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百宝橱的那一年，魈十六岁。

长夜已过，魈打了个寒颤，把外衣搭上肩头，蓄长的头发湛湛倾泻下来。漫游一般走上璃月的街头，天光微熙，早市已开，店员在店门前招揽生意。魈偏爱美丽的事物，他一时在玉器摊前逗留，把晶亮的镯子套在纤瘦的手臂上，又端详封在琉璃里的蒲公英，还有带有薄荷香气的精致甜点，但都因对于一个穷学生过于昂贵的价格放下了。

他顿顿足，打算在早课到来前回到学校。

然而街衢上还有一家店，被掩盖在轻浮缭绕的云气里，门口两只石雕的迦陵鸟，在昏暗的天光下啄着彼此素白的羽毛，鸟喙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拱。魈走到拱门下，借着一点亮光推开了店铺的门。

玻璃门下是一道影壁，影壁前挂着一排排华服。魈抽出第一件，触手的质地让人想起细腻的水流，一件银色的长袍，像美人鱼消逝留下的泡沫一般闪着白色的磷光，长袍下角绣着三百朵渐变的染血玫瑰，是用红宝石与银线钩织的。魈又拿起一件，白腻得像西洋女人的脸，用半透明的材质制作的波瓦雷洋装，不知曾穿在哪位风流仕女身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家相当考究的店铺。

如果把衣裙比作女子，魈感到自己闯进一众交际花之间，他的脸红了起来。他绕过影壁，向店铺的深处走，越发感到，自己走进了布料飘香的大衣橱，魈闻着衣物温馨的味道，一件件识别起美丽的衣裙。请七天之神宽恕魈，一个质朴的年轻人对奢美华服的倾慕，还特别喜爱仕女的衣物。

魈逐渐接近店铺的深处，除了衣物碰动的细细索索声，小提琴声在暗室一般的服饰店悠悠回响，是拉赫玛尼诺夫的vocalise，那声音婉折、忧伤、郁结。魈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巴洛克式的办公桌后立起一个人影，他的手上缠绕着皮尺、鲛绡和定型针。尖而消瘦的脸，锐利的目光。

那是服饰店老板钟离，他口中叼着在暗室中一明一灭的烟斗，“你好，陌生人”，他这样开口，并向你保证，这家店里售卖的服饰都是最为考究的。

魈拿起一件最简洁的灰色洋装，逃也似地冲进试衣间，与全店的风格相符，试衣间的角落里吊着一盏小小的昏暗的，巴洛克式的水晶灯。五面镜子从各个角度投射而来锐利审视的目光。魈脱下衣服，从各个角度端详自己弱不胜衣的身型，披上了那块灰色布料。布料是希腊式的，柔软的丝织成，印刻着浅银色的暗纹，流水一样的长斗篷倾泻到两臂，像童话故事里独角马的鬃毛一般细腻与神秘。

魈发现自己从未穿过如此熨帖美丽的衣裳，他跑出了试衣间，接受钟离赞许与溢美的目光。尽管，这件衣服本该穿在仕女而不是少年魈的身上。然而最为华贵的衣服都是有脾气的，他们也挑选主人。这件华服穿在魈身上却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钟离报出一个价格，是魈难以想象的，即使对这件天工巧夺的衣物合情合理。

很快，天光就要亮起来，璃月城的白天就要到来了。早课已经结束，这座魔幻的城堡却昏沉如斯，只有昏暗的水晶灯与水银镜反射光亮。

魈在礼服店里流连忘返，他沉迷在店主收藏的马瑞阿诺佛坦尼的晚礼服里，仿佛仅仅触碰，就能把设计师的缪斯招魂到自己身上。魈渴望华美的衣料抚触自己，就像少女渴望恋人的亲吻与爱抚。

在试到第十三件的时候，钟离突然说“你是否愿意永远拥有这些奢美华服？”

魈点点头，这可不是自己内心最深的欲望吗？

“那么请作为我的模特，穿这些衣服吧。”钟离建议。

钟离拉开抽屉，拿出十二枚钥匙，每一把通向一个装满各时代衣料的宝箱。还有一个条件：做这间服装店的女主人。

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他感受到衣料的柔软触碰，吃了一惊，华服正在从自己手上像水一般流泻而去。钟离执起了自己的手，他的眼神清澈而温柔。然后魈感受到了吻，甜美温柔而疼痛。时间流逝，记忆像被囚禁在这座堡垒一般，化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