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的璃月港比寻常更加繁忙,凉爽的晚风自海上奔来,掠过站在港口上背手而观商船航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姿笔挺修长,身上衣服繁复的纹饰彰显出他不俗的地位,且有着格外老成的气质,不动声色时显得十分严肃,令人生畏。
他耳边褐色的碎发随风轻轻飘荡,随即就被他伸手别在了耳后。
“钟离先生,您订的货到了。”船主恭敬地向这位男人拱手,“还请钟离先生点验。”
“不必了。飞云商会我总还是信得过的。”钟离颔首。
“那便即刻送去往生阁。“船主连忙应了,回身朝船上的帮工挥手,”搬货!”
其中的一个帮工看上去年纪很小,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有着和璃月人截然不同的冰蓝色眼睛和白皙的皮肤,在这帮长年累月受风吹雨淋的船工中格格不入。
钟离思考了一会儿,侧身同船主道:“那个孩子也是你们船上的?”
“啊,不,是从至冬国过来的,他要去璃月,由于没钱付船费,就让他在船上做帮工抵债。”船主答道,觑了一眼正弯腰搬起箱子的少年,压低声音道,“未有足够钱财又是独身一人,怕是自己离家出走,原本是拒绝了的,结果第二天在海上时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船上,只好让他来了璃月,三日之后再和我们一起回至冬国……”
船主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捉摸不透钟离的意思,有些犹豫道,“需要我将他唤来吗?”
钟离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那个少年就被叫了过来。也许是因为是至冬国人的缘故,这个少年只比钟离矮下了小半个头,原本适体的船工服穿在他高瘦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险些没有盖住别在腰际的神之眼。
少年有些好奇地打量了钟离一圈,又看向船主:“怎么了?”
钟离注意到他又往下扯了扯衣摆,试图把神之眼遮得更严实些。
他有些疑惑少年的做法,神之眼代表着神明的眷顾,并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情。但多年的经验让他按下了询问的心思,人间的事情太复杂,有时候连他也很难搞懂。
钟离沉吟了一会儿,问船主:“请问,这位……”他想了想,用了璃月的称呼,“这位‘公子’,还欠你们多少钱?”
船主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面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这……”
“不必在意,所有在璃月的人都要遵守公平的‘契约’。”钟离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又转过头来,“‘契约’成立的条件是签订契约的双方都出于自愿,那么,这位‘公子’,是否愿意与我签订同行三日的契约?作为交换,三日后,我会拜托人将你带回至冬国。”
少年愣了愣:“为什么选择我?我和你才第一次见面。”
“今日历法上写宜交友。”钟离的眼瞳里写着理所应当,“看见有外国的孩子流浪到了璃月,我出手相助,有何不妥?”
少年立刻反驳他:“我不是小孩,也没有流浪!”
“换个说法而已。”钟离毫不在意,“年龄与过程并不会随言语而改变。”
少年气得咬了咬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孤身来璃月,身上除去买纪念品的钱,好像已所剩无几,他犹豫地说:“那旅途中……”
“我会承担。”钟离立刻接话道,他见少年的脸色还是不太情愿,想了想:“若你不愿,我也不强求。需要帮助时,到往生堂……”
“谁说我不愿意了?”少年突然打断道,他蓝色的眼珠转了转,先伸出手抓住了钟离的手并晃了晃,“一言为定。”
“想来我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过。”钟离背手走在前面,少年跟在他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我是往生堂的客卿,姓钟名离。”他的嗓音一贯地淡漠,“不知你会写这几个字吗?”
