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暗与刺眼的绿在视界滚动,意识与数字融合的缥缈虚幻之境,其名为电子之海。

一步——即使是伸手也无法抓住任何东西的世界,人们确确实实存在于这里。存在于不可视的海原彼端,空无一物且深邃无底的混沌之海。

……嘀嘀。

上潜的前兆从小型音箱中传出。

『补充水分时间超过两小时,请尽快摄取水分,Master。能量补给建议是WORKBOOSTER3%蓝莓果汁果冻——』

TTIK和往常一样发出无机质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如盘旋于海的彼岸。

我的意识被空洞悠远的声音拉回,与黑暗的对视于此停止。

眯起眼睛,我望向多窗口堆叠的字符。

命令脱离我的意志继续执行,即使放任不管也能完成列表中的任务,因此已经没有干预的必要。

瞥了一眼系统时间,我摘下眼镜。

早晨六点,已经是喜爱半夜活动的骇客(Cracker)们上床的时间。

年轻的骇客大多为了炫技爱在网路上做出引人瞩目的举动,要哄睡这样的问题儿童着实得多费一些心思。

无奈地叹口气,我将列表任务中的重复目标丢给Noise。

尽管分属不同组织,同一领域的工作理所当然地让我们产生了交点。唯有这点,不出意外的话,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出意外的话。

我沉默着从椅子起身。

精神有些涣散,除了内心涌出的疲惫感,眼睛也变得干涩。

刚好保温瓶里的水也喝完了。

我踩着软绵绵的家居鞋走进厨房,趁着烧水的间隙开始洗漱。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自己,开始思考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有些在意。

不,有些这个词并不准确。

……我很在意。

凭借我贫瘠的想象力,脑海中怎么也浮现不出蜘蛛睡觉的姿态。

那要怎么睡喔。

任由电动牙刷的刷毛在牙齿表面微微震动,我不禁陷入深深的疑惑。

直到洗完脸,我慢吞吞将毛巾放回架子上,踩着鞋子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微声响在狭小的洗手台边转来转去。

只看一眼的话应该算不上失礼。

这说法多少欠缺说服力,但只要加上适当的理由,再加以食物笼络,即使被发现也能搪塞过去。

转了一会圈圈,啪嗒啪嗒的声音停止,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关掉烧好水的瓦斯,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音,我穿过客厅,探头朝拉门半开的卧室张望。

灯没有关。

四叠半大小的狭窄房间里,顶棚横梁挂着发出微光的吊灯,形状犹如被压扁的多面骰子。

房间一角,少女身上裹着我的毯子,靠着软绵绵的豆袋缩成一团睡着了。

发出平稳的小小呼吸声,微光照耀下的睡脸毫无防备。

我给她的印象也许是一个会在晚上跳河的神经质女人,而她居然能在这种人的家里安稳睡着,我不禁深深为她淡薄的危机感感到担忧。

而且不知为何,她没有使用我的寝具,只是盖着那层单薄的毯子。

这个房间多少受客厅空调的影响,温度会比室外高一些。但实际待上一会儿就会发现,这里根本算不上非常暖和。

几乎要将脑袋也缩进毯子里,她瑟缩着身体将自己裹在毯子中。那小动物般令人感到怜爱的姿态让我不自觉地想要把她塞进厚厚的棉被。然而问题在于——没有客人允许就随便进入客房在我的认知中是不符合待客之道的。

一时间,我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在抓住拉门边缘探出半个身子的状态下开始冥思苦想。

「唔……」

裹在毯子里的少女发出轻微的声响。

迎着吊灯的光,她抬起脸,微微睁开眼睛。

「已经是早上了吗……」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发出迷糊的声音。

「没错,不过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倚着门框边缘,我小小声地回道。

「噫!」

被毯子裹住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织守整个人突然僵住。

她呆呆地张开嘴,睁大眼睛,视线从没有目标的虚空移到我身上,眼神混乱而困惑。

「咕……为、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站在门口?是什么整蛊吗!」

「嗯……」

我稍作思考,临时想了一个听起来还算正当的理由。

「其实只是来确认一下客人对房间的舒适度是否满意?但是又怕吵醒你……」

「……你是温泉旅馆的女将吗?而且居然是疑问句……」

「或许只是窥见他人秘密与不幸的家政妇。」

「呜哇,居然是我也能听懂的老梗,你真是平成出生的?」

皱着眉头,她露骨地投来狐疑的视线。

「……」

那个梗真的有很老吗。

我不禁质疑自己,甚至感到失落,默默垂下了双肩。

「唔,也、也不用这么难过嘛……至少我们懂同样的东西,交流也不会太困难……吧……?」

疑惑地扬起语尾,她似乎想靠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讲法打圆场。

但这也就是说,我其实很懂老奶奶这种岁数的人的想法。

「……」

在这一刻我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新优点,但从心理层面来看,这很难说是一件好事。

