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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正如我先前所做的检查一致,除开背上出现的鱼鳞,季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正常。

但是……你就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吗?

这样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掩面哭泣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思考究竟应该如何向季提及鱼化症的事情,但无论设想到何种地步,最终我还是失去了让话语出口的勇气。那同宣告死亡无异的话语实在是太过沉重,像是沉入海中的船锚一般消失不见。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的氛围,她是个不擅长掩藏情感的人,而我也清楚自己同样如此。

在我提出再次为她做一次全身检查的时候,她虽然带着笑容一口答应,但我却还是清晰地看见她原本扬起的嘴角僵硬了几分,随后又如同帷幕般,随着视线的偏移缓缓地降下了些许。

但一瞬之间让我的心脏收紧的,是她最终又拼尽全力,将嘴角的弧度拉回到原来的模样。

试图摆出一副没事样的她就像是想用这种氛围将我卷走一般,我不得不作出回应。无奈的是,明明同样拼尽全力,却只能摆出一张难看笑脸的我仅仅招来了沉默的空气。

明明仅有一瞬间的表情,却让我们两人都意识到彼此都知晓、害怕着提及鱼化症这一事实。

“检查结束了。”

“嗯……”

“……”

伴随着检查的结束,沉默的浪潮席卷而来。

我极力偏移开视线,装作在收拾听诊器的样子将眼神投向地面,而眼角余光中所瞥见的她则“嘿咻嘿咻”地做着古怪的伸展运动,乌黑长发随着动作而摆动,挡住了她的表情,她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老式的电灯灯管短暂明灭,依旧放射出黯淡而又毫无温度的光。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她一定也在这么想着。

将我们二人从沉默的涡旋中拯救出来的,是略显可爱的“咕——”声。

“沐姐。”

“什么?”

见她主动向我搭话,我回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直率的眼眸。

“说一个事情可以吗?”

“你说。”

她像是回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般唰地举起了手。

“我现在,肚子超级饿!”

顶着从醒来到目前为止最为严肃的表情,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真有你的风格啊。”

当然,这种话我只会在心里说出来。

为了回应好不容易才寻获的对话球的她,我站起身子,将脑后的头发绑成一束。

“想吃什么?我去做。”

“什么都可以。”

“那就做你最讨厌吃的胡萝卜好了。”

“呜哇!”

在置物架上取下围裙换掉身上的白大褂后,我回头望向季,用全身向我表达出不满的她“哼”地一声转过了头,这样夸张的举措同样很符合平日里她的作风。

“放心吧,太复杂的料理我也做不来,就稍微做点三明治什么的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我朝着诊所一角的简易厨房走去,她则从床头柜取回了自己的翻盖手机,点按了一阵之后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说不定是在玩手机里自带的小游戏吧。

凝重的空气似乎已经散去了的样子,但无论是季还是我,都深知沉默和逃避仍旧潜藏在某个角落,正搜寻着时机再度袭来。

我恐惧着失去她,即便刚刚已经大哭一场,但现在一想到季可能就此消失于我的未来,无名的情绪还是会从身体的深处翻涌而来,让鼻子隐隐发酸。不知为何而患上鱼化症的她,现在又究竟是什么样心境呢?明知如此却又努力摆出和平日无异的姿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正如浮木一般,只能随着她佯装正常的波浪行进。我渴望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却又害怕出口的话语会引来气氛的凶兽,从而隔断了我和季的联系。

“……真是,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

唯有自己能听到的低喃,伴随着蛋壳破裂的声音被窗外的潮声所淹没。

暴风雨似乎比想象中更早地过去,尖锐的风声已经减弱了许多,地平线的附近也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好天气就会到来,残存的乌云有可能再度积聚起来,在不觉之间降下闪电。

我望着窗外,季不知何时起也放下了翻盖手机,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地哼起了刚刚渔歌的后续。

“灯塔会指引归乡的方向,摇荡的船儿呀……”

回过神来的时候,某个先于乌云和闪电到来的悲伤事实摆在了我的眼前。

鸡蛋糊了。

……没办法,这份就给我自己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