“璃月的文字太难懂了。”少年摇了摇街边小摊上的拨浪鼓,又放下,“我还是第一次来璃月。”
“作为公平交换,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姓名。”钟离提示道。
少年却摇头不回答。
钟离不由得轻哂一声:“也罢,就叫你‘公子’便是。”
“‘公子’是什么意思?”少年这时候跟了上来,也学钟离背着手走路,“璃月的话好难懂。”
“只是一个称呼。”钟离说,“适用于年轻男子的称呼。”
“那么,也有人叫你钟离公子吗?”少年很快接着道。
“我早就过了被称为‘公子’的年纪了。“钟离说,”不过称呼不过是外物,你若是要唤我公子,我也是会应的。“
“那我还是叫你钟离吧!“少年说的头头是道,”既然是旅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有何不可?“钟离毫不在意,“名字最开始诞生时,不过就是旁人所赋予的意义。”
公子立刻接话道:“那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钟离沉吟了一会儿,说:“‘钟’在璃月话里经常用来指代‘时钟’。”
“所以说,你是一个很守时的人?”
“守时是美德。”钟离顿了顿,接着说,“当然,璃月人还将‘钟’与‘爱’相联系。”
“‘钟爱’?”少年把这两个字拼起来,暗暗咀嚼了一会儿,很快又放弃了,“做人很守时的意思吗?”
钟离摇了摇头:“‘钟’常与时间相联系,在漫长的岁月里,石头会崩塌,流水会枯竭,只有时间是唯一存在的东西。‘钟爱’一词,也代表着常存不移的爱。”
少年有些兴奋道:“那你是哪一种呢?”
“我是往生堂的客卿,所看重的自然是守时。”钟离蹙眉看明显有些失望的少年,“为何失望?”
“总感觉你这种人,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吧?”少年挥了挥手,“结果却是这么——无聊的回答。”
钟离却说:“‘喜欢’一词,我并不需要。”
“为什么?”
“行者如流水,一去而不复返。”钟离听见旁边的少年打了一个哈欠,识趣地打住了自己要说的话,转而道:“今晚月色不错,有道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如去阁楼上用餐?想来风景该是很好。”
站定在璃月港的街口,钟离转身问他:“不知道你是想吃璃菜还是月菜?璃菜是山珍,以琉璃亭最佳,月菜是海味,琉璃亭对面的新月轩是代表。虽然我并不喜欢海味。”
公子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些建筑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你不是不喜欢吗?那就璃菜吧。”
钟离说:“不必顾及我。”
公子则耸了耸肩,说:“这么巧,我也不喜欢海味。”
钟离愣了愣,看公子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点点头:“那便去琉璃亭。”
少年则被旁边小孩在玩的风筝吸引了目光,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回头就只看见一片衣角在盘旋的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他连忙跟上钟离,走上那些极具璃月特色的阁楼。
停下脚步时,他听见有对夫妇在门口询问接待者,却得知“今日已被预约完毕”。他看着夫妇失望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看见眺望远处海面的钟离转过头来,朝接待者点点头。
接着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门就被推开,钟离先跨一步,颇为谙熟里面的构造,公子跟在他身后,发现这家店面极大,桌椅却不似街上摊贩那般随意摆放,绕过屏风才能听到纱帘里传出来的隐约谈话声。而钟离看上去颇为熟悉这家店,带着少年左拐右转,不多时就找到了一处空缺的位置,正对着璃月港。
少年刚刚落座,就听见钟离说:“学会藏匿你的神之眼,是一件很聪明的做法。“
他立刻握住了手上的筷子,警惕地盯着他:“你看到了?”
“不用紧张,我也是拥有神之眼的人。”钟离温和道,“顺带一提,筷子可不是这样用的。”
少年显然不相信他的说法。钟离想了想,站起来背对着少年,坦诚至极:“我的神之眼藏在我的头发后,挂在衣服下摆上,你若不信,可以拿下来看看。”
少年伸出手轻轻撩开钟离的头发,果然看见了缀在衣服后摆的神之眼,里面蕴含着丰富的岩元素。他大着胆子摘下这枚神之眼时,手指不小心擦过钟离的腰际,听见钟离小小地倒吸一口气。
“如你所见。”钟离转过身来,“我所言非虚。”
“我的神之眼是水元素,在海上是不详的征兆。”少年耸了耸肩,“所以我小心点,应该也不算失礼吧?”