没有顾忌我内心的复杂,织守从豆袋坐起身,松开裹着自己的毯子,却因为寒冷而打了个寒颤。

「呜……」

「冷吗?明明用床铺和被子就好了,为什么不用呢?」

我看她缩在毯子里微微颤抖,不禁有些担忧。

再次紧紧将毯子裹在身上,她的视线落在榻榻米地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唔……因为你看嘛。」

视线游离了一会儿,织守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看向露在毯子外面的步足。

「会破掉啦,如果不小心划到被子的话。」

……原来如此。

蜘蛛的步足虽不算锋利,但这样的体型的确会有这样的担忧。

「你干嘛捂着嘴,一副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感动,很想给你一朵小红花……」

「……我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吗?!」

她有些不开心地白了我一眼。

「抱歉抱歉,对不起,非常抱歉。」

我连连将一个月份的抱歉全数说完,想让她稍微平复一下心情。

我不是有意将她当做小孩子对待,只是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实在过于乖巧懂事。

然而她却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反而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低下头。

「唔,其实要道歉的人是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声。

我一时不知道她要为什么道歉,只好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不太清楚你做错了什么。」

「你看,灯……一直开着……」

她微微抬头,扭扭捏捏地瞥了一眼天花板,然后立刻垂下视线。

我跟着仰头,眯起眼睛。

多面骰子形状的吊灯映入眼帘,且发着微光。

我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也曾听说有人会开灯睡觉,开一整晚虽然不够环保,但应该不算什么问题。」

「……真的可以吗?要出电费的人可是你喔?」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放心地再次询问。

「这个姑且算是节能灯,不会花费多少电费。」

我安慰道。

要知道比起这小小一盏灯,开采虚拟财富耗费的电量要远远超出她的担忧。

「对了,容我多问一句。」

尽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发问,我看向她的眼睛。

「这只是我的猜测,想必你不喜欢黑暗的地方吧。」

「唔,嗯……我是很害怕漆黑狭窄的地方……所以才想开灯的……」

非常不自在地避开我的视线,她回以极细的声音。

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明白了。」

我轻轻点头。

当然,这不是个追问的好时机,所以我只提出建议。

「觉得害怕的时候就开着灯吧,或者要不要干脆搬到我的工作间来睡?」

她听了,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转为疲惫的神色。

「你喔……你那边老是有人在提醒你喝水,害我在梦里都听见了。」

「咦,可我记得这个房间应该听不到工作间的声音……」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愕然。

而且那个时候我明明刻意调低了音箱的音量。

「那个……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我对空气的震动很敏感,所以多少能听到一点,而且我也没被吵到啦,只不过……啊,又来了。」

她解释到一半突然皱起眉,视线投向我身后的空间。

然而就算我屏息凝神也没听到TTIK的机械音。

「是说——补充能量时间超过10小时,请尽快摄取营养物质,Master。补给建议是WORKBOOSTER5%白桃果汁果冻——我听了那么久,你这除了果冻就没别的了吗……」

带着怜悯的目光微微刺痛我的心。

「……因为只有果冻。」

我默默扭过头去。

虽然我的耳朵没有捕捉到工作间的声音,她的复述却和TTIK的预设语音完全一致。

「你啊,每天都吃果冻不会觉得腻吗。」

「是会的,但很方便……」

听我小心翼翼说完,她用像看不成材的学生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至少我在的时候请你吃些普通的东西吧,比如现在就想想早餐吃什么,我来做。」

