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的数据么?”队长看着眼前黑色的一片,回忆着墙角的那个摄像头。那个闪亮的红点,分明说明了摄像头是正常运作的。

“是不是你看漏了什么信息?”他并不愿意轻易地相信这一噩耗。

“我还在调查。”队员只是这么说,但是表情依旧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说,“是被人为地删除了。”

“人为删除?”

队员往侧旁让开了一个身位,好让自己的队长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画面。队长将脸贴到屏幕前,接着,他看到了一串代码,其中,他看到了一串写着“delete”的字符串,后面跟着的数字是“23:14”,另一串看着像是日期的数字则是显示操作的时间便是今天。

看着这个数字,队长开始回忆。这个时间,大概是他在阳台上同那个记者交谈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反常的操作的,恐怕很大概率会是这次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不过,这也有着一系列的疑问:究竟犯罪嫌疑人为什么能够进入这个房间。在他们小队进入房间时,门被锁得严严实实的,而他们并没有看到门被破坏的痕迹,即便是他们粗心没有发现,但强行撞开门就会触发警报,他当时就在屋子里,自然就会听见那声警报声,可实际上,他除了那声爆炸似的响声外,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么,行凶者恐怕是有着正规进入这间房间的手段的——那人有这间房间的钥匙。

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个穿着短旗袍的女人,但是,如果真的是她干的,那么她又怎么会连同着局长一起死在那个地方?难道是她在行凶的时候,因为自己下手不够迅速,导致了自己被尚存着一口气的局长杀死了?毕竟地上的两把枪似乎能够证明这一点。可是若是这样,那么她应当是正面被子弹击打中的,而她却是趴在地上死去的,脑后也没有那巨大的窟窿……她是被人从身后击倒的。而她倒下的方向,简直就说明了自诞生从局长的那个方向上打出的。那么,果然是局长击发的子弹?可是两声枪声的发生又是那么的接近,而期间又没有听见局长的喊叫,这是否可以看作是局长当场死亡的证明呢?或者,他死于某种神奇的魔法……去他的魔法!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飘飘然地要从他的耳道那儿飘散出头骨去。今天白天,他就已经被市长的事折磨得够呛,而他没有休息多长时间,就又被这棘手的局长的案件折磨。前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就被本市大概是建城以来最为麻烦、最为神秘的两起案件所困扰,而这座原本无比幸福和谐的城市,又在一天当中遭受了两位领导级别人物的陨落,并且,从现在已有的信息来看,局长是已经确认了并非是伟大而正面的人物,而他又分明记得,他之所以会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因为自己向局长道出了自己的发现,道出了那关键的线索,而这线索的发生,又是与局长那“人员派遣”的决策有着紧密关系的,那么这是否又能够说明,市长私下的面目也同局长差不多呢?是否能够说明,两人之间有着利益上的关联呢?他们之间是否就是局长所说的那种“朋友”关系呢?可是,现在局长一死,所有的这些猜想在当下也无了证实。

“你们先再调查一下录像方面的事,我去外面吹个风冷静一下。”他抹了抹了自己的眼睛,“抱歉,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他的同事们对此表示了理解,并各自给了他健康方面的叮嘱。他一一应过,接着,便走出门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阳台上。在晚风的吹拂中,他将手伸进口袋,想要从其中掏出一根烟来解解心中的烦闷,可他的手一碰到烟盒,他便想到了局长给他的那支烟,紧接着就想到,自己从事的神圣的行业,其暗流之中居然隐藏着这样的罪恶,而理应作为精神方面的领头人的局长,便是其中的牵头人,而这种巨大的讽刺,与他胸中的正义之火相撞,随即迸发出愤恨的炸裂。他将自己的手掌往风中一甩,似乎是想要把手上的烟味整个地甩进时间里头。

月亮高悬着空中。他记得那月应当不那么的明朗,几片残落的云应当遮挡着它的残晖,可这会儿,那莹白的月亮却是那么的完整,它的光又是那样的耀眼,简直就像是太阳一样——但是月亮即便再亮,那假借而来的太阳的光,始终是不能够亮过太阳的,它是伪造的产物。

“他妈的!”

