿姐姐,我唤你一声姊妹并非汝出身高门,而是我将你视为同等之人,请你今后莫要为难于我。”
见到自己的主人放低了身段,玲儿虽然内心不服,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城主。”
太阳已经缓缓落下了,天也渐渐地变黑了,府内临时请来的厨子开始准备晚膳,而家老则呵斥着玲儿做最重、最累的工作。
在自己的房间内,郑芸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抱上了榻上,并说道:“听懂我之言语?”
少女点点头,用带着浓重北地胡人口音的官话说道:“谢谢......救了我。”
郑芸笑着回答道:“什么救不救的,你且先在这里住下,今后你想去往何方皆可。虽然你是他人当做奴婢赠予我,可你并没有卖身契,今后你我姊妹相称,如今你年龄几何?”
“回城主,小女年方一十四。”
听到少女的回答,郑芸笑着说道:“我刚刚及笄,那你今后便为妹妹了。你是因何成为奴婢?”
听到郑芸的提问,少女一开始没回答,而是忍着,然而她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见状郑芸抱住少女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不想说也可以。”说着郑芸抱紧了少女。
说完,郑芸开始温柔地帮助少女处理伤口了。郑芸先帮少女清理了伤口,然后又帮助她擦干净了全身,最后给了她一套衣服。
和常见的官宦府邸一样,郑芸按照她的身份住在她应该住的房间。她的居室乃至整个府邸都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除了甲胄与兵刃,在这座县公级别的府邸内就没有任何盗贼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了。甲胄虽然有价值,但是万一失手被抓到刑罚太重,甚至会被处死。因此,盗贼不会傻乎乎地去扛甲胄的。而且郑芸的玄甲是重铠,在她府中存放的府中亲兵甲胄也是整套的重铠,只是她的亲兵会根据情况自己决定是穿戴多少甲胄部件罢了。
在居室内,除了必备的家具和器物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毕竟郑芸不是“血统高贵”的人,底层出身的她并不懂那么多讲究,就是窗边桌子上的两盆盆栽还是家老为她亲手弄的,不然郑芸的房间内会更加单调枯燥。
归云关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其实很寻常,在出关几里便是敌国的边疆,他国的军人假扮盗匪劫掠商旅是这条商路上的寻常事情。虽然这敌国热衷于通商,但他们对于商旅的盘剥与截杀还是让人觉得甚是过分。而且中原朝廷上下对这个敌国也并不怎么了解。
归云关的边军绞杀、驱逐盗匪是例行公事。此时归云关的监牢内,四名被活捉的沙宛奴籍军户招认了他们知道的一切,只是他们招认的一切都无助于归云关的军队了解关外是否有什么异动。
在就寝前郑芸收到了审讯结果,而后在郑芸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善待他们。”
随后她就熄灭了火烛躺在了榻上。在进入梦乡前她回忆起了她在玉州军曾经遇到的人们,其中就有一位照顾过她,并且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军中士族、贵族结识的女人-文校尉。
与此同时,在郑芸军旅生涯的“娘家”——玉州军地辖区内,一支军队举着火把,在寒风阵阵的黑夜里如同一条蜿蜒的巨大火龙前进着。这条火龙是由一万七千名步兵与骑兵组成的,而这一万七千名士兵则是来自两支部队。
一支是北军大都督府统辖的北军三大精骑之首的静塞铁骑,另外一支则是玉州军骑兵,亦是北军三大精骑之一的玉州骁骑营。在这条蜿蜒的火龙前进的同时,嘹亮的歌声传来:
夕时明月旧时关
万里峥嵘何日还
大漠飞骑静边塞
护我明月映河山
黄沙乌云卷狼烟
千里孤城望乡还
将军青丝变白发
唯愿马革裹尸还
听着兵士嘹亮的歌声,骑着马走在队列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男人是一名将军,女人是一名校尉。对于这个延续了古老的文明,却又是新生的国家来说,从戎的女人很常见。经历了百年的战乱,这个国家男丁不足,人口中有接近七成是女人。不仅仅是因为人口比例的问题,同时还有朝廷新政的原因。在朝廷的新政中,分得田地的庶民每户不分男女,拥有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都要登记造册,作为良家子成为府兵。而其他的孩子无论长幼,只要参军便会让家中按比例减少捐税。这也让这个庞大而又贫穷的国家的百姓更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参军。
听着麾下良家子的歌声,感受着歌词中透着的一种坚韧与凄凉,生来一副硬朗面孔的年轻将军用他完全不像是年轻人,反而像是到了不惑之年的老成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千里孤城.........”
