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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坠入了海中。

但是，并不觉得难受，视野之中并不是一片漆黑，胸口也丝毫不觉得发闷。

身体在下坠着，但自海面投下的波光和耳畔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呼喊声却压制住了恐惧的感觉。

我尝试着在大海中控制身体，但身体却比想象中要快上不少地适应了水底的环境。

就宛如鱼一般。

我确认起周围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里是大海之中，但不知为何，理应是幽暗不明的海中，此刻我却能清晰地看清楚每一样事物，结伴摆过的沙丁鱼群也好，慢悠悠往前摇荡的海龟也好，摆动长尾搅动海水，发出空悠鸣声的蓝鲸也好，一切都清楚地映入眼帘。

这是一片相当平静的海域，从与海面波光的距离大致估算，我现在正处于相当深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身旁的海水无比平静。况且说到底，更奇怪的应该是明明身处这种地方，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

衣角传来了被人拖住的感觉，我回过头去，出现在视野中的是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无框眼睛的季。

我正惊讶于她居然能够触碰到我，她却只是指向了我们脚下。

在纯白细沙堆积的海床之上，耀眼的宝珠被珊瑚所簇拥，静静地浮在那里。

我猛然想起古籍中那颗宝珠的插画，而见到我惊讶的表情，季似乎也猜到了我的想法，轻轻点了点头。

我尝试着开口说话，但海水却还是一瞬间灌了进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丝毫不感到闷燥的胸口和方才自己海鱼般快速适应了环境的经历给了我或许身体发生了某些改变的错觉。

眼前的季又一次将手指指向下方，但旋即她又扯开领口，稍稍抬头。

我这才发现，无论是她还是我，身上的鱼鳞都在以相当快的速度生长着。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快过去才行。

知晓了她的意思的我点了点头，随即同她一起调转方向，朝大海的深处游去。

在宝珠之中，一青一红的两条鱼正缓缓游动着。随着距离的愈发靠近，我们如此察觉。

那就是我所熟识的季，以及她所熟识的沐，从心底涌出的感情令我确信这一点。

我们加快了速度，但就在即将触碰到宝珠的一瞬，巨大的冲击却将我和她甩向了不同的方向。

出现在宝珠前的，是眼瞳犹如大海般深邃，完全没有真实感的水蓝色长发随着水波摇荡的少女。

——海神。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仅仅只藉由一个眼神，她所说的话便如潮水那时一样在耳畔浮现，那时无比空灵，仿佛失掉了所有感情的声音。

但是，并没有给我们回应的机会，她便伸出隐藏在修长白袍之下的手臂用力一挥。

只此一举，周遭的鱼群便躁动起来，集聚成团地朝着我和季冲来，季凭借着一如既往灵活的身手躲避开了正面冲撞的鱼群，而我则没那么幸运，被鱼群裹挟着撞到海底的礁石之上的我只一瞬间感觉背上传来火辣的痛感。

“为什么要来救她们？”

担忧我的状况的季似乎想要朝我的方向靠近，但她马上也自顾不暇，被章鱼的墨汁迷住视线的她随即便被沙丁鱼群撞到了海底，而我则是游向礁石背部的一侧，从下方勉强避开了鱼群的第二波冲撞。但将礁石当作踏板用力朝宝珠的方向蹬去的我还是马上便被水波弹了回来。

攻势似乎暂时停了下来，成圈状游动的鱼群将我们与海神环绕其中，但又仿佛随时会展开下一轮攻势一般，逐渐缩小着圆圈的范围。

“不选择放弃吗？”

我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海水似乎被浅浅地染成了红色，看样子撞到礁石的后背所受的伤比想象中还要重，而季的状态也同样好不到哪去，白大褂的袖口被撕扯开，她的手臂上正有着一道很深的伤痕。

眼下的我们所面对的，是古籍中未曾记载的内容。

海神的出现，让我们二人的存在显得无比无力。

绝望不知从内心的何处涌出，缓缓占据了整个身体，而在与那深海般的双眸对视的同时，同等的不甘却又让双手握紧成拳。

难道就在这里放弃吗？

我曾发誓要从海神的手中夺回患上鱼化症的季，在季踏入大海之时，我曾以为自己在与神明的对垒之中彻底沦为了败北的一方，而现在面对这最后的机会，难道我要放弃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还有尚未传达的感情，那份感情与季最后时刻拼命想要传达的话语有着同等的分量，我曾认为没有将那份感情好好说出口的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就像是白白度过的一般，现在这份想法也没有改变。

所以就算是死掉也无所谓，我一定要让季听到我对于她那份遗书的回应。

我往前试探性地踏出一步，不知从鱼群中何处钻出的利嘴鱼便在我的小腿上划出伤痕。

但我并没有停下，而是直视着海神的双瞳，一步一步地在白沙堆积的海底留下足迹。

每踏出一步，身上就会多一处伤痕，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而一旁的季也同样如此。

是的，我们不过是普通人，普普通通在海边的小小渔村出生、长大，又普普通通地对某人怀抱起爱恋之心的，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所以，我们压根没有和神明对垒的资本，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强壮的人在场，在全知全能的神明面前也肯定会败北。

多么巧妙的方法都无法起作用。

既然如此，就用最普通的办法，用最笨的方法。

想要抓住目标，那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

一旁的季突然跪倒下来，我这才发现细密的鱼鳞已经爬上了她的脖颈，脸色苍白的她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为什么要努力成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脸上没有丝毫感情的海神，似乎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有过多在意这些，我只是继续迈动步伐，但身体却比料想之中更早地失去了向前的动力。

跌倒时扬起的细沙钻入咽喉，剧烈的咳嗽所引起全身伤痕的刺痛让人险些晕厥。

但也正是在那个瞬间，我猛然间知道了并非只有我和身旁的季在努力着。

伴随着细微的碎裂声，海神身后的宝珠身上分明出现了一条裂痕，而海神也难以置信般地回过头去。

我所熟识的季，以及她所熟识的沐，也肯定在努力着。

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时机。

我用尽双腿双手的力量将自己往前送去，而后拼命地摇动双腿，伸长手臂。

就算会被海水呛住也无所谓。

就算出口的话语转瞬之间就会化作水泡也无所谓。

那是我长久以来，必须要说出口的话。

——我一直……

“我一直深爱着你——”

指尖触碰到宝珠的瞬间，视野被眩目的白光所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