“璃月古话说,上善若水。”钟离说,“载舟覆舟,唯水之道。灾难或者幸运,该是水的决定。”
“至冬国可不欢迎水元素。”少年懒懒地摊在椅子上说,“冬天使用时,一不小心就会冻住握弓的手,这一点也不好玩。”
“只是至冬国不欢迎而已,并不代表其他地方。”钟离看向灯火通明的港口,“璃月因水而兴,水对璃月至关重要。若你不想待在至冬,同父母说好,也可来璃月。”
公子敏锐地听出了钟离的话中话:“你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因为没有第二种可能。“钟离回答道。
“那你还不快将我遣送回家?“少年忍不住道,朝钟离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
“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散心的地方。“钟离说,”恰巧我也在度假,也需要有人帮我提东西。“
少年手里还拿着钟离的神之眼,他凑近去看,只觉得这枚黄澄澄的神之眼的确很有钟离的味道,冷漠、淡定,像极了他的眼睛。
公子忍不住道:“那么岩元素呢?璃月应该很欢迎岩元素吧?“
出乎他的意料,钟离反而有些发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岩神铸出摩拉,加速了提瓦特大陆上的周转贸易,璃月由此繁华,应该是喜欢的吧。“
公子感受到了钟离一时间的茫然:“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世上少有两全法。贸易给璃月带来繁华,帝君庇护着璃月长久的兴盛,这是好处。”钟离喝了口茶,“但同时,积聚的财富也容易让璃月成为旁人的眼中钉,帝君庇佑着一切也削弱了璃月人自己面对灾难的能力。毕竟帝君不能永远守护璃月。这是坏处。”
“那又如何呢?比起好处来,你说的缺点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璃月的繁华,可是所有国家都羡慕的。”公子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或者你其实是在炫耀?”
“炫耀?”钟离皱眉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这个意思。是最近时新的说法吗?”
公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年轻,说出来的话却好像个老年人?”
钟离失笑,没有回答。
少年见他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只好换了话题:“那接下来几天你要我同你去哪里?”
“绝云间、轻策庄与归离原,我要去拜访几位老朋友。”钟离说。
此时圆如玉盘的明月缓缓升起,清泉般的光芒瞬间洒满了这座阁楼。钟离的神之眼在公子的手上闪闪发亮,钟离难得笑了一下,语气却很怀念:“明日中秋,我的朋友们应该也看到了这一轮明月吧。”
少年看着那一轮月亮,又觑了一眼钟离,勾了勾手,海上忽而起一声鲸啸。
钟离也听到了:“你召唤来的?”
“没错。”少年得意洋洋,“在至冬国的时候,我经常召唤出鲸鱼冲破冰面,把那些人全部掀进水里。”
“有意思。”钟离简短地称赞道,看着一条透明的蔚蓝色鲸鱼自水中一跃而起,有着辽阔的脊背和宽大的鱼鳍。月光照彻它的身躯,露出其中荡漾的水纹,随后鲸鱼又立刻落下,潜入水中,溅起大朵的水花。
这时候其他人才注意到海上的动静:“刚刚发生了什么?”“是帝君的旨意吗?”接着就有人开始对着海面祈祷“帝君保佑“。
少年探头看楼下人们交头接耳,笑得很开心:“璃月的人真有意思。”
“并不是什么都是帝君的旨意。”钟离反而叹息一声。
“自己的臣民有着如此虔诚的信仰,璃月的神应该会很高兴的。“公子说,“改天我也要去祈祷一下。”
钟离抬眼看他:“至冬国不去求自己的女皇,为何要找璃月的帝君?”
“庇佑这种事情,当然是在哪里就要找哪里的神了。”公子煞有其事地回答道,“尊敬的摩拉克斯,请保佑我有数不尽的摩拉吧!”