他还是闷闷地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又迅速地将它点燃,放入嘴中,猛吸一口,再将它们猛地吐在晚风里。

在混着青烟的月光中,他想到了很多。月下,家中的妻子大概已认定自己今晚不会再归返,已做了洗漱上了床,而礼拜的劳累又让她迅速地进入梦乡,连一个梦的时间都不会留给她。那个执着于编写新闻报道的记者这时候应该也已经回到了自己工作与生活的处所,开始了自己的不眠夜,而在他的报道中,他又会写下什么呢?他在描述这一系列让人震惊的事件时,又会用上什么样的词呢?——“震惊”“令人不齿”“疑似”“劲爆”……他见过许多篇有关社会事件的报道,一会儿是说这片区域的水利系统做得糟糕,一会儿是说这里建筑的安排简直就是在浪费土地资源,一会儿是说警局的布置简直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可是,报道死人?这座城市可从来不出谋杀!然而,市长同警察局局长遇害了,凶器还是枪,而他们本身的人品又……

那么,那个犯罪者又会在什么地方,又会是以怎样的一种姿态面对这座城市呢?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起今天的新闻,头版便是“市长遇害”,市长本人的照片便贴在了那上面。此后便是“市长追悼仪式”,新闻文字的上方,放着一张市长夫人穿着丧服,用手帕轻抹着泪的照片,在她的身旁,她的女儿低着头依偎着她,身旁一双男人的手搭着她的双肩,大概是在安慰她。以下便几乎都是这方面的内容,偶尔可以看到有关于市长夫人的花边新闻,有人说她对于市长并不忠诚。再往下,他便在角落里看到一篇蹩脚的小说,他大致扫了遍内容,看出那故事的原型便是这次事件。而这些种种,那个逍遥法外的犯罪者很可能也能够看到。他在面对这些由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乱象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大概会用一种极其恶心的“咯咯”声笑起来吧?哼!真是恶心。

他这么想着,眼睛倒是不自觉地对着某处地方入了迷。他意识到自己正看着那片有关追悼会的新闻报道,尤其是上面所附的那张照片。他说不出这张照片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他,他对于市长夫人除了同情之外,根本没有其中的想法,那么,这张照片究竟是哪里吸引了他呢?

“队长!”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声叫喊,直吓了他一跳。他转头一看,发现那是自己的队员。

“你刚刚是入了神么?我们几个叫了你好几声……”

“啊,大概是吧……”他挠了挠头,“你们发现了什么么?”

“不,不是调查方面的事。是副局长,他来现场了,而且,他指名要来找你。”

“找我?是要安排什么任务么?”

“不好说。他没有具体说明什么,只是让你赶紧到他那儿去——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

“因为我们把他从美梦里吵醒了么?”队长知晓了副局长的态度,也觉得有些不开心,“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在正门口。”

他点点头,把手里的烟掐灭,为不破坏现场而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接着,他便走向正大门。

在那门前的空地上,他看到了双手交叉着的副局长。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简直就像是一个因为赶着上班而没吃成早餐的人。

队长在副局长的面前敬了个礼,随后便问道:“请问副局长,您叫我来是有什么安排么?”

“我听说,你案发的时候就在现场?”

队长对于这话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副局长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他明明没有同他当面说过这件事,而有关这点的消息,他只告诉给了自己的队员们,但他们都是可信的。莫非有人偷听了?

“是的,副局长,当时我因为某种原因正在现场。”

“同时,我还知晓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人。你能说明一下这人的身份么?”

警员十分惊讶,他居然连这点都知道。

“副局长,我认为此人的身份与本次案件关系不大,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在这里也仅仅是由于某种机缘巧合,并且,案发的时候,我正同他交谈,他不可能是犯人……”

“我是在问你他的身份!”副局长的态度简直可以用蛮横来形容。

“……记者,他说一名记者。”

副局长哼了一声,又问:“他是在哪家报社媒体工作的?”

