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
“快醒醒！提姆小兄弟！”
……唔？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不对。
——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家伙在叫我？
我急忙睁开眼睛。
只见一只灰了吧唧的大号鸽子，正歪着脑袋，用让人难以理解的目光盯着我。
它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视野。不过，在视线的余光中，我可以看到自己那棕色的体毛——不，应该说是禽类的鳞片吧。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又成了一只鸽子。
想到这里，我只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我回来了。
我又一次活过来了——这是上天在怜悯我吗？
“……我怎么又……唔……”
不过，朝四周看去，我根本找不到提米、以及刚才出现在画面里的那个叫做“荧”的小姑娘和那一坨白色不明飞行物。
——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提米？”
“瞅啥瞅，都已经过去快两个钟头，人早就回城里去了。”面前的鸽子抖了抖自己的脑袋，“没想到这次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
我微微抬起头来——
“……你、你是……”
“喂喂，提姆小兄弟？！”
然而，对方却张开了喙，激动地抖着两侧的翅膀，似乎是在担心着我，“你——你该不会忘了老子的名字了吧？”
“……别说蠢话了，你这个白痴。”
我把之前他用来骂我的那个词回敬给他。
“你真的没忘记？”
“——混账杰夫，”我轻叹了一口气，“别说是你的名字了，就连你这张臭鸽子脸，打死我都不会忘。”
“靠，老子担心你，你刚回来就骂咱，像话吗？！”
灰色鸽子——杰夫这家伙会生气，也在我预料之中。
毕竟，我刚才的话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冲他发的脾气——谁叫你这混蛋居然在刚才抛下兄弟不管一个人开溜呢。卖队友居然还能这么果断的……要是我会飞，我当时就直接到你前面，一脚把你给踹进那该死的龙卷风里，让你也变成那堆【禽肉】的一员。
不过，说来也怪。
那个丫头跟那个不明飞行物……为什么要释放那么可怕的龙卷风出来啊。
说实话，就算是人类那会儿的我，看到足足比人还要高出好几个头的龙卷风，那也肯定会扔下手头的东西拔腿而逃啊。
我真搞不懂这两个家伙……
“……喂，你有在听老子说话吗！”
啊，不好。居然分神了。
“当然有听着啊，”我急忙歪着头盯着有些急躁的杰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这不是什么都没听到吗？！”
好吧，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跟他开玩笑的。
“抱歉，我刚才想别的事情来着。”
“你……算了。”
杰夫对自己刚才被我糊弄这一点，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总之，你没事就好。”
“靠，我那还能叫没事？！”
一想到刚才的经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都特么变成【禽肉】、灵魂出窍升天了啊混蛋杰夫！而且还看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脑子都快坏掉了啊！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啊！”
“……是吗。”
杰、杰夫这家伙……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个【是吗】……？
“你……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好好说话啊！”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住地发颤，“我可是又死了一次啊！”
“——可你现在的身子不也是完好无损的嘛。”
“完好无损个屁！我刚才可是都变成一块肉了啊！”
“都已经【刷新】过了，放心吧。”
……【刷新】？
我怎么听不懂杰夫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那是什么？”
“老子也不太清楚。”杰夫晃了晃脑袋，“大概指的就是能让你像现在这样，死后又重新复生的某种东西。算是这个世界的神赐予我们这些已逝之人的礼物吧。”
“那就是【刷新】吗……”
我低着头，琢磨了半天，却还是对杰夫刚才提出的概念感到十分陌生。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
“杰夫，你是……听谁告诉你的？”
“之前的熟人……咳、熟鸽子跟老子讲的。”
……熟人？
“等等，你说熟人？也是跟咱们一样死后变成了鸽子的人类吗？”
“……大概是吧。”杰夫似乎是在沉思片刻之后才做出了回答。
“那个人呢？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提姆小兄弟。”
“……啊？”
被杰夫突然岔开了话题的我，一时半会儿搞不清他的意图。
而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只鸽子似的，收敛起了之前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我——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事情？”
“……你说啥？”
好家伙，跟我这儿猜谜呢吧。
先是那什么【刷新】，这会儿又问我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刚活过来，就给我整这一出吗？
“老子问你话呢，”杰夫这混蛋倒是露出了一副认真的神情，两个黑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赶紧想想，有还是没有？”
“能有啥啊……有什么想不起来——”
“再好好想想！”他把脑袋凑了过来。
“太、太近了啊！”
我急忙往后退去，感觉自己尾巴上的羽毛都快蹭到石墙上了。
但他却大声地质问我：“这个很重要！特别是重要的事、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你要是忘记了——”