那似乎不是随便说说,从那双眼睛中能够感受到她的好意。

犹豫再三,考虑到肚子确实饿了,我决定在做法简单的食物中择其一。

「那……意大利面可以吗?」

想了一会儿,我老实回答。

她在瞬间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也可以啦,虽然我比较拿手的是和食。」

很快了解似地点点头,她似乎没有特别困扰。

「会做意大利面吗?」

「嗯,那个超简单的,只看一遍就学会了。」

「难道说一百年前的新娘修行也会教意大利面的做法……」

「怎么可能,那个是后来才学的啦,毕竟要适应现代生活嘛。大抵上只要有菜谱,我都能做得出来。」

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那应该算是某种才能了吧,对我来说根本是料理天才。

「那么就决定做意大利面,至于食材……」

我想起占据冰箱大半空间的能量果冻。

可白天点外送实在过于令人瞩目,被邻居看到又很麻烦。

「我去趟超商好了,麻烦你看一下家。」

「唔。」

看她点头答应,我便踩着家居鞋跑到客厅,顺手套上昨天的外套,一边从口袋拿出信用卡低头确认。

裹着毯子一路跟我来到客厅的织守一边看我换上外套一边再三叮嘱。

「要、要快点回来喔。」

把我送到门口,她有些不安地拽着衣角抬头看我,感觉好像刚出壳跟在妈妈身后转悠的幼鸟。

「好。」

因为那很可爱,我忍不住开始思考干脆省略去车库的时间直接打车过去,应该只需要三分钟。冲进超市把要买的东西放在收银台,结账再加上回程,一共只要十分钟就能回得来。

……那实在过于理想化,完全不现实。

手搭上门把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还塞满合理使用时间的计划表,以至于开门的瞬间完全没注意到门外有人。

「唷,静之姐,要出门吗?真难得耶?今天是不是会下雪喔?」

颇具活力的声音接连发出失礼的疑问,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整个人突然一震,手中的信用卡差点掉在地上。

「居、居名叶……」

我的视线落在打开的半扇门外。

肩扛用细绳整齐捆成一扎的萝卜,刀匠浪人——紫镜居名叶满不在乎地嘿哟一声把东西放在我的脚下,然后困扰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哎,得拿去洗衣店了,真糟糕,不知道他们收不收这种衣服喔。」

正如她所说,包括领口的围巾在内,那身挂满叮叮当当饰品的花哨红色棒球衫沾着奇怪形状的泥印,宽大的工装裤布满斑驳的泥点,裤管收进的黑色皮靴像是刚在田地里踩过一般,在走廊留下一串串脚印。

如果不是绑着马尾的缘故,那木槿紫的长发肯定难以幸免。

但在那时,我突然想起门还开着。

可是太迟了。

居名叶抬起头,她的视线早就越过半开着的门停在了某一点。

像猫一般眯起眼睛,那双眼瞳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顺着她的视线,我慌忙转过头去。

披着毯子,半身藏在卧室门后只露出头来的织守在触及我的目光之后,微微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居名叶之后便立刻抿紧双唇,警觉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糟糕……虽然不至于是最糟的情况,我的心却因此高高悬起。

我姿势僵硬地转向居名叶,却见她满脸担忧。

「喂喂,静之姐,再怎么样,一个独居女子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也是会遭人非议的吧?」

「……」

为什么我得因为一个一百多岁的孩子遭到非议不可。

「别说傻话,这个是……是朋友寄放在这里的。」

「你明显停顿了一下哦,而且说什么寄放,又不是行李,普通人一般会随便把小孩寄放在朋友家吗。」

「……」

果然用朋友代替亲戚这种方便的代名词,在说明事情原委时会变得麻烦许多。但是很可惜,没有的东西不会因为方便就自己变出来。

我感到些许沮丧。

觉察到我的沉默,居名叶像洞悉一切般露出明快的笑容。

「怎么了,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我又不是在怀疑静之姐因为寂寞走到诱拐儿童那一步。反正又是工作需要对吧,热心工作也要适可而止喔。」

「……」

总觉得她对我的工作性质有所误解,但这说法其实也没错。

「理由嘛我就不问了,感觉会牵扯上麻烦的事情。不过让我想想……所以常年闭门不出的静之姐是为了这孩子才准备出门的吗?是要去买东西?食物吗?」

面对一连串的发问,我不情愿地开口。

「……是意大利面,而且才没有常年闭门不出,请订正你的用词。」

「是是是,啊啊想起来了,为什么会忘记呢,静之姐说过自己是户外派来着,是户外派啊,真是对不起。」

她用比念稿更生硬的敷衍语气说着违心话,然后停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

「不过意大利面啊……要吃这么速食的东西吗?她还是个孩子耶,要多吃蔬菜和肉才对吧?」

「……」

这个刀匠浪人明明说自己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却总能说出这种像是老年人才会说的话来。