“这我并不清楚,我只知晓他是一名正规的记者。”

“你居然将这种极为敏感的信息透露给一个来路不明的记者!”对方伸出了自己的食指,狠狠地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中戳了戳。

“抱歉,副局长,这确实是我的失职。”他诚恳地说了这句话,因他也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十分轻率的。

“他的名字呢?这你是否知情?”

“这我也并不知晓。”他想到了那份记者证,也记着上面写着的名字,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隐瞒,他随后向自己解释了自己这种莫名的行为,认为这大概是由于那份烟草,以及副局长在其中尚未探明的关系。

“哼!你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你什么都不说!”

“您这话的是什么意思?”他对于这种说辞起了警觉,尤其是他发现了身后这时已围上了两三个警员。

“案发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以及两个将死之人在场,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我承认,我是十分有作案嫌疑的。”他这么承认道,尤其是那本来应当作为关键证据的摄像头居然没有了数据,而如果副局长一口咬定自己同那记者之间或许存在的并不正常的某种近乎合作的关系,那么他也大概是无话可说的。他开始思量起自己应当如何为自己做开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问你,你在警队不在场的情况下,又做了些什么呢?”

“我在做现场的勘查,并且想要抓捕应当没有离开太远的凶手。因为距离案发的时间并不长,而凶手大概也没有手段快速离开现场……”

“结果是什么呢?”对方继续追问。

“我没能够找到凶手。案发现场是密室,并且我也无法在房中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随后,我便在现场做起了调查工作,希望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

“你在没有保护现场的情况下做了调查?”他冷笑了一声,“那么那个记者呢?”

“他因为受不了现场的场面,所以离开了。”

“他逃走了?你放跑了他?”

“我认为这样的用词是不恰当的,因为我能够保证他绝非是犯罪嫌疑人。”

“可是你现在连自己的清白都证明不了!”

他稍稍思量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如果是我作案的话,我又怎么能够掩盖我身上的血迹呢?警长是死于枪杀,而且从伤势来看,是从极近距离开的火,那么凶手的身上应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血迹,可我全身上下是没有任何血迹的,即便有,也一眼可以分辨出是调查时无心染上的。”

“死于枪杀?你这肯定的语气,仿佛很自豪似的。”

“我这是确信,而非自豪。”

“你这分明就是以为自己的奸计成功了!你想要让我们误以为,局长真是死于枪杀的,可惜,虽然你的伪装是十分完美的,但是我们的法医。也是十分专业的。我们已经发现,局长的死并非是由于子弹,而是由于那致命的毒药。”

“毒药?”

“你在茶水里下了毒,然后将场面伪装成了枪杀。至于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血迹,我想是因为动手的人本来就不是你,而是那个记者。你为了让他身上的血迹不败露,所以就让他溜走了,对么?”

“不!根本就不是这样!我是十分清白的!而且,局长毫无疑问是死于枪杀!当时我听到了两声枪声,而且,那壶茶……”想到那壶茶,他的脑袋突然宕了机。那壶茶水,他自己是没有喝的,而局长确确实实是喝了一口。那么,果然那个女人就是凶手,她的行凶并不完美?可是,她的枪,以及她的死,又显得那么的不和谐……

“闭嘴吧,你个无耻的混蛋!”副局长这时候噙着泪水吼叫道,“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杀了他!还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的罪责嫁祸到无辜者的身上!”随后,他抹了抹眼泪,再用那平静而严肃的声音吩咐道,“把这个嫌犯给带去警局吧。我们明天再审他。”

队长刚要反抗,却即刻被四面扑来的警员抓住了身躯,任凭他如何挣脱都没有办法,随后,电击的“滋啦滋啦”声响起,一阵痉挛后,他的意识便迅速地沉没下去。

茶,毒,那个女人,那盏灯,路上的车,监控,那个记者,市长,那只手,副局长的脸,月亮,窗户……这是没有理由的,这些是讲不通的。

他想到了很多,却只是一些根本无从串联的碎片,仿佛散落了一地的拼图,而他却连那边缘的凹凸都分辨不清楚。

他闭上眼,所有的画面都同着他的思想,一同沉浸到没有底边的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