“我、我知道了啊！都说了你离我太近了！”
我只好胡乱地抖着自己的翅膀。
“快想！”
“你别催我啊！在想了在想了——”
真是的，杰夫这个混账，突然搞什么鬼啊。
重要的事、重要的东西……还有重要的人。
对我而言重要的事情……就现在而言，就是找到提米。
重要的东西……倒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也就是打猎用的弓和匕首，以及偷偷摸摸出门喝的苹果酿吧。
然后是重要的人。
我的儿子提米、然后是两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朋友——杜拉夫和葛瑞丝……
再然后……
再然后……？
……？
等等……
有什么不对劲。
……我的妻子，我最爱的女人，提米的生母……她……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长的什么模样？
发色呢？眼睛呢？脸呢？身材呢？
她是什么样的性格？
她平时有什么爱好？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
我是怎么跟她邂逅的？
我是怎么跟她坠入爱河的？
我是……怎么跟她结婚的？
我……唔——
“杰夫，我……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什么？”
听着杰夫那有点着急的声音，我大概明白他刚才对我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了。
“我……我想不起来我老婆了。”
“……关于你老婆，你现在能记起多少？”
“……我想不起来。”
“再想想！”杰夫提高了音量，“她不是你重要的人吗？！”
“我……我……”
我也知道啊，混蛋。
可是……
如同从我脑海中被挖去一般；
如同就从来没有过她的存在一般——
“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该死。连你也……”
杰夫转过身去，低着头，一脸失落。
混蛋玩意儿，我可是比你还要难受啊！
我可是……连老婆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啊！
“我这是……怎么了啊……？”
我只能试着去问面前的鸽子。
“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
“——提姆小兄弟。”
杰夫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你冷静点听着。这是由于【刷新】造成的。”
“……【刷新】？为什么？”我急忙追问，“我不是因为它才能死而复生吗？怎么就——”
“死而复生……没那么简单，那可是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啊。”杰夫仰脖望向天空，低声说道。
“什么代价？”
“——失去记忆。”
从他口中吐出来的这四个字，宛如四把锋利的长剑，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头。
“怎么会……那我——”
“——失去的记忆，是找不回来的。”
“……”
怎么会这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岂不是再也无法想起我的妻子了吗。
“每次死亡又重生，咱们——原本是人类、死后成了鸽子的家伙，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作为【刷新】的代价。”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像是现在我失去了关于自己妻子的所有记忆一样，如果我再次死掉，又再次复活的话，我还会再次失去什么别的记忆。
杜拉夫，葛瑞丝……
难道就连和提米有关的记忆……我也会失去？
……
杰夫的话还在继续。
“这也是那只熟鸽子告诉咱的。每次复活过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确认自己到底失去了哪部分记忆——”
“——这、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不可能！我的记忆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
“老子当时觉得这种情况也只是比较罕见而已，没想到……就连你也……”
“真没想到连你也……”
“‘连我也’？难……难不成杰夫你——”
“……”
杰夫没有回答。
大概是我说中了吧。
到这里，一切都连上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咱们俩都会忘记的。】
为什么他在几个小时前用这句话来搪塞我；
【具体过了多久，老子就不记清了。】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在他变成鸽子之后到底经过了多久；
【别说傻话。你明明还可以完好无损地活下去。】
为什么……他会跟我说“还可以完好无损地活下去”。
完好无损。
——原来指的是……我的记忆……吗？
“……事已至此。”
杰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提姆小兄弟，你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是因为……活下去的话，就不会因为【刷新】、在死而复生后失去记忆吗？”
“不只是这一层原因，”他扭过头来，“只要不死，你就还有机会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嗯。只要你没有失去你所有的重要记忆，你就还能做你【自己】。”
说着，杰夫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用眼神指了指桥面上的那边。
我顺着方向看去，那里正聚集着一堆鸽子——大概是跟我一样，刚刚才因为刷新而复活过来的吧。
它们在原地踱着步，骨碌着脑袋，发着呆，咕咕地低声叫唤。
“要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你就会跟它们一样。”
“跟它们一样？……我现在不也是鸽子吗？”我反问道。
“蠢货！……要是跟它们一样的话，你的【内心】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
他冲着我厉声吼道——
“——你会真的变成一只鸽子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