听到将军的自言自语,即便没化妆容貌也有几分妖艳,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会吸引男人的气质的校尉问道年轻的将军:“何事?武将军。”
“文校尉可知这千里孤城所指乃是何处?”年轻的将军说着,不自觉地望向了西边那漆黑的夜晚。武将军的面孔让人觉得他很刚强,他的身躯也让人觉得他很强壮,但他此时望向西边那片黑暗的时候却透出了一种淡淡的忧愁。
感受到了武将军的那种忧愁,文校尉问道:“西域?”说着,文校尉也望向了西方,文校尉对西域没什么概念。在她的心目中西域只是一个名词罢了,它承载不了什么。
文校尉问道武将军:“怎么?西域有何事情?”
听到文校尉的话,武将军看着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我武家与汝文家不同。汝家乃世家阀族,是代代领兵之士族。而我武家,乃是千年前被分封于武州的武姓姬氏。自前朝开拓西域以来,三百年来代代镇守西州。当年九胡乱政,定西铁军精锐尽数被调回京畿参战。前朝昏君葬送我西域精锐四卫一十四万,西域一十八州地方兵马失了精锐支持,根本无力抵抗数十万大军,眨眼之间西域一十八州便沦陷一十七州,数以百万计百姓不是被杀戮,便是沦为奴隶。”说着,武将军握紧了缰绳。
听到这里,文校尉问道武将军:“那尚未失守那一州如何?”
“那便是我们武家世代经营的西州,可那也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西州最后音讯距今已过八十余年。西州最后一城.......那时已坚守古城五十余年。而今,那最后一城......”
听到武将军的话,在这寒风阵阵的夜晚中,文校尉感受到了这尘封的历史中透着的悲伤与凄凉,但随后武将军却坚定地说道:“吾定要带兵克复西域,吾......要为朝廷收复西域。这静塞骑的行军大总管非我之愿,吾要克复西州,于列祖列宗牌位前,以沙宛人之头颅筑京以祭祀。”
“静塞知内外事行军大总管,难道不够威风吗?”文校尉笑着说道:“我文家乃武州的世家阀族不假,但我一族至今未有能领静塞铁骑之人,静塞铁骑,甚为威风。”
武将军听到文校尉的话笑了笑说道:“文校尉一手调教之玉州骁骑营不也是能征善战?不满两年,便能让不堪一战之轻骑营变成铁骑,纵横草原、漠北。”
文校尉听后,妖娆地一歪头笑着说道:“可这骁骑营里可无有令我称心如意的阿郎。”
听到文校尉的话,武将军先是一愣,而后开怀大笑起来,他问道文校尉:“怎么?不重门第的文姬妹妹在几千良家子中选不出一个如意郎君?”
文校尉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在玉州陷阵营寻过一人,但归云关一战,只可惜这位我心中的如意阿郎战死于归云关。”
听完文校尉的话,武将军点点头想起了什么,于是他问道:“可是那乾武二年西征圣人赐姓之女子所在之百人队之队正,冯天骏?”
文校尉脸上露出了些许伤感说道:“甚是可惜,冯队正为人正直,也是一将才,但却于征式邑最后一战以身殉国。”说着,文校尉居然回想起了她与冯天骏在她的营帐中的那几个晚上,她不自觉回味起了那翻云覆雨时的欢愉。
听到文校尉的话,再看看火把映照下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武将军已经想到她在想什么了,于是他说道:“我武廷壁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我自认为也不失为女子之如意郎君,文姬妹妹可否考虑让我做汝之阿郎呢?”