钟离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笑意一闪而过:“摩拉克斯已经听到了。“
“说真的,你确定自己承担所有费用吗?”少年最后确认了一遍,”这里的菜看上去就不便宜。我可饿了很久了。“
“交易是双向的。“钟离说,”摩拉克斯会公正地见证一切,包括过去与未来。“
“亲爱的托克,今天我到了璃月,此时正在港中给你写信。璃月真是一个热闹的好地方,风也很温暖,我见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到时候给你带回来看看……”
为了更仔细地描述璃月港的繁华,公子从钟离给他安排的客栈中偷偷逃了出来,在这片沿海的山谷里仔细搜索后,选中了矗立于璃月港背后的岩神神像。那里的视野开阔,璃月港繁华的一切尽收眼底。
公子把纸垫在自己的腿上,拿着一支墨水笔继续写道:“哥哥也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璃月人……他说他叫钟离,这两个名字可太难写了!他看上去很有钱也很闲,所以我就委托他当了我的向导……”他的字在腿上写不好,本来就很难写的璃月文字更糊作了一大块的墨团。公子拿起纸看了半晌,背过身,在神像的胸膛处找到了一块平坦的地方,重新开始誊写这封信。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客栈厢房休息的钟离,此时也从睡梦中醒来。璃月的人民尊敬岩王帝君,并不会有谁胆大包天到此,但公子来自北国,根本不在乎这些,而由于神像的感应,公子对神像写字的一笔一划都如实地将这份酥麻的感觉传递给他本人,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钟离有些无奈地捂住额头:“是不是应该让他离神像远一点?”
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提议:“按他的个性,这样说了的话,大概会变本加厉。”
年长的岩神轻轻叹息一声,“罢了,年少时光飞逝,多玩一会儿也无妨……”
厢房地段极佳,开窗便见璃月港前寥落海面,伴随着连绵不绝昼夜不息的灯火,与几千年前的荒凉截然相反。但可惜那些跟着钟离颠沛流离的人们,再也看不到了。
他喃喃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绝云间距离璃月港极远,钟离却先去了一家位于大路上的客栈。公子在外面琢磨这家客栈的名字:“望舒?看上去很舒服的意思吗?”
钟离则先他一步跨入店中,闻言无奈地摇头:“望舒是驾月车的仙人。”
“驾月车?”公子瞬间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月亮要乘车?”
钟离慢慢悠悠地沿盘旋的楼梯向上走,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古人不知日月轮转的根本,便以为有仙人驾车载日月在天空穿行,望舒驾月车,羲和驾日车,日夜交替,岁岁不休。”
“所以说,这里看月景不错咯?”公子趴着栏杆往下看,发现这座客栈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仅凭着三分之一的体积就站定在这颗巨树旁,而且屹立多年不倒,在这片辽阔的平原上,这座客栈是最高点,一切风景都尽收眼底。他忍不住感叹道:“真厉害。“
钟离没说话。
“今天会有月亮吗?”公子问道,“璃月人不是最擅长推算这些吗?”
“当然会有。”钟离温和地回答道,“今晚便是中秋。”
“中秋?中秋是什么日子?”公子第一次听说璃月这个节日,“是和过年一样吗?”
“对。“钟离点点头,”举家团圆的日子,还要吃月饼。望舒客栈的言笑师傅做得一手好月饼,他手下的月饼都刻成兔子状,栩栩如生,内陷流心奶黄,向来是千金难求,今日你也许能尝到。”
“那今晚赏月的时候我能吃到吗?“公子连忙问。
钟离的嘴角轻轻漾开一个弧度:“练好筷子,应该能。”
“但是我们得先去绝云间。”钟离又补充道,打碎了公子的幻想,“月饼就等晚上吧。”他想了想,说,“如果你完成的不错,你也许还能带几个回家。”
公子不以为然:“放心好了!”
