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既陌生、又有些似曾相识。
潺潺水声传来,于我身边流淌。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将眼前石墙的轮廓照亮。
顺着光线传来的方向望去——
高耸的石造城门两边,看守者们的火光在风中摇曳。
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幽暗的天幕下,在微风轻拂下飘散开来的蒲公英籽,化作了消逝在天际线上的点点繁星。
太熟悉了。
仿佛是刻在我灵魂中的景象。
这城门,我记得……
我记得这里是我的家乡。
没错。这里是风与牧歌之城——蒙德。
可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骨碌地转动自己的脑袋,环顾四周。
这石墙、这树、这城门……
为什么比我记忆中的……还要高大?
不……好像不太对。
不是它们变大了……
我紧紧阖上双眼,又再次用力睁开——只希望刚才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
然而,一切都没有变化。
如城墙般的巨石把我左右围住,将深邃的阴影投放在我的身上;
透过对面的石头上沿,我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树干上端,却无法看到它的下半身;
扭过头来,巨大的蒙德城门仿佛一座雄伟的城堡,甚至——就连在城门前站岗的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在我看来,也宛如两具屹立着的石像,甚至堪比教堂前的巴巴托斯大人的塑像那般威武高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总算明白过来。
不是它们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
“嘶……”
总之,先深呼吸吧。
累积至今的经验告诉我,在遇到自己难以理解的状况时,首先要做的是【保持冷静】。
没错,一旦自己慌了阵脚,哪怕自己是名已然身经百战的猎人,也会在转瞬之间暴露出致命的破绽、成为一头任人宰割的猎物。
……唔?
我深吸一口气,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脑袋沉重得有些发麻。
我的头……怎么突然有点痛?
怎么会这样?
以前打猎屏息的时候可根本不会这样啊……
我的肺活量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嘟噜嘟噜嘟噜嘟噜……”
我用力地晃着脑袋,让自己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意识恢复正常。
该死的。
我这是……到底是怎么了啊。
“哗啦哗啦、啪嗒啪嗒——”
我不由自主地活动着自己的胳膊,却听到比以往更加猛烈的摩擦音。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并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某种坚实的鳞片。
混账东西,居然这个时候给我整出幻听来——
不只是我的肺……就连我的耳朵也出了问题吗。
身为猎人,一旦自己无法依靠自己的耳朵,光凭嗅觉,是无法察觉到从下风处朝自己露出獠牙的怪物的。
特别是……在这种静谧的深夜。
不行,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不安、还是对未知的恐惧感在作祟,我下意识地挪动自己的脚,摆动自己的胳膊,想要逃离这里。
——从这个哺育我长大的故乡门前,逃离。
“██——”
……唔?
是什么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耳朵接收到的,是一种听上去急促而细微的声响——宛如由动物声带所发出的、带有两个音节的啼鸣。
按理来说,作为人类的我,是不可能会听懂那种声音的。
然而……
我的大脑似乎也和耳朵一样产生了幻觉。
——怎么回事,我居然能听懂那声响所包含的意思!
那两个音节的意思是……
【吵】……【死】……【了】?
“——喂,说你呢!”
又是那诡异的音节。但是,这次我听得很清楚。
我四下转头,想要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能够在这种地方找到可以交流的对象,说不定,我能够弄清楚我的身体、我的耳朵、我的大脑发生异常的原因……
可我却连根毛都没看到。
“——别找了,傻子。”
“……?”
我疑惑地怔在原地。
这【傻子】……是在说我吗?
可是……该死的,我怎么从这声音里听出了脏字呢?
从小到大,就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人敢这么骂我——除非是杜拉夫那个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混账玩意儿。
“对,说的就是你这个傻子,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扰民啊!老子刚他喵酝酿好,马上就能睡着了,你这一扑棱又把老子吓醒了!”
靠。
被这家伙这么指责,我的肚子里也燃起了一团无名火。
“……嘶——”
然而,我刚想回嘴,却发现——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与其说是说不出话来,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出声。
仿佛这具身体,从来就不属于我自己一样。
可能是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吧。
没办法,无法对那个声音回怼的我,只得再次寻找那个声音的来头。
要是被我找到了,你小子就完了——我在心里咒骂道。
“——别找了,老子就在你上面。”
嚯……好小子,两军交战,居然主动把位置暴露给我。我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和巴巴托斯大人、还有特瓦林大人其名的【彗星无影拳】,给你的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顺着声音,我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对面那堵不知道是什么的、光秃秃的石墙。上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这是见鬼了吗,混蛋。
“后面,后面。”
——?
我又循着声音的指引,把头扭了过去。
可身后石墙的影子覆盖着面前的一切,乌漆墨黑的,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再次抬起头来,却连这堵石墙的上沿都看不到。
“靠——你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啊?”
谁特么脑子不太灵光啊?!