文校尉听到武将军的话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她看着武将军说道:“我怎觉得将军并非真心话。”
武将军听到文校尉的话大笑起来,而后他说道:“但我倒是来者不拒。”
这一夜,对于这个遥远东方的国度来说很安静。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林峰走出了他的卧房,感受着晨间的一丝寒意。
看着早在门外候着,身穿单薄的齐胸襦裙,冻得瑟瑟发抖的玲儿,林峰坏笑着走上前,几乎是额头顶着玲儿的鼻梁,顺着襦裙胸前的豆绿色布料边缘,看着襦裙内的景致问道玲儿:“很冷?要不要与我在榻上暖暖身子?”说着,林峰就伸出手搂住了玲儿的纤细的腰肢。
面对林峰极度无耻的言辞与举动,玲儿愤怒地想要推开林峰,可是她哪里敌得过林峰。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仰要躲开,林峰就顺势让她往后栽倒,而后再搂住她,顺带另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胸上。
就在玲儿觉得自己已经逃不掉的时候,林峰却放开了他,笑着和她说道:“我不急于这一时,终有一日,汝定会求我于你翻云覆雨。”说着林峰就走开了,只留下了此时羞愤至极,却只能无声地流着泪的玲儿。
林峰与郑芸告辞后,回到了归云关外不到一里的支城。那座归云关外依山而建的城是这座关隘防御体系的一环。那座城所依靠的山体另一侧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攀登。而城的正面与归云关的正面互为犄角,入侵者要破关就必须要拿下那座城;而想要拿下那座城,敌人的侧翼就必须要承受归云关城墙上军队如同倾盆暴雨一般射出的弓弩箭矢。
想要绕过归云关是不可能的,因为归云关是南北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之间的唯一山口。往南走是终年封冻,白雪皑皑的高原。往北走是春夏短暂,大半年都处于冰封状态的林海。因此想要进入中原,归云关是唯一的入口。想要从这里入侵这个古老的国度可谓是难于上青天。归云关自建成以来经过历次翻修和扩建,但千年以来这里从未被从外部攻破。不过从它的背后进攻却很容易,毕竟一年前的西征就是从这座坚城壁垒的背后进攻的,毕竟归云关所防御的是西方,而非东方。
郑芸在送走了林峰之后,就自己走向了归云关的县衙。一进入县衙,郑芸就听到了县尉的咆哮声:“大胆刁民!光天化日胆敢行窃!今天本官就亲自教训尔。”
随后县衙内传来了杀猪一般的惨叫,而发出惨叫的却是一名女子。随后郑芸加快脚步走进了大堂。一只脚刚迈入大堂,一根大棒就飞了出来。郑芸凭借自己轻盈的身体和练就的一身不算很强,但至少有用的反应力躲开了。而后她就看到了归云关的县尉,平日里代行县令之责的徐贲就像老虎追猎小鹿那般追着一名不过十几岁的姑娘满大堂跑。而在一旁大堂内的衙役们却在看耍猴一样看着二人在那里你追我躲。
看着眼前的景象,郑芸问道这些还有异族人的衙役们:“我等徐八百又在拿破十万大军之气势教训一小蟊贼尔?”
“哈哈哈哈,可不是吗!”一名式邑人衙役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虽然他是一个纯正的式邑人,但曾经是奴隶,因此亡不亡国对他没什么意义。如今他做了衙役,成为吏,相比已经覆灭的国家,他或许拥护现在的朝廷会更多一些。
“知错了,知错了,小女再也不敢了。县尉饶命!”女子一边求饶一边跑得更快了,本就一身短打扮的她头发梳成了和男子一样的发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俊秀的小伙子一样。
“不敢?南市之上尔已是几次?休要聒噪!快快受刑,本官无论尔是不是女儿家,今日我必叫尔皮开肉绽!”徐贲县尉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好跑到了县衙大堂角落的兵器架边上,他想都没想就抄起了兵器架上的那骨朵。一见徐贲抓起了骨朵,当即所有的人都慌了,这个时候,衙役们与郑芸一样思考不了什么了,直接一拥而上压住了徐贲。而那个姑娘呢?却小人得志冲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徐贲做了鬼脸,然后说道:“甚是抱歉,今后我依旧如此!”
