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歡迎回來,迷小姐。”
最近一來到里空間,謝語就能看到泉的眼睛在自己面前彎起。
“我來了。”謝語嘆了口氣,習慣性地觀察周圍,依舊是萬年不變的白牆與光頂。遠遠地能看到漫無目的徘徊的埃爾法。
只是現在,這個空間里有了個能和她說話的人。
今天,他們依舊一起嘗試着從里空間逃脫。雖然一起這麼做的次數兩隻手都還數得過來,但兩人都已經相當習以為常。開始會相互報告最近這段時間的新聞,泉會講他又探索了多少里空間的通道和房間。謝語則會描述一下自己所經歷的事情。
“因為迷小姐每次都會刷新在這片區域的中央,我總是忍不住想過來守着,結果把這片的結構摸清了 八九成。”泉非常驕傲地揚起下巴,指了指旁邊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狹窄通道,“我還在那裡發現了一個小房間,只有一個出口,需要的時候可以去那裡藏身。”
謝語掃了一眼那個通道,沒太在意。埃爾法只會在她嘗試逃離的時候動手阻止,但這裡距離泉所說的她的“刷新點”實在太近,根本不會觸發埃爾法的反應,所以大概率是用不上的。
她更在意的是泉透露出的另一個信息:“你一直在這裡等着我?其實沒必要的,畢竟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時候進來,你可以省下時間去做更多別的事。”
雖然謝語每次都能第一時間看到泉,感覺很安心,但沒有目標的等待是非常難熬的事情。
她覺得泉一定會飛快地否定,然後像小孩子一樣任性地說就是要等之類的話。對此她也都準備好了相應的說辭,總能說服他的。
但讓謝語沒想到的是,她預料中的反應,泉竟然一點都沒露出來。
他甚至只是站在那裡看着她,像是潺潺流水匯聚成靜泉,一樣清冽透徹,但光是這份安靜,就憑空為其添了幾分幽深。
“難道……”他看着謝語的眼睛微微彎起,像是認真,又像是在調侃。他將嗓音壓低,沒了上翹的歡快尾音,他的話語竟帶出了幾分蠱惑般的意味,“不是迷小姐你希望我等你嗎?”
謝語忽然僵在了原地,雙頰不受控制地飄起紅雲,原本準備好的問答系統被數據庫中未曾錄入的應對方式卡死,她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泉也沒等她反應,笑意加深,晃了晃腦袋,前面蓬鬆的短髮也跟着晃動起來,幾秒鐘就將他的氣質打回了原樣:“嘿嘿,開玩笑的。但是迷小姐每次來能第一個見到我,也肯定覺得比見到那些連話都不會好好說的埃爾法開心吧。最重要的事,我喜歡等迷小姐!”
他的臉上像是有光閃過。
“雖然在里空間非常無聊,但只要想着迷小姐說不定下一秒就來了,迷小姐見到我會露出什麼表情,時間就好像都變得更真實一點了!”
因為謝語總是不肯讓他抱,所以他只拉起謝語的手,閉上眼睛低下頭,宛如在祈禱着什麼一般,讓謝語的手背貼上自己的額頭。
“迷小姐的事就是我僅有的真實哦。所以,別說什麼‘沒必要’之類的話。”
“我只有迷小姐,迷小姐也需要我,對吧?”
