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高中生身份度过的第四个春天。按常理来说,正值最后的期中考试成绩得以下发前,最为美好的时光。但春天的光芒是建立在没有四面绕墙,以及充满消毒水的房间才对。

一年整没去学校了,高三的身份早已被我置若罔闻。其存在的价值似乎只剩下“我现在正值青春哦”,这种自欺欺人的意义。同样包括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的人际关系,除了被强行作为代表派过来的一名女生,扔下花束就离开了以外,似乎距离上次和同龄人接触的确是过了不少时间。

离开徒留四面白墙的房间,走廊里同样寂静的可怕,踏着只穿着一半的拖鞋发出“踏踏”的声响,默默地在心中数着拍子,呼吸似乎也紧跟着放慢了下来。前台的杯子里澄着似乎是咖啡的黑色液体,早已没了热气,不清不澈的泛映着鱼肚白的天空。

我撇过头,手腕上的时针与秒针一同面无表情的指向正上方。

“还有……一个小时,四分三十秒。”

那是她被判定为脑死亡的时间。

每当夜晚于脑海中预定第二天起床的时间,几小时后睁眼与闹钟的对视,大致也基本无误。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原本嗜睡的我被闹钟的轰鸣吓怕了的缘故,但我仍将此作为自己小小的特异功能。

因而望着挂钟的我有些惊讶。至于为什么要特意挑出这个时间?老实说我也不是很能说上来。简单的纪念、怀念、留恋,我不认为这是能轻易地能表达出的情感。似乎是脑海里有个听不见的声音在驱使着我。

窗外听得见晨间鸟儿清爽的叫声。我脚踏着吱吱作响的枯枝败叶循着它的指引来到室外,刚从被窝里钻出的身体随即便被残留的寒风凛冽的吹拂,一早上就吃了一剂退堂鼓。但倒也让精神振奋了些许。

我捂紧外套趁门口的保安煮着咖啡时溜出了园外,后门的安保相对松散些,只要按时回到病房便不会有事。今天除外。

顺带一提拖沓的拖鞋让我磕破了膝盖,我干脆随心的将拖鞋当作飞盘像着路边扔去,让自己的脚底板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看着自己拼劲全力扔出去的拖鞋懒洋洋的晃了几下,落在离不开几步的距离,我干脆将那块棉布揉成球踹了出去。简直像极了气急败坏的小孩子,准确来说,也像极了她。

总感觉更不上这个世界,总感觉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宛若混进陌生人的生日派对,如坐针毡。我本就没那么容易和人敞开心扉,所眷恋的人,留有她就足够了。但此时的我只能逃避现实的来到这所她离开前暂歇的疗养院,总感觉在这里才能静心片刻。

我坐在离开不远的小花园里,眺望着房间的位置。每当我来到此处时她便会迫不及待的向我挥手,随后消失在床边,在短的出奇的时间里出现在了前方不起眼的木质栅门前。

这幅身子看起来总觉得有种戏剧性,仿佛略暗的景色中,独独浮现出一个人似得。每每此时我都会不由得晃神。为什么到刚才为止都会看漏这么显眼的少女呢?每次我都不由得自我发出感慨似得疑问。我经常会忽略掉重要的东西,但竟比料想的还如此粗枝大叶也始料未及。

没有线条和影子的晨光胆怯地显露出来,地上浮现出逐渐清晰的叶片光影。凉爽而带有一点儿湿气的晨风也逐渐适应,我脱下外套将其放在双腿之上,望向头顶。

在脑海中浮现她的容貌。

宛若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蛋上,点缀着玻璃球般、反射着点点星光的眼眸。略显湿润的唇瓣,下颌顺着自然流畅的弧度向下延伸,纤细的后颈,相对于病态般的身躯来说有些凸出的双峰,还有她每次与我说话时,歪着脑袋的身影。那份如同宝石般珍贵的短暂记忆,挂在了记忆中最显眼的位置。

然而,随着时间愈发地推移。时至今日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她的身影,却愈发缥缈虚无。我总是梦到自己从略显刺眼的晨光中醒来,脚踏着湿润的泥土,追寻着她的足迹。花儿的芬芳,阳光的和煦,风儿的微凉,汩汩荡荡的水流,如梦如幻的背景中缓缓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模样原本是那般清晰,清晰的仿佛可以用手指描摹下来。XXX就是XXX,不管何时都一模一样,无论是步调、声音、表情。

直到.......

我本以为会直到永远.......

或许是这份贮藏的记忆已经厌倦被来回提取,又或许是因为身而为人不可回避的生理机能,她的身影、她的容貌、她的声音、甚至是她的名字,如今竟一时间无从想起。站在樱花林深处的她身影,用肉眼可见的距离愈发渺小。我似乎看见她的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名为时间的垃圾场。

每每此时我便反复的责问自己“这就是你对她的感情吗”,随后便像只鸵鸟般死死地埋住头,将她的一切硬是从脑汁中滴滴挤出后,贪婪地将其收集起来方才细细品味。唯有此刻我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有人将人生比作一颗颗五彩的玻璃球平铺于桌面,挑出一颗像是用太阳的光亮浓缩而成的金黄色,其名便为十八岁。这本应是从孩童时期就憧憬着,翘首以盼的时刻。除了生理上固有的增长,对我来说其余仿佛从嘴里呼出的热气般没有任何实感,只有因大口喘气而缺氧的大脑。在她离开的那一天,那颗如蓝宝石般耀眼璀璨的玻璃球已被摔的粉碎,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子扎入胸口让我开始呼吸困难。

我把自己的卧室清空,只留下与她相关的事物。和她一起阅读过的书籍,她送给我的书签,还有扎在她头发上的一根蝴蝶结丝带。随后锁住房门仍凭这昏暗空间外所发生的一切。

原以为仍是鼓鼓囊囊的空间内,空虚的只叫人惊异。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间所遗留下的产物,竟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内心世界崩溃了,发出刺耳尖叫的撕裂声,声音大的即使捂紧了双耳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让我降临于世,又不经过我的同意将来之不易的人轻而易举的夺取,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如此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让我与她相见吗?为什么?是为了自己的恶俗趣味看看我现在落的如此这般吗?

回过神来,自己的手上已经覆盖了血红色的液体。木质的橱柜上出现了一个个凹痕。

我痴呆着望着那片血色,口中呼出的湿热水汽渗入伤口,强烈的剧痛只觉得令人不可思议,却仍唤醒不了麻木的神经。

原本系于她发间的白色丝带被血染红。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睁开双眼。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的那份血红浮现于花瓣之上,渐渐旳……渐渐的蔓延着,没有阻碍的,将自己的颜色逐渐染红,最终却又因不支的体力渐渐的淡化,戏剧性的粉红色…….最后停留在了视野中。

“没过多久,也是该盛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