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组长疯了。
这是谢语此刻唯一的想法。
之前见到组长就能感受到的苦涩和悲伤，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淡。而且她刚刚和泉在里空间疯玩过，也没有去体会那种莫名情绪的想法。
“回答我，泉是谁？是因为他吗？所以你才从来不肯正面回应我，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喻文尧的手指收紧，谢语咬着牙忍住手腕间脆弱骨节传来的疼痛，抬头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吧，组长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种话？你，是我的谁呢？”
喻文尧的手愈发用力，同时传来的颤抖也泄露了他混乱的内心：“你总是这样……”
他垂下头，墨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懂你的想法，你总是突然之间就就愿意和我在一起，却又总是突然之间又念着别人的名字把我推远。你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要给你什么，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
“喻组长……”
这里是一片幽静的公园，周围的苍翠树木都被天边的红霞染上了一层金红，看来这次她在里空间耽误得太久，另一个自己整天都在，甚至还在下班后跟组长一起出来约会了吗。
那个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谢语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控制，所以尽管气愤却也无能为力，最后只好叹了口气。
而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喻文尧更加紧张起来，这让谢语更加愧疚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这样构建的。
组长对她的爱情和需求都如烈火一样来势汹汹，但她无法接受这样莫名的炽热，也无法回以同样的爱情。而另一个自己，虽然谢语没有见过她是如何跟组长相处的，但也觉得她应该也没有多爱组长吧。不然的话，组长不会变成这个自卑，颓丧，患得患失的样子。
谢语虽然没有真正地感受过恋爱，却也知道，爱应该是能让人幸福，让人满足，让人变得温润平和的东西。
“抱歉，喻组长。你可以先放开我吗？我告诉你真相。”现在管不得组长相不相信了，谢语直接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盘托出，“所以和你在一起的，并不能说是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谢语有些紧张地观察喻文尧的表情，他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他是理解了，谢语刚松了口气，肩膀却被狠狠地抓住。
“怎么样才能让她出来？”喻文尧问道。
“哎？”
“怎么样才能把我的小语，还给我。”
像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又像是虔诚祈祷的狂信者终于找到了唯一神的踪迹，他接受了谢语说的话，却明显从另一个角度去进行了理解。
“原来如此，这样就对了，和我相爱的是那个小语，而不是你。”
“等等，组长？”谢语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你听我说，另一个我其实也不……”
“闭嘴！”喻文尧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是因为你，才让我误会了小语。只要……”
他的话没说完，但谢语也听懂了。
他想说，只要没有你就好了。
谢语突然觉得有些荒诞。她在将真相告诉组长之前，也曾经想过会不会这样，但她那份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没问题，让她觉得组长能够好好地理性地接受这一切，所以她才选择告诉他的。
那份直觉骗了她，她事到如今才终于怀疑起这份直觉存在的理由和意义，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去追溯了。
组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她的样子让她害怕。好像下一秒就马上要将她从这个身体里拔除，换回他所爱着的那个人格一样。
谢语突然联想起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摆放让她产生微妙违和感的家具，时时刻刻被人窥视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接过的记忆却被指责没有完成的一件又一件工作，还有在加班回家时见到的那个人影。
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喻文尧，他高大的身影和地面上的影子逐渐重合。
“把我的小语还给我。”
“组长……？”谢语的恐惧逐渐到达顶峰，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用力将喻文尧推开，转身飞奔逃走。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冰冷得仿佛能将一切都割断。
“喂！你——”喻文尧在后面高声叫嚷着什么，但谢语心里很乱没有听清，而且他的声音有大半都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盖住。
刺啦——
砰！
……
“迷小姐，该起床啦。”泉的声音传入耳中，谢语感觉到有时在轻轻触碰自己的肩膀，她从纷乱的梦境中醒来，支起隐隐作痛的脑袋，揉了揉眼睛，让眼前的景色褪去迷雾。
她竟是趴在藏身处里，泉制作出的小桌边睡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谢语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却很快想起在里空间是看不见时间流动的。泉当然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耸耸肩，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茶。
“不了，我……我得赶紧回去了。”谢语站起身，睡意似乎还没有褪去，身体非常沉重。心里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所以她觉得必须得赶紧回到现实才行。
“再休息一会吧，我找到一种新的泡茶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去茶园摘茶叶然后自己泡茶！”泉有些担心地提议。
不过谢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抱歉，这次我有点急，下次再一起玩吧。”