然而他发现自己似乎答应得有些早了,绝云间离望舒客栈还有些远,但是言笑师傅已经把要带走的菜摆满了五层食盒,沉甸甸地拎在手里时,每半个时辰公子就不得不换一只手。
钟离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他们沿着漫长的山路走上云海奔涌之后的庆云顶,已然一个上午飞逝。
山水悄然萦绕而过这个角落,深处别有洞天。公子看见水潭中央有一方浮台,上生桃树,底下还摆着一张石桌和三个石凳两副碗筷。
他好奇地走近:“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吗?”
钟离摇摇头,示意公子打开食盒将菜一碟一碟放在石桌上。公子摆盘时瞥见桌上刻有几行小字,奈何璃月文字太过难懂,他实在难解其意,只好又去问钟离:“这上面写了什么?“
“‘此处坐归终,此处借帝君。’”钟离用手轻轻拂过桌上的灰尘,缓慢地念道。
“帝君?岩王帝君也来过这里?”公子有些惊讶,“他……是你的老朋友?”
“当然不是。”钟离的脸上略微浮现出几丝笑意,“我说的老朋友是‘留云借风真君’。”
“那归终是谁?”公子想起课本上写的璃月机器,“归终机就是她发明的吗?”
钟离点点头:“没错。她是一位玲珑至极的女子,聪慧难见。”
“那她现在在何处呢?”
钟离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淡淡道:“她在魔神战争故去了。”
“啊?”少年轻微地叫了一声,“这么厉害的人,也有搞不定的事情?”他暗暗想,所以要变得更强吗?
“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摩拉克斯,也会有棘手的难题。”钟离冷静地回答道,“在这方面,神和人是一样的。”
“说得好像你在这里和他们谈话过一样。”公子忍不住嘀咕一句,“那你怎么会认识他们?这都是好几百年的事情了。”
“我只在书上读过尘神归终的故事。”钟离顿了顿,“至于留云借风真君,我年少时候遇见过这位仙人,他曾指点过我一二,我便与他许诺,一年一度中秋定要来拜访。
“中秋不是与家人团聚吗?”公子疑惑道。
“我没有家人。“钟离淡淡地回答道,他看见公子的神色,有些困惑,“没有家人,又如何?”
“家人的陪伴难道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吗?”公子反问他,“如果没有了家人,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钟离想了想:“可是我也不需陪伴。”他认真地回答道,“我从未感觉到孤独,所以家人对我来说,没有也无妨。”
什么人才能从未感受到孤独?公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他想了想,继续描述道:“孤独就是一个人坐在自己坐着,没有人可以一起吃饭,没有人可以说话,自己与这无边的记忆融为一体。”
钟离仔细地想了想:“可是我从来没有怎么感受到过,在往生堂的时候,我有各种奇珍异宝可观,去琉璃亭也有常为我保留的位子,珍馐不足贵。而且我每年还有请仙典仪要操办,这不算孤独吧?”
“那你的朋友们呢?你的那些曾经与你同坐在这里谈天说地的朋友呢?”公子反问他,“难道他们现在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感觉到孤独吗?这个什么真君也好,他们都不在了,你不会觉得,没有人可以倾诉吗?”
钟离好像很诧异他的问题:“这是人间常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果这也算孤独的话,人一生不就活在孤独中吗?如果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人应该会难过吧?可我觉得大部分人并没有那么不开心。”
公子放弃了与他交谈,钟离对孤独的看法,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在至冬国,陪伴被看作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没有亲情的家庭,没有恒久思念的朋友,是根本不会活到现在的的。就像没有了餐前一家人的祷告,这顿饭就失去了意义,人生也失去了意义。
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公子想,好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塑。
他自顾自的往山下走,绝云间到处是璃月的古迹,让他十分好奇,很快就把对钟离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其中一处立在两道铁链相接的台地上的石碑让他感到好奇,他能感受到上面流动的充沛的岩元素,还有些熟悉。他想要伸手触摸时,钟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突然说:“别动!”
