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向西边褪去，渐渐没入远处山峰的背面，将西边的天际映成一道嫣红的丝带。
黑白互相浸染，扩散至整个天空。云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碎云连成一片，慢慢的就遮蔽了整片天空。
灰色的云与墨蓝色的天空自成一体。翻滚云涌后，雨落向了大地。
指挥长办公室的灯光有些昏暗，勾勒出陈旧房间的古老轮廓。
安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滴滴答答飘落的雨滴。远处的天际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响。
脑海里依旧流淌着无比真实的幻影，仿佛曾经的某一天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往事。
可那不是真的，至少不是这个叫安娜的少女所经历过的往事。
但是……
安娜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那张有些清瘦的脸，恍惚间那好像是一张陌生的脸。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中校，我把玛莎，卡特，还有诺威特带过来了。”
“请进。”说着，安娜转身回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安娜将泡好的红茶摆在几个人面前后，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今天叫你们几个过来，是继续上次没有结束的谈话。”
当时，安娜本打算将一切坦白，却被突如其来的警报打断。指挥战斗，处理善后，差不多将手头上的事情就解决了，才抽出时间。
如果就此不了了之也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继续拖下去，也许自己永远都没有勇气再说出口。就像上午在图书馆那时候一样，永远无法坦白一切。
“正如你们猜测的那样，我确实和第三研究所有所瓜葛。”
安娜很清楚，那段在实验室里的时期对克莱恩，对全部的实验体来说，都是一个不太愿意去回忆的时期。
她也想过，如果是自己主动，该以怎样的态度去提起那段谁都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往。
窗外是一片无声的黑暗，冷雨静静的飘落。
在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里，安娜将那些尘封在历史中，不能被别人发现的过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眼前的四人。
那时，只有五岁的天才少女为了得到父母的关注，将一个独自编写的理论程序拿到了作为科学家的父亲面前，那是一个将人脑记忆活化最作为数据保存，融合当时发达的人工智能技术完成记忆储存和再造人类的理论。
“当时父亲告诉我，我提出的这套理论绝对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也许父亲那时候就有所预感，那是会带来灾难的东西。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作为为军队服务的科学家父亲，母亲，以及我。我们都早就被军部监视了。而那套理论也顺理成章的泄密了。”
说着说着，安娜将视线看向窗外。
仿佛希望窗外无声的黑夜能寄托自己遥远却苦涩的回忆。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那套理论究竟有多可怕。直到最后父母去世，而我也失去了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硬要说的话......不是失去，而是篡改。”
“篡改？”
“我的大脑被改造过。”
安娜坦然的宣告。语气平淡到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过去。而对面的四人却显得惊讶无比。
虽然四个人都在收容所待过，都被进行过相应的脑部开发，但是也只是被开发了大脑某些未知的区域，这也是他们几个在某些能力上超出常人的原因。不过卡特和诺威特似乎比较例外。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大概是开发失败的原因吧。
“第三研究所，那就是起初为我而设立的研究所。那段时间移民潮不断，联邦开放边境欢迎难民和移民。看起来心地善良的如同救世主。但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收集更多的样本，将不同的人的记忆融合，组合成不同的数据，建立人工脑而进行永久生命的研究。可是，他们的初次实验失败了。对于我的大脑改造完全变成了一场实验事故。”
他们为安娜的理论疯狂，将此理论应用到军事技术上的提议也从未间断。他们为了能够获得更进一步的理论数据，甚至疯狂的将安娜放在了实验台上。可他们终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安娜的大脑失控了。
“失控的实验几乎要破坏了我的大脑，最后不得不将存储数字记忆的人工大脑放进我的大脑里。才保住了我的性命，不过那拥有理论的百分之二十的大脑似乎没有被破坏，不过也不属于我了。”
安娜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留恋。字里行间还带着一丝自责。
“后来我被保护了起来，第三研究所也就此荒废。但是实验没有停止，那套理论也没有被抛弃。它最终还是被运用到了军事上。世界上仅有的十二个高智能AI就是以我的理论为模型开发的。而这一项技术是引发这场战争的根本因素。让你们变成如此摸样的也是我。”
这是迟到的忏悔。
“如果我当初没有提出那样的理论，没有毫无意识到炫耀。或者能够更加谨慎一点......”
“没有人会去指责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克莱恩突然打断了安娜的话。
“就算有人为此发生了改变，但那不是你的错。”
“中校，如果说有谁为此而改变，不只是我们，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吗？”玛莎说道：“当初我们选择来到这个国家确实是怀着能过上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来的，可我们遭到了背叛，我们痛恨，怨恨，唾骂的也只有欺骗我们的这个国家，欺骗了我们的那些人。即使没有当初的这个理论，那些想要欺骗我们的人也会用另一种方式去欺骗。不管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对于我们这些新移民来说结果都不会改变。”
骗子是在乎骗人的结果，至于骗人的方式，只是一个过程。
这个国家一开始就烂透了，一开始就是打着救助的幌子去招摇撞骗，一个将自己伪装成好人的伪君子。我们被骗无关原因，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早就已经不抱有期待。
玛莎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处刑曲的合奏，看似平淡而柔和的话语每一个字眼都在刺痛着安娜的心。对安娜来说那不是原谅，而是深深地不抱期待的绝望。
“我们虽然都曾经被欺骗过，但不代表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归根结底，中校你提出的只是理论而已，实际上的实施验证却是由另一个人来完成的不是吗？叫什么......杰色林·德布里克斯。”
卡特的话着实让安娜惊讶，她大概是没想到卡特竟然会知道这个名字。其余的三人也似乎也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看向卡特。
“对她们来说我是个失败品，甚至因此被放了一马。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的我，总觉得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不同的能力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所以我偷偷的溜到研究员们居住地楼层，意外的得知了实际实验者的消息。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也许这样反而更好。安娜沉下视线。良久又缓缓的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四人。
“我所犯下的过错，不管在曾经的多久以前，我都会想办法扛下来。杰色林消失了，目前AI军团所使用的智能程式是在我的理论基础上加上了某种编码。这种编码就是杰色林曾经在军事武器研究部搞出来的编码。至今没有人破译过。根据情报而这个编码的密码本就分布在那十二个最智能的拟人AI之中。为了能让AI停下来，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十二个AI。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帮助我找到它们。”
安娜并不是以长官的身份下达命令。她深深的低下头，带着歉意和决意，如此的恳求。
她已经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就算他们拒绝也无可厚非。
他们有理由拒绝，他们没有义务为自己所谓的赎罪拼上性命。
本该如此的。
可是，他们却没有拒绝。
窗外的雨噼噼啪啪的拍打着窗户，一阵冷风吹过，发出几声悲鸣。
几个人走后，安娜靠在沙发上，倾听者脑海里那些嘈杂的，真实的却又虚假的声音。
安娜曾经无数次的在脑海里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她曾经认为，当自己终于可以吐露过往的时候，也许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可是想象终归是想象，当真正要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她却毫无解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