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呀——真好吃！”
同检修防波堤的大人们告别之后，我和季在沿海的石板路上继续行进。
明明刚吃过早餐，此刻的她却毫不在意地捧起了从大叔们手中得到的甜点，鼻尖上沾着奶油的她仍旧在离我半步之遥的地方迈着轻快的步子，热情地回应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村民。
顺带一提，出于对她临行前一系列恶作剧行为的小小报复，我并没有提醒她鼻尖上沾了奶油的事。
“沐姐你不吃一个吗？”
她回过头来，吃着甜食的她心情似乎更好了。
“不了，甜食还是交给你吧。”
“明明很好吃的。”
她的脸上写着“真是可惜了”，但马上又有一丝“那就全都归我咯”的坏笑闪过，真是好懂。
石板路上回荡着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太阳渐起，道路上的村民也变多了起来。
初夏日光的温度逐渐显现出威力，她头发上别着的无名野花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格外鲜艳——那是刚刚遇见村里的孩子们的时候，杂货店家的小女孩送给她的。
季原本就是孩子王一般的角色，失踪数日后总算出现在了孩童们视野中的她，一下子就被孩子们围成一团，不过大多数的孩子似乎都不了解其中的缘由，只是一如往常地在季的身旁嬉闹，唯有杂货店家的那个小女孩，手捧着不知何处摘来的小小野花，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露出担忧的表情。
难道说是从哪里听说了鱼化症的事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和她对上了视线，露出无助视线的她就像是在请求我为她呼唤季一般，但还没等我作出回应，同样目睹了这副情景的季就暂时从孩子群中走出，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轻轻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姐姐没事的哦。”
那是我只能依靠口型判断内容的轻柔话语。
“……”
小女孩脸上的阴霾似乎消散了几分。
“作为点心的交换，要帮姐姐保守秘密哦。”
季竖起食指放到嘴边摆出噤声的手势，将袋中的甜点拿出一个分给了她，那双小小的眼瞳之中短暂地露出了茫然的色彩，但当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茫然却又一瞬之间被勇气所战胜。
“那个！”
小小的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无比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这是……回礼。”
她用稚嫩的双手将野花别在了季的头发之间。动作非常笨拙，却又透露出超乎想象的坚定。
“……”
季露出惊异的神采，但马上却又以满溢的笑容做出回应，她大声喊出“谢谢”，随后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女孩似乎一开始对此有些无所适从，但嘴角也渐渐咧开笑意，方才的担忧和阴霾也一扫而空。
俗话说孩童的感情是最为纯真的，而泰然自若地对这份感情做出应对的季的内心，究竟又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发现了女孩手中的甜点，大喊起“真狡猾，我也想要”的同时，季和那个小女孩一同被围了起来，嬉闹和欢笑又一次充斥在空气之中。
但是。
这是唯有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我才发现的事情。
——大声喊出感谢的话语，紧紧抱住小女孩的一刻，季的脸上分明有着阴霾闪过。
“……”
“呜哇！”
还在回想着刚刚经历的我，不经意间便撞到了季的背上，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抱歉……怎么了？”
“沐姐！你看那个！”
她带着格外兴奋的神情，指向了海平面上的某处，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在本应是海面的地方不知为何出现了被丘陵环绕的村庄，那座村庄的景色轻轻地摇动着，无比虚幻，但却又像是切实存在于那里一般，被难以言明的神秘感所包裹。
“啊，是海市蜃楼啊。”
我用比起季冷淡了不少的口吻作出回应。
似乎是出于这附近独特的地理条件，这座渔村的附近经常能够看到海市蜃楼，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村民对此都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十分乐于见到海市蜃楼的出现——毕竟这种只有当海面平静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光学现象，从另一个角度正表明了此时海面上没有什么风浪，是出海捕鱼的好时机。
“但以往的海市蜃楼都是些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大城市啊、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古老建筑吧？这次的海市蜃楼不正好就是咱们村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此刻大海之上的那座村庄无论是轮廓还是布局，都与自己脚下的这座村庄颇为相似。
“真稀奇！呜哇……莫名其妙又有种好普通的感觉。”
“能理解。”
季在惊喜之余，又抱起双臂做出了好似有些苦恼的表情，在她的视线从海市蜃楼中抽离，与我相接的时候，我们都向彼此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说不定在海市蜃楼里会有另一个沐姐和另一个我呢。”
说出异想天开的话语后，她又对着村庄的海市蜃楼“欸”地感慨了一阵，之后才继续迈开步伐。
“另一个季……”
而我则是驻足原地，咀嚼起她无意间的话语。
如果是海市蜃楼里的季，是否就可以免除鱼化症的诅咒了呢？
当这个想法在脑内闪过的时候，就连我都无奈地露出苦笑，没想到自己也开始有这种无厘头的想法了。
季的身影正逐渐远去，但就在我正准备迈开步子追上去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之间传来了潮声。
宛若海潮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又宛若夹杂着雷鸣的怒涛一般的响声，在一瞬之间充斥耳畔。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但这样的举措却丝毫没有起作用，身体像是片刻间陷入了大海的中心一般失去平衡，用力抓住石墩栏杆才免于摔倒的我的眼前，某些画面正伴随着潮声涌现。
不知道是谁的双手。
无法辨知书名的古老书籍。
严重发黄的内页上撰写着看不清楚的文字。
我屏住呼吸，努力聚焦视线，但那双手每在我似是似非地辨认出什么之时，就会将书籍翻页，直至最终停留在因为干裂而出现显眼纹路的某一页上。
潮声陡然褪去，眼前的画面也转瞬之间消失，大口喘息着的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远方的海市蜃楼。
“到底……怎么回事？”
远处的海市蜃楼仍旧是一片摇荡着的虚影，在它之下是深邃却又平静得令人生怖的大海，在其之上则是此刻连半只鸥鸟的踪迹都望不见，却向着我所未知的某处不断延伸的天空。
出口的话语溶解在海风之中，传达不到任何人的耳中，当然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