謝語沒能反駁。
泉的這番話和態度讓她有一點點迷惑,但內心深處還是高興的。
“真拿你沒辦法啊。”嘆了口氣,謝語笑了起來,“走吧。”
泉也同樣回以笑容,用力點頭。
謝語拿起手機,打開催眠程式走在前方。笑容卻慢慢在臉上凝固。
其實今天,她本來是想對泉說出自己對現狀的一些猜測的。但面對這樣的他,謝語實在說不出口。
說不出“我懷疑這個空間和你,都是我的幻想產物。”這樣的話。
然後當然了,這次,又沒能帶泉一起從里空間離開。
*
——圖書館。
幻想,妄想,失憶,人格。
謝語將這些詞用各種語言和近義在網上搜索了無數遍,又來圖書館查閱了不少關於精神疾病的資料。她有如神助一般,略過擺在最顯眼位置的花花綠綠的封面,在書架的最底層找到了一本出版年代非常久遠的《精神病理學》。
書本已經被翻閱得破破爛爛,但裡面的內容確實全面又精準。
謝語對着幾個病症逐條自檢,又做了好幾頁測試,但她終究只是個門外漢,對着大量專業術語和結果對照表還是舉手投降。
“果然還是該去找個醫生看看啊……”
在通宵開放的圖書館的角落,她喃喃自語。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獃獃地轉過身——身後只有林立的書架,再無其他。
“真奇怪,怎麼總覺得有人站在後面似的。”困惑地嘟囔了兩句,謝語覺得可能是自己看書看太久了頭暈的緣故,於是推開椅子起身,準備把《精神病理學》送回原位。
就在她準備離開書架的時候,目光忽然被一本雜誌上的身影吸引。那種奇妙的既視感又來了。
謝語沒有刻意反抗內心的衝動,拿起了那本雜誌。
“知名精神科醫生不日歸國。”上面寫着這樣的標題。剛好是她需要的。而根據雜誌內頁的報道看,這個樂鳴徵醫生,也確實是有真材實料的。
他回國后準備開設私人診所的地點,也剛好是謝語身處的C城。
謝語拿着雜誌看了半天,幾乎把每個字都翻來覆去地確認了好幾遍,到最後都產生完形崩壞現象快看不懂中文了才將書放下,不可思議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確是在想要是能有個精神醫生從天降就好了……
“但這未免也太順利了吧。”
好像冥冥之中有誰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只等所有的棋子都走到自己該去的位置。
但對謝語來說,既然線索都擺在眼前了,也就沒有不去的道理。她記下了雜誌上用小字標註的地址,決定等明天下班就過去看看。
這時,突然有人拍了下謝語的肩膀。
謝語從剛才開始就莫名覺得該有誰出現,所以沒被嚇到,順着放在自己左肩上的手抬頭去看,黑色的休閑西裝,格紋的領帶,稜角分明的下顎,微抿的唇角,墨色的碎發……
“組長?!”看清來人的臉后,謝語才被他的身份猛地嚇了一跳,“怎麼是你!”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卻忘了身後還是書架,後背撞上木架的楞格,附近放得鬆散的書本晃動了兩下。
喻文堯看到她後退,眉毛皺起,似是非常不滿,於是緊跟着向前邁步,單手撐在謝語耳邊的書架上,目光微凝結:“不是我,又該是誰?”
安靜的書架之間,兩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喻組長……”謝語盡量將身子貼近書架,警惕地看向喻文堯,“你有些過界了。”
“組長?你之前不是這樣叫我的。”喻文堯輕笑了一聲,看向謝語,卻又好像沒在看她,“在美術館的時候,你不是說想要叫我文堯,顯得更加自然嗎?我們那個時候氣氛多好,為什麼你現在又要這樣對我?”
“……雖然這麼說你可能難以接受,但這樣說的人並不是我。”
“不,不,不。”
喻文堯輕輕搖頭,壓低身子,眼睛裡閃着異樣的光。
“我不會認錯自己所愛的人的,不由分說地奪走了我的視線和心的,不就是你嗎?”
他不對勁。
謝語忽然寒毛直豎,喻文堯的視線讓她非常緊張。在沒有證據好的情況下,她無法說服一個已經認定了某個觀點的人。
“抱歉喻組長!我還有別的事……”
謝語飛快地扭動身子,從側面溜出了喻文堯宛如擁抱一般圈定的範圍,溜之大吉。
她總覺得組長的狀態不太對勁。而現在的她,不敢輕視任何一個腦內突然崩出的“覺得”。
如果那位樂鳴徵醫生真像報道上說的那麼厲害,到時候也問問他組長的事情吧。謝語這麼想着,在急匆匆回家的路上,打開手機設定了日程提醒。
[去看醫生!]
——可她沒想到的是,自己到最後都沒能實現這個目標。
咔嚓。
謝語疲憊地回到租住的公寓,掏出鑰匙開門進屋,伸手按下牆上的開關點亮燈光,柔和的白光灑落客廳,用色彩將在黑暗中只能看到輪廓的傢具填充成型。
回到熟悉的家裡她終於放鬆了些,隨意地踢掉鞋子,只穿着襪子順着地毯撲倒進了沙發里。
“咦?”
但就在她落入沙發的瞬間,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
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掃過這個熟悉的房間。哪裡都沒什麼問題,但她就是有種違和感。明明沙發柔軟,光線明亮,房間溫暖……
溫暖?
謝語眨眨眼。
以前離開一天回來的時候,不總是覺得房間里因為一整天沒有人活動過而顯得冷清了不少嗎?
……
“是我,想多了吧……”
她輕聲說服自己,身體卻擅自縮起了膝蓋。背後感到一陣冷意——當然並非源自這個房間里已經丟失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