徐贲咆哮道:“终有一日吾要将尔这胡女当街暴晒示众三天!”
徐贲的狠话说出来了,而郑芸则从徐贲的手里掰下来了骨朵说道“徐从八品县尉八百,您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
“城主,你看她那样,这个胡女藐视王法屡屡于南市滋事!”
郑芸笑着说道:“莫要气,莫要气,她只是喜好玩闹罢了,你看她可让南市商人有何损失?”
这个时候徐贲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他一挥手就仿佛是狂风扫秋叶一般把衙役们推开。衙役们飞了起来然后摔在了地上,而徐贲噌地一下站起来对郑芸说道:“她阿爷鹿离王可是归化我朝官居正四品,怎会有如此这般顽劣的小娘子?”
郑芸笑着说道:“县尉莫要在意,就让她尽情玩闹,再过两年,她便要远嫁嫁给余桀单于。”说着郑芸就把骨朵放回了兵器架上。
这具兵器架是归云关独有的设置,因为归云关作为军事重镇的特殊性,所以归云关的县衙本身军事化程度就很高,县衙内更是储藏了可观的兵器与甲胄。自然就有了兵器架来放置兵器,而这骨朵正是徐奔最趁手的兵器。关外稍有风吹草动,整个归云关的防御体系都会运行起来,甚至衙役都是全身披甲。
看着郑芸把骨朵放回兵器架之后走回到自己面前,徐贲问道郑芸:“城主,余桀单于按照惯例难道不应迎娶宗室公主?”
郑芸听到徐贲的话想了想说道:“我听闻是如此,不过如今单于乃是朝廷宗室过继于先单于,万不能迎娶宗室公主吧……”
听到郑芸的话,徐贲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余桀人是朝廷西北方向的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北疆十二胡之中,他们一度是最为强大的一支,因为他们不仅仅依靠游牧维持生活,更开拓了大片的农田。他们注重游牧,但耕种同样也精通。在塞北的苦寒之地,他们凭借自己的顽强建设起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曾经也屡屡南下劫掠前朝北方疆域,但随着战争与交流日趋频繁,余桀人渐渐地通过文化、技术等多方面的交流和中原建立起了稳定的贸易关系。
余桀人的战马、兽皮,中原人的丝绸、药材,各种各样的双方的特产在北疆的边塞城市里交易流通。一度北疆的边塞都变成了有边无防的集市,中原人和余桀人不分彼此的互通有无和谐生活。但百年前的九胡乱政却毁了一切。
前朝的宗室子弟为了争夺皇位引九胡南下,掀起了中原大地上近百年的血雨腥风,余桀人便是除了中原大地的华夏子民之外最为悲惨的一族。由于余桀人一族各阶级常年和中原王朝通婚,余桀人对中原王朝的文化已经高度的认同,只是他们一直保留着他们的宗教信仰和对于骑射的热爱。因此当九胡在中原腹地举兵反叛的时候,余桀人因为支持朝廷而遭受到了九胡的围攻。
余桀人虽然最后挺过来了,但是余桀一族十不存一,曾经控弦二十万的这个马背上的民族。时至今日控弦之士也不过两万余,而且还需要常年雇佣其他胡人部族的骑手充当佣兵,来抵御其他部族的进攻。
平息了徐贲县尉的怒火之后,郑芸就和县尉一起处理公文。虽然依照新朝廷的法度,领主并不能主导一个地区的公务,但领主还是有责任去关注和签署准备好的公文的,领主们也具有监督当地官员的责任。如果当地的主官未有到任,领主亦会充当父母官。
在处理完公文之后,郑芸打算直接去城南的市集上逛逛。就在她打算离开县衙的时候,徐贲过来问道郑芸:“城主,何时朝廷会派县令或是镇守将军来此任职?”
