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艾伦？”
不知在无声的寂静中游荡了多久，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已被消磨殆尽。卡克斯令人感动到落泪的声音终于响起，将艾伦不知蔓延到何处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在这儿，前辈——在这儿，前辈——这儿，前辈——”
回音遥远地传向远方，不一会儿，银白色的小货车在艾伦面前停下，车窗里探出一个卷发散乱的头。
“怎么样，还能开车吗？”
卡克斯看了看面目呆滞的艾伦，微微叹息。
这次有点久了啊……
艾伦点点头，抹了把脸，眼神重新有了高光。
“应该不成问题。”
“那好，上车吧。”
两人交换了驾驶位，坏了一盏车前灯的货车哧哧吭吭地开向来时的地方。
左右的书架飞速地向身后倒退，眼前的路单调枯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卡克斯侧身躺在后排车座上，惬意地闭着眼休息。
艾伦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前辈，我说，这里会消失吗？”
“当然啊，这里毕竟也是一个世界，虽然说有点特别……而且这个世由于一些原因，无法具备【物象实体】，基本也不会有【阅世者】投下注视。”
“那我们所做的一切……”
艾伦迟疑地、试探地缓缓开口。
“还有意义吗？”
有意义吗？
有吗？
如果一切都注定无法挽回，这样如水中捞月的行为，不也只是自欺欺人吗？
卡克斯依然闭着眼睛，似乎不打算回答。
车窗外的书一排排飞远，【R】、【Q】、【P】、【O】……小货车在足以令人发疯的静默中驶向世界的边缘。
终于，在这几乎要持续千万载光阴的沉默中，卡克斯出声了。
“艾伦，你不甘心，是吗。”
疑问的句子，但却用上肯定的语气。
艾伦紧紧抿着嘴唇。
“那也没办法啊，艾伦。”
后座位上的男人悠然长叹。
“除了这些，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除了记载，我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做到的事情了。
“记载那些被遗弃的世界，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妥善保存，等待有朝一日可以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重建，让它们恢复往日的盛况，让它们可以永远留存……在此之前，我只能尽我所能地等待，如此而已。”
艾伦紧盯着眼前的路，不发一语。
“好了，现在先不谈这些沉重的事情了。你的世界还很年轻，还有很多【阅世者】维持着你的存在。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以后你还有大把时间来思考。现在，先去【迷雾镇】买点啤酒，犒劳一下你辛苦的前辈吧？
“毕竟已经好久没有喝酒了啊……”
“不要用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转移话题啊！说得好像都不是你的事情一样啊！而且这样转移话题未免也太生硬了吧！”
卡克斯搔搔头，嘟哝了一句“是这样吗”，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六角玻璃瓶。瓶中有星云流转，柔和的星光自瓶内溢出，照亮了暗淡的车厢。
他随手扔向驾驶座，被后者头也不回地接住。
“喏，送你当床头灯。”
艾恩接过瓶子，放到面前看了两眼。
“欸？你不是说记录之后【幻想遗骸】就会变成肥料一样的东西吗？”
而且管理员小姐也说过，没有【幻想遗骸】的辅助，记录世界会很麻烦……
“嘛，本来是这样的没有错。不过，留一点小星星送给幼稚园没毕业的后辈，权当是儿童节礼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呃……”
艾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着玻璃瓶，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卡克斯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把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他小声地说，“接下来……怎么办呢……”
“什么？”
“没什么，好好开你的车。”
艾伦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手上的玻璃瓶，很显然没有把前辈的话听到耳朵里，或者其实听见了，只不过并不当一回事。
他把玻璃瓶塞进口袋里，哼起了歌。
繁杂浩瀚的书册累累如坟冢，在视野中一路后退，小货车轻快地驶去，转眼间到了书柜的尽头。
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木制柜台，一个少女正趴在上面睡觉。她的侧脸清秀耐看，一头海蓝色的长发一直流淌到地上，使她看上去犹如沉睡在海浪之中的公主。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货车的到来，睫毛一颤，嘴角微微勾起。
“原来睡着了啊……”
艾伦喃喃自语。
“祂去另一个地方了。”卡克斯依旧闭着眼睛，“祂去了一个更深的地方。”
“更深的地方？”
“是啊。这里只不过是祂千万梦境中比较特别的一个罢了。”
卡克斯说着，回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祂的躯体在【创世神】的世界中沉睡着，意识却遨游万界的无限维度。也只有祂如此特别的存在，才能与我们这些低维度的生命沟通，甚至创造一个世界来安放那些无处留存的记载。”
艾伦沉思了一会儿。
“前辈，管理员小姐有名字吗？”
“有啊，你可以称呼祂为【张箬玖】，或者简称祂为【RJ】。”
“这么随意真的好吗……”艾伦不禁吐槽。
“我也不想啊，祂硬要我这么称呼，说是大家都这么叫祂，显得亲切。”
“阿这……所谓的‘大家’该不会……”
“是啊，都是【创世神】或者【阅世者】。”
艾伦为这位大小姐的粗神经扶额叹气三秒钟，霎时，眼前一片黑暗，小货车冲出世界的边界，驶离了【世界墓地】。
周围的环境瞬间黑暗，虚无笼罩着两人与小车。在世界以外的地方，唯一存在的只有【无】。
甚至连【无】的概念也只是杜撰。
在这里，方向感迷失了，再也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可遵循的法则，更不存在任何生命的迹象。想要在这里找到路，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世界对自身碎片的吸引力。
“接下去怎么走，前辈？”
“啊——我看看……嗯，你先把指引球里边那个【世界墓地】的玻璃珠拿出来……算了，一会儿再换也不迟。【迷雾镇】不是一个世界，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指向它，要去那里的话我只找到了一个办法……来，把这个喝了。”
卡克斯递过去一个小白瓶，里面装着可疑的不明液体。
艾伦接过去闻了闻，感觉还不赖，一仰脖子喝掉了。
“有点甜甜的……这是什么啊前辈？”
“安眠药。”
艾伦吓得差点没握住方向盘。
“什么啊前辈，这是什么最新的整蛊方式吗？！”
“我可没在开玩笑。”
卡克斯枕着脖子，闭着眼睛说：“【迷雾镇】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它是不计其数的世界的交界之地。世界之间并不是孤立的，有冥冥之中的联系缠结着彼此，尤其是来自相同维度的世界，这种联系就更深。比如说，【起源之点】维度的世界，彼此之间甚至会相互干扰，它们的创世神甚至会相互借鉴对方的创造手法。”
“在这些联系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迷宫，数不清的世界在那里互相交会，就是【迷雾镇】了。而我探索出的抵达那里的方法，就是在睡梦中进入。”
“所以是疲劳驾驶的副产物是吗……”
“也可以算。”
“那你自己怎么不喝啊……”
艾伦的眼皮已经开始上下打架，又听了卡克斯一套冗长的背景设定，困意如潮水般卷席了他。
“我的睡眠一向很好，这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说话间，艾伦头一歪，正式地昏睡了过去。卡克斯酝酿了两三分钟，也疲惫地睡去，甚至轻声打起了呼噜。
不知过去了多久，车窗外有丝丝缕缕的白雾飘来，转眼间，一个白雾中熙熙攘攘的小镇出现了。
两人在车上沉沉地睡着，不远处，人影晃动，喧闹的交谈声热烈却又遥远飘忽。
车前立着一块界碑，上面的字早已残缺不全，但仍可以依稀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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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守世界崩坏后的启示
遥远的彼岸花
绽放在
时光与回忆的边陲
迷雾笼罩
何处【不可辨认】
【不可辨认】会下雪
会【不可辨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