「对了,刚好我这里拿到了超多的蔬菜,赶快分走一些吧!」

这次说着像是乡下老母亲给女儿寄来蔬菜时会在信中附上的话语,居名叶不由分说地将整捆萝卜推给我,然后又转过身蹲在隔壁门口开始挑挑拣拣。

仔细一看,隔壁门口还堆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简直成了一座小山。

「你这是……什么时候跑去种田了吗?」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和堆满地板的蔬菜,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也得有田可种啊,上次只是在后院用一小块地种了莴苣就被房东骂惨了耶。」

那当然是会被骂的。

这就是没出息的浪人日常。

「这些菜是藤井那家伙解决了农家的委托,对方当做谢礼送的。别客气,还有很多,尽管拿去。」

蔬菜源源不绝地被丢在我的门口。

最后我清点了一下拿到的东西,有白菜、香菇、白萝卜、胡萝卜、牛蒡、水菜,甚至还有甜虾、深海鱼和伊予柑。

「……也太多了些。」

这个农家真的不是菜市场兼营蔬菜水果店和鱼店的店长吗。

我看着堆满门口的菜,满面呆然。

站起身来,居名叶拍了拍膝盖,然而那动作只是让工装裤的泥巴簌簌掉落下来。

「藤井那家伙说还有事没处理完就让我先回来了,我一个人又吃不完,待会再丢些米给你们……啊不过,在那之前……好像得先收拾一下走廊。」

注意到走廊已经遍布泥泞和土屑,居名叶的脸色突然转暗。

「……」

我无言地看着仿佛遭到泥地里打滚的河马攻击的地板,心底同样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帮忙打扫干净走廊,我拿到了米和其他可以当做配菜的东西,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之后花了半个小时,感觉做了一年份的体力劳动。

我饥肠辘辘地关上门,没进客厅便觉察到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在煮什么吗?」

我朝厨房探头,只在瞬间一股温暖的浓郁鲜香便包围了我。

「鮟鱇鱼锅。」

稍稍偏过头来看我,织守停下了在切水菜的手。

将乌黑的长发束起,理所当然地围上放在柜子里的新围裙,织守手拿菜刀,面前是切成小段的水菜。娴熟的刀工和略带稚嫩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只看第一眼,便会留下为这个家分外操心的懂事初中生形象,但同时心底也会浮现出自己不会做菜的愧疚感。

我忍住想要心虚地移开视线的行为。

「这个季节的鮟鱇鱼可是超级鲜美的哦,啊……但是一大早就吃这个好像有点奇怪。」

看着白菜、香菇和深海鱼在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织守微微歪着脑袋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

作为早餐来说的确有些奢华。

「难得能吃一次,意面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就留到下次吧。」我看了一眼提在手中的袋子,「现在煮饭还来得及吗?」

「嗯,先煮一下,然后用汤底做泡饭……我是这么打算的,你觉得可以吗。」

「好,我找一下电饭煲。」

从柜子里找出薄膜包裹宛如全新的电饭煲之后,我在织守的叮嘱下淘好了米。

合上盖子,我找出电饭煲的说明书,在研究不同功能的按键时,织守在一旁开口。

「对了,你的邻居人很好耶,居然送你那么多食物。」

「是喔……」

我边按下煮饭的开关,边淡淡地回道。

如果将隐藏情报告诉她的话,织守说不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

紫镜居名叶(ShikyouInaba)——患有女性杀人癖的重考生。

所谓重考生,就是没有考进想去的大学,目前正在重新准备考试的浪人。

女性杀人癖则顾名思义,只对特定的女性有杀人冲动。

但是,虽然自称杀人鬼她却还没有杀过人。这样想来,自称杀人鬼也许只是她用于警醒的自嘲。

所以未杀杀人——这是在很有自知之明地告知他人离自己远一点。

不过也有完全没有顾虑这个问题的人,比如那位同居人的侦探小姐。不得不说,居名叶目前得以维持良好的状态,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那位。

「你们邻里关系看起来真不错,令人羡慕。」

「大概是因为怪人之间比较好相处。」

「呜哇,这么说真的好吗?你姑且不论,人家看起来明明很正常啊。」

「……如果以你的怪人标准,大概把你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吧。」

至于杀人癖还是不提为妙,让她徒增不必要的恐慌也没有意义。

「咕……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都不怕我啊,我好歹也算是神的使者耶。」

孩子气地鼓起脸颊,织守微微挥动手中的菜刀表示抗议。

那样其实还蛮危险的。

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究其原因,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像小孩子,其他的则是……