但是已经迟了,公子已经把手放在了石碑上。
接着石碑上的铭文亮起,都是晦涩难懂的璃月古文字,钟离先他一步,手执一把长枪,牢牢挡住了握紧弓箭的公子。
“此处是当年战争后镇压魔神的遗迹,每当傍晚时此处便会有恶魔作祟,依靠帝君之力才将其镇压于此。”钟离皱眉道。
那瞬间,虚无缥缈的魔神灵魂再度重现在石碑后,他们手握着各式的武器,青面獠牙。钟离的神之眼光芒大作,对面一座石碑突起,激得魔神浑身一震,攻来的剑歪去了方向,那一个剑尖原本瞄准了钟离的喉咙。
他反手一枪,剑自魔神手中脱手而出,魔神不甘地咆哮着,握住钟离的枪不放,钟离顺势一踢石碑,翻身而起,在细不过三指的枪身急踏数步,此时两只箭急速飞来射穿了魔神的眼睛。魔神立刻痛叫一声,一时间略微放松了手。钟离反脚一踢枪尖,借力跃起,一把握住枪向下刺去,将魔神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枪尖没入地中三尺。
钟离回身看了一眼公子:“你射的箭?”
“你好强!”公子不禁由衷地赞叹,真诚请求道:“教我打架吧!”
钟离一晃手,枪被他收起。刚刚结束了厮杀,让他整个人还带着那股肃杀的冰冷气质,看上去不怒自威,他沉声道:“你为何要学这些不义之举?”
“渴望力量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公子反驳他,“就像我选择弓箭作为武器,就是因为它是我最不擅长的。我希望能与厉害的人挑战。”
“杀戮非正道。”钟离冷着脸回答道,“沉迷更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连寻常的交手也算作杀戮吗?”公子摊手,“那我们至冬国的孩子可天天在‘杀人’了。没有竞争,你就得不到足够的面包和柴火,你的家人也会因为你的弱小而忍饥挨饿,变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钟离皱眉:“但此处是璃月。”
回答他的是公子举起的弓箭,箭的准心正中钟离的眉心。两人不过三米距离,若是公子不小心失手,钟离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钟离的眼睛毫无温度,他看上去依旧气定神闲:“把箭放下。”
“那你教我。”公子和他讨价还价,“你亲自教我我就把箭放下。”
钟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站在原处,平静道:“天动万象。”
下一刻浓郁的岩元素弥漫满了这一片空间,公子只能感受到自己浑身僵硬,他用自己还能活动的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自己身上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岩壳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不由得更加兴奋了:“你一定要教我!”
钟离抱臂看他:“为何?”
少年眼神狡黠:“你看后面。”
钟离侧头,看见他们背后的瀑布忽然涌起一头巨鲸,朝他呼啸跃来。他被迫撑开自己的屏障,桎梏得不到及时的加强,很快就化为了齑粉。公子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大笑:“想不到吧?鲸鱼可不止来自海上。”
钟离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好吧。”
“你有足够的力量,但还未谙熟水之道。”钟离站定在一方水塘旁说。
公子好奇道:“什么是水之道?”
“水为武之眼,讲究的是灵巧。扬眉振剑,颔首下劈,所有变换的都要在一瞬间完成。”钟离一踏地面,随即一把长剑从石缝中跃出,被他一把握住。
钟离一步踏入水塘,剑尖掠过水面撩起一道水弧——纷飞的水珠在剑势的助长下瞬间变成了锐利的细剑朝公子扑来,公子欲闪身躲开,而钟离右脚一拐,猛地压低手腕一把挑开了公子的弓箭,然后侧身调转方向狠狠劈下,剑尖准确地停在了刚刚站定的公子的耳旁,割断了他一缕头发。
“剑势需要连绵不绝,有气贯通。”钟离收剑,背手而握,“气断则剑断。”
“我明白,因为机会总是转瞬即逝。”公子点头,“那你的岩元素呢?”
“岩为武之心。凡练武之人,必有坚恒之心,才能破山凭河,以武证道。古语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即如是也。”钟离松手,剑掉如石丛中不见踪迹,他朝公子点点头,“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