郑芸眨眨眼说道:“此事我亦不知,八百兄不是代行县令之职吗?屈于人下你可甘心?”
听到郑芸的话,徐贲很是无奈地说道:“城主我字为文远,非是八百。虽然我代行县令之责,可并非有文官之才。”
郑芸听到徐贲的话后笑了,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笑着说道:“那只有慢慢等待,因为我亦不知。”说完,郑芸就开开心心地跑出了县衙奔向了集市。而徐贲则无奈地叹息着。
徐贲,字文远,楚州人士,儿时在门阀世家子弟开设的乡塾读书识字,研习兵法。成年后庶民出身的他因为当地世家子弟在朝中失势,所以失去了重要的一个阶级上升渠道,无法成为那位世家子弟家臣一入仕途。因此仅能作为交州的一个小吏过着平凡的日子,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成了一个大英雄。
三年前,交州南方的南蛮部落纠集了上百部族,十万蛮兵围攻他所在的县城,原本县令打算带领城内的三千民兵据守等待援军,可是徐贲却看出了蛮兵的扎营存在缺陷,于是他主动请缨率领八百农夫一举击杀南蛮首领,让十万蛮兵作鸟兽散。
虽然他以八百农夫破十万蛮兵,但实际这场胜利的水分确实很大。蛮兵是上百个部落的松散联盟,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并不团结,配合并不充分。而且本就无法很好配合的他们还分散扎营,这让他们之间更加难以相互策应,这才让徐贲一举击杀蛮族的首领。
最重要的一点是,徐贲的八百农夫不是寻常的农夫,而是在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北军和禁军服役过的府兵。他们在完成服役后响应朝廷的征募来到了南方为客家人和山民开拓荒地。在徐贲招募他们的时候,他们不但迅速响应了号召,而且县令还从县城内的民兵和边军身上为他们凑齐了重甲和正好八百匹战马。说简单点就是八百精骑破一兵力千人出头的蛮夷部落,然后吓得其他部落魂飞魄散地战斗罢了。
这个时候,阿图克所说的爱姬穿着一身轻甲,背上插着她家乡特色的用来识别士兵阵营的指物旗,飞奔进入了县衙内。进来第一眼看到徐贲的爱姬立刻用渡来人国度的武士礼仪,左手压着刀柄右手放在大腿上,半跪,低着头说道:“禀县尉,我归云关外三十里发现沙宛国大军,总势十万。”
听到爱姬的话,徐贲看着眼前这位一头黑发,双眼透着一股忧伤,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的冰美人开口说道:“总……势?”
“十分抱歉,敌军手势........敌军兵力十万!”爱姬仿佛生来就大舌头的人努力让发音正确一般,费了好大劲才把话说对。作为渡来人,爱姬的家乡的文字与中原人的文字是一样的,但他们的语境、语法与中原人相差甚远,因此他们运用这些从中原学来的文字也做了一些变通和本土化。也正是因为这些变化,让爱姬经常因为语言差异,说出一些大家能写出来,但是不懂何意的词汇。但问题是爱姬是从小就来到了这个国度,十多年来还没能将这个国度的语言运用自如,一着急慌张便如此这般说不清道不明事情,这也说明爱姬在语言能力与临事应对能力上有些不足。
“十万……”徐贲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我命犯十万?”
虽然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但徐贲还是很冷静的,他立刻对爱姬说道:“速速把城主寻来,县公亲兵皆在后堂,唤她们去寻,平日里城主喜好去南市,命她们分头寻找。”
爱姬看着徐贲听完他说的话一低头回答道:“遵命!”然后起身就奔向县衙后堂。
而徐贲地愣在那里自言自语道:“此人为何尽说这些蛮夷之语?”
就在徐贲纳闷,爱姬去找郑芸亲兵的时候,城中集市上出现了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