“嗯……好吧。”泉垂下了肩膀，却笑着回答，两人一起开始寻找离开的通道，将谢语送回了联通现实的光团。
……
“迷小姐？迷小姐？该起床了。”
谢语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泉的声音，发现自己竟然在里空间的藏身处，趴在泉创造出的小桌子上睡着了。
身体非常沉重，头也隐隐作痛，但她觉得现在可不是悠闲睡觉的时间：“我睡着了？不好，得快点回去了。”
“你的状况看上去不太好啊，休息一下吧，对了！我们去泡温泉怎么样？能放松下来呢。”
泉打了个响指，周围就变成了隐藏在翠竹之间的露天温泉。看着非常舒服。
但谢语只是摇摇头：“抱歉，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想快点回去。”
“……嗯，我知道了。”
泉将房间恢复原状，带着谢语找起了离开的路线。
……
“迷小姐，该起床了。”
在泉的呼唤下，谢语好半天才睁开沉重的眼睛，身体几乎都不太像是自己的了，哪怕勉强睁开眼睛，意识也还是浮游于梦中。她是在里空间睡着了吗？
“我……”
“迷小姐，你看上去很累了。”泉轻声说道。
啊，是啊。不光是身体，精神也是，好想就这样睡下去……但是，还有好多事要做吧。
“迷小姐，迷小姐。”
又一次被泉的声音唤醒之后，谢语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她晃了晃脑袋，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楚前面的景色，就连泉的声音都有些听不真切了。
“迷小姐……”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很轻很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掉了似的，“留下来陪我一会，可以吗？”
谢语浑浑噩噩的，没听出他的异常：“我得回去，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她其实想不起来了。但她总觉得不回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而且，泉总是在这里的，不是吗？
她在满眼的白雾里，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么，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不用担心，以后……你再也不需要来这里了。”
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是匆忙呼喊起泉的名字，但泉却再也没有回应，反倒是她，突然有了一种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剥离开去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冗余的东西消失了。
但在她弄清楚那是什么之前，意识就中断了。
……
谢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何时，竟坐在里空间房间的地板上睡着了。从地面上渗透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什么时候来的里空间……泉？”
她突然注意到，每次来里空间都应该在的谁竟然不在她身边。而这个房间里，也没了他创造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的痕迹。
“泉？”
谢语感到一阵不安，摇摇晃晃地冲出房间，通道里的埃尔法都被她撞到了一边，但她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一头月光般的银发。
“泉？！”
她在通道中穿梭，所能见到的却始终只有那些埃尔法的沉闷灰色。
视野中的白雾越来越浓，身体越来越沉重，她身处一群埃尔法的中央，忽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明明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以前的自己也一直只是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习惯了泉的存在，习惯了两个人结伴的逃脱路，习惯了有人能够分担自己的压力和情绪，也习惯了这种习惯本身，以至于在泉消失之前甚至没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如此依赖他了。
“泉……”
她都快忘了，原来孤身一人的自己，是这么容易变得脆弱和不安。
如果这段时间在里空间没有泉的陪伴，她一定早就崩溃了吧。亏她有时候还在想自己其实相当坚强，如果是一般女孩子遇到这种事说不定早就受不了了。
但其实都是因为有泉在，因为有人支撑着她，所以她才能往前走。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里空间见不到泉……或者说是根本不愿意去想。她自顾自地将泉当成了自己的支柱，认为只要他还在等待自己就什么都没问题。
可她又为泉做过些什么呢？
说好了彼此需要，互相期待，但她根本就只是单方面地从泉身上汲取力量。只是一直嘴上说着要棒泉找出离开里空间的办法，却一直没有为此做出多少努力。她甚至还没放下那个“泉和里空间都是自己的幻想”这一猜测，所以一边将他当做依靠，一边却又在潜意识中轻视着他。
这样的她，跟擅自将恋爱感情投射于自己身上并期待着回应的组长有什么区别！
……组长？
谢语的脑内忽然感到一阵刺痛，现实中的某段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对了，她刚才不是跟组长在公园里争吵，然后因为组长的样子有些可怕，所以她准备从公园逃走，然后……
在她想起来的瞬间，里空间从来不曾变过的发着白光的墙壁陡然暗淡下来。整片空间都成了让人窒息的凝滞的灰色。
埃尔法也都停止了行动，仿佛静止一般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站在原地。
谢语脑内的疼痛愈演愈烈，她抱着头，跌坐在地，唇齿间溢出难耐的呻吟。她看到了里空间的异常，深入灵魂的剧痛却让她已经没有余力作出反应。
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通过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觉到有人接近，她拼命抬起头，却只能看到白色长袍的下摆上繁复的刺绣暗纹。
“……泉？”
来人在她头顶蹲下，开口时用的是泉的声音，却没有那熟悉的上扬的尾音，也没有温度，就像是谁透过这个声音在远处说话。
那个声音问她：“玩够了吗？”
“玩够了的话，就回去吧。”
他叫她：“小语。”
然后抓住了她的手。
至今为止最剧烈的一阵疼痛在谢语的脑中炸开，她没能看清抓住自己手的人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视野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就带你走吧。”
像泉，却又不是泉的声音在一片虚无中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