不能发出声音的我,只能在心底里冲着那家伙反怼。
“呼……算了,老子下来,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足以穿透我耳膜的噪音从天而降,把我吓得浑身一哆嗦。
我缓过劲来,只见一团黑影落在了我的眼前。
“……”
不过,因为光线太暗,我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根本无法分辨对面那到底是团什么玩意儿。
——而且,居然还能说人话。
它闲庭信步般的缓慢挪动自己的身体,离开了石墙影子的投射范围。
在它的身体被火光所照亮的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不光是自己的肺、耳朵还有声带,就连自己的眼睛也出现了问题。
不是吧……
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别的。
居然——是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
而且……是在蒙德城里非常常见的那种……
呃……鸽子。
“……”
盯着眼前的鸽子,我无法出声,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只……呃,会说人话的鸽子,居然这么大只——甚至都快赶上了我的个头。
“哟嚯,小伙儿,不赖嘛。”
灰白鸽子上下蠕动着它的脑袋,喙开合着,像是在说些什么。
不——不不不,它这不是就在说人话吗?!
受到这样的冲击,我的身体都不听使唤了。只得怔在原地,看着一只鸽子在我面前飞扬跋扈。
“个头比老子还高,吃什么长大的,啊?”
“……”
至少不是吃鸽饲料长大的。
——虽然很想这么回答,可我的声带还是不能如愿振动。
不过,说起来还有件事情比较奇怪。
在这鸽子说话的时候,伴随着如同直接灌入到我意识里的人类话语,我的耳朵同时接收到的,还有那有着抑扬顿挫,音调有些与“众”不同的“咕咕”声——没错,就是那种走在蒙德城里随处都能听到的鸽子叫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我也算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猎人,但在研究动物语言这方面,则是个完完全全的外行人——或者说,根本一窍不通。就更别提能够听懂它们所发出的声音了。
可我为什么能够理解这鸽子话中的意思呢?
靠——我该不会……
“……喂。”
“……”
“……喂!说你呢!老子都亲自过来了,你还东张西望的,对长辈就这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吗!”
……真是抱歉啊,我是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
我只好怒视着对方,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可接下来我从它嘴里听到的话,就听上去有些诡异了——
“……不对。”
它朝着我这边凑近了几步,似乎是在观察我。
有什么可观察的,不就是哪儿都能见到的人类——咳咳、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介猛男嘛。说不定,就连它的鸽饲料,我都亲手喂过。
可它眨了眨眼,歪着个脑袋,反倒是一脸疑惑的模样。
“……你能听懂我的话?”
这是对方跟我之间的第一次交流。
可那不是废话嘛!要不是能听懂你的话,我刚才还会到处去找你这只……呃,鸽子?
但我现在没法说话。只好点了点头,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肢体语言来回答对方。
“……嘶……你……没法说话?”
对方再次问道。
我只得再次点头。
“你……该不会也是……人类?”
嗯嗯嗯嗯!对啊!你说的对啊!
可算是找到只明白鸽子了。
我拼了命的点头,全力赞成它的观点。
“……”
可对方却不说话了。
不是吧,就因为知道我是人类,你就感到自卑了吗?这只会说话的鸽子也太逊了吧。
我盯着它,它盯着我,我们一人一鸽就这样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然后,对方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小兄弟,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吗?”
“……?”
听到它的问题,我歪着脑袋,有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现在是什么?
不就是人类嘛!你平时也能看到的,就是那种两足行走的——
“……”
然而下个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不再思考,转而摇了摇头,诚实地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
“是这样啊……”
那鸽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反倒靠了过来。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它要对我做什么的时候,它伸出自己的翅膀,宛如一名安慰别人的人类一般——拍了拍我的左肩膀。
那眼神,就像是在同情我一样,让人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小兄弟,”它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能走路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跟我过来。”
说着,它便迈着自己的两个步子,脑袋前后晃动,把我甩在后面,自己一只鸽朝着跟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也试着迈开步子跟上去,却只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一扭一扭,快要跟不上对方的步伐。那鸽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放慢了脚步,等着我跟上来再前进。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心中的疑问,在几分钟后就得到了解答。
在经过最后一堵石墙后,它就带我绕到了石墙的另一边。
皎洁的月光下,面前的湖面波光粼粼,甚至因微风的吹拂而泛起丝丝涟漪。
我明白过来。刚才的一前一后两堵石墙……是蒙德城门前的石桥。
而我面前的这口湖泊,正是将蒙德城围绕在其中的……美丽的果酒湖。
“小兄弟,来这边。”
鸽子在湖边招呼着我过去。
我一扭一扭地挪到它的身旁,却不清楚它想做些什么。
——难不成……是要把我推下去灭口……
“瞎想什么呢,过来点。”
它却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又让我往前走了几步。
“——你自己瞧瞧。”
话音未落,我就理解了它的意思——因为我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瞄向了……我们俩倒映在湖面上的身影。
“——!”
在我视线中的,是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以及——
另一只,全身棕灰、因震惊而瞪大了双眼的……
不、这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是一只……鸽子?
“——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