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幕低垂,灰暗的云朵遮蔽了暗淡的太阳,浑浊的海水此起彼伏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天穹是无垠的血色,其下是寂寥的沧海,朦胧的沙尘。

然而,天边骤现的火光与雷电粉碎了阴沉的天幕。

大地之上,是两个快速移动着的黑色身影。

在躲避敌方施法的同时,他们也在不断抓住空隙吟唱或长或短的法术。

训练至今,说是吟唱,实际上施法只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流畅。无论是风霜雷电,还是召唤布阵,任何术法都可以在一个呼吸内完成施展。

单纯熟练度的比试已经毫无意义,计谋,策略才是王道。

彼时的霞光万丈早已被乌云侵蚀,偶尔有巨石,雷火劈开沉寂的天空还大地以光明。

贫瘠的海岸之地,在魔法凭空生成的异象打击下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目光所及之处,飞禽走兽踪迹全无。早在战斗开始之前,二者就知晓战况的激烈程度而在周围设下了结界,以防生灵误入。

虽被冠以“魔”之名,不伤及无辜,却是他们此战的原则。

迅猛的咒术打击下,双方都在寻找喘息的机会,现在比拼的只不过是谁的魔力先透支罢了。

终有一方败者。

他瞥了一眼天色,叹了一口气。

“勇者很快就到了吧。”

“三分钟内。”

倒计时开始了。

即使是在生死决斗,二人仍然不改从前的口吻,像是熟稔的老友相会,于夕阳西下时进行的茶话会闲聊。

海风渐弱,乌鸦的悲鸣不断,倦鸟不得归巢,马蹄声愈来愈响。

勇者将至。

胜负将决。

短暂的交谈之后,远离海岸的黑发魔女率先从虚空中拔出了被枯萎的荆棘缠绕着的长剑,瞬息附魔后交战。荆棘上锋利的尖刺无声无息地吸收着她的鲜血,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在血液的滋润下开出了与天同色的五瓣小花。

与此同时,魔王也作出了同样的动作,他们仿佛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人偶。武器,发色,服饰除了身高,几乎都相差无异。

她鸦青色的发丝随步法而动,于裹挟着沙粒的风中纤尘不染。原先绑发的银色束带在战斗中被炸成碎渣,长发被迫变成短发,发尾仍然散发着焦味。抗魔的法装也在频繁的攻势中未能幸免于难,团队的荣耀臂章,头戴的侦测法帽,身侧被牧师特意别上的圣花在呼啸而来的风暴中分崩离析,摇摇欲坠地保持原位。

黄沙漫天,风尘席卷。

战场上没有人会体贴对手,即使是昔日的伙伴,魔王依然没有手下留情。

乌发青年挺拔的身姿屹立于海蚀柱上,留有烈火焚烧痕迹的墨色风衣在其主人呼风唤雨的过程中飘飘然。晓灰色的剑柄被粗糙的手掌紧握,脑中急速预判着魔女下一步行动。

可是速战的目标仍旧难以达成,他们太过于熟悉彼此了,哪怕是一个蹙眉,也能精准地猜出对方的下一个招数。

必须打破常规!

在勇者赶到之前结束战斗。

黑色的剑气凌空而破扬起的沙尘,借沙尘向左右而聚的瞬间,他纵身一跃穿入风暴。待魔女注意到消失的身影时,魔王已经乘风而来,长剑突袭。

魔女显然意识到了他的计谋,顺势拉开距离的刹那又故意卖出了一个破绽。看似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实则手中荆棘蓄势待发。

迷蒙的雾霭响应着魔王的召唤,苍茫的暮色在与时间的斗争中悄然已至。

如流的时间随海浪奔涌咆哮,横冲直撞。

两人都不复先前的镇定自若,快行的时间敦促着战争的终结。

充斥鼻尖的尘埃与令人口干舌燥的风暴都使抗争艰难不已,速生的魔法碰撞与雷电的侵扰使得二人举步难行。

马蹄声也渐渐加重,好似沉闷的警钟在耳畔敲响,逼迫着命运的齿轮无尽运转。

又一次侧身躲过如流星般拖着绚烂的尾羽的驱魔灵箭,魔女终于作出了决断。她以未执剑的左手扯下了脖子上悬挂着的云杉绿瓶,短暂的迟疑后掷向了魔王。

那是,那是他们曾经在研究院一起绘制的禁忌魔纹!

正在他失神的片刻,封印着强大魔力的玻璃瓶触地,迅即爆裂。

雷霆万钧之势难及此时迸发的能量,就连落地处的空间也被炸开一道狭口,贪食一切的虚空不断在实体空间内扩张,直至吞噬了最近的生命体后才不甘心地离开。

魔女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泥泞上,这会她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密密小雨,是他亦或是她自己释放的法术对流强烈所致?

一切都无从知晓了。

她不知现在是该庆幸衣服仍旧完整,可以体面的接待兴致冲冲前来讨伐魔王的勇者,还是应该把魔王的长剑捡起来就当收尸。

埋葬时是否还需要一束他最爱的曼陀罗花?

想罢,她摇了摇头,抬手展平不整的衣冠。

一切都结束了。

阳光已逝,长夜如磐,风雨晦明。

她挥手解开了远方的结界,双手交叠,等待着姗姗来迟的勇者。

同时,虚空之中。

伤痕累累的魔王在虚无中漫游,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暗与光,在实体空间内对立的原生概念,在虚无中变得毫无意义。

灿烂辉煌与凋零枯黄,长命的不朽与早夭的杏殇,在虚无中变得不足挂齿。

直至他听到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呼唤,停运许久的命运的轮盘才再次为他转动。

他看见了,虚无另一端如同莫比乌斯环的背面,那是时间线上的另一种存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