「你见过外星人吗?」

冷不丁的提问让她呆住了。

「……外、外星人?你突然在讲什么笑话……」

「我见过喔,外星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

「所以神的使者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

明明是认真在说的,织守却默然望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傻瓜一样。

「唔……我觉得脑袋开始痛了……」

「要吃止痛药吗?」

「不,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痛……」

「嗯……嗯?是吗?」

我一时不太懂到底怎样,只是觉得她大概并不相信我。

「有空说傻话,不如帮我把这个端过去。」

她把分成两人份的凉拌水菜的碟子塞给我。

「喔,好。」

「在客厅里等一会,好了我再叫你。」

她面露些许嫌弃的表情,挥挥手便把我打发走了。我感到有些委屈,虽然想帮忙,却没有我能够帮到的份。

我默默走出厨房,将拌好的水菜端上桌。因为闲闲无事,便叫TTIK打开电视。

在这个新闻直接有网络推送的时代,电视新闻反而成了不那么重要的存在。但是为了让这个房间不会过于死寂,有时我会稍微看一下。

屏幕由暗转亮,开始播放晨间新闻。

『隐月于福利设施举办的公益活动获得了极高评价,此外,宗教法人提出针对犯罪更生者开办研修会……』

我抬眼一看,在网路中见过数次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名穿着华丽白色羽织及金色裙裤,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

新兴宗教隐月的宗教法人——神示启子(ShinjiKeiko)。

在一群孩子的包围下,表情温柔的她正和身边的女孩子说着什么。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群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和普通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或坐着轮椅或肢体有明显缺失带着辅助器具——也就是所谓的身体功能障碍者。

我盯着屏幕中的神示启子,伸手摸到桌上的伊予柑。

定期举办类似的公益活动是宗教吸引信徒的常用手段,依靠这些手段,在近两年的新兴宗教中,隐月的人数扩张格外引人瞩目。

其中最受关注的是他们的教义——掌控生命潮汐(BioTide)。

生命潮汐的概念是月球对潮汐影响的引申。因为水在人体内占比为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如同潮汐之于月球引力,人类生命也会受月亮影响。例如朔月期间生命力减退,满月时生命力爆发。以他们的观点来看,这两种极端情况造成的结果便是自杀和暴力犯罪。

隐月的教义便是扼制生命潮汐的影响,为信徒寻求心灵平静,减少自杀与暴力行为。

当然,生命潮汐理论目前并没有受到学术界的认可。

将一瓣伊予柑塞进口中,我默默看着围在神示启子身边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状态认真倾听着神示启子所说的话,但音源被播音员的声音完全盖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不管怎样,教义的论据是否科学暂且不论,我当然也不会说这种宗教不该存在这种话。

只是数年来,日本的新兴宗教通常都和骗局挂钩。如果发展成为有影响力的宗教,公安绝对不会视而不见。事实上,那边确实做过调查,但在没抓到任何把柄的前提下,目前只能处于观望状态。

是完全的白还是隐藏在背后的黑,现在还无从知晓。

「……之、静之……喂,静之!」

本想咬下第二瓣伊予柑,结果在那之前,织守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唔……喔,是在叫我……?」

我呆呆地转过头去。

之前她对我的称呼不是你就是你这家伙,直呼名字反而不太习惯。

微微抬起下巴,面朝向我,织守正不满地皱着眉头。

「明明是你让我这么叫的耶……而且我的年纪比你大,这么叫不是理所当然吗?」

「……您所言极是。」

我立刻低头,顺手将剥好的伊予柑递到对方嘴边。

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年幼,都绝不应该忘记对方比自己年长这件事。

「……」

她盯着我手中的伊予柑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才小口咬下。

似乎对进贡行为相当满意,吃下甘甜的橘瓣后,不满的语气也有所收敛。

「你啊,也稍微注意一下周围的状况嘛,一直叫你都没有反应,到底是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视线越过我的头顶,注意到电视的屏幕时她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影,黑亮的眼睛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只是新闻而已,怎么了吗?」

我感到些许紧张的气氛,回答的语气稍显迟疑。

「……没、没什么。」

灰暗的表情虽然只出现了一瞬,但我没有看漏,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啊,对了,鮟鱇鱼的锅子,麻烦你来端一下……」

相当生硬的语气。

她低头岔开视线,转过身去,八只步足啪嗒啪嗒匆匆忙忙回到了厨房。

仿佛要逃离这个空间一般。

「嗯……好。」

注视着她的背影,我踌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稍稍侧身看了一眼旁边的电视,屏幕中已经开始播放下一则新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