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黄昏时分，一只刚成年的雄性小家鼠从碎石、钢筋和混凝土堆的缝隙中探出了头。它黑亮的眼睛衬着昏暗、笼罩着烟尘的天空，它顿了一下，随即快步冲出，跳跃着来到沥青路面上。

小家鼠是群居动物，它有自己的小族群，但那次剧烈的震动彻底摧毁了族群在下水道附近的巢穴和领地，它当时只顾得上逃命，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同伴的痕迹，不论是气味还是声音。

小家鼠最初很谨慎，在那堆瓦砾废墟中藏了好一阵，直到饥渴难耐，刚刚才跳出来。

地上到处都是薄薄的一层灰白色尘土，小家鼠生活的这座钢铁森林难得如此宁静，仔细听的话，不远处有水滴的声音，小家鼠踩着地上松软的尘土，一路循着水声奔跑。

路上，小家鼠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平坦完整的路面不见了，简单几何形和重复的事物都消失了，还有最重要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高大直立的动物都销声匿迹了。

虽然水滴声不远，但很明显路不好走，每窜几步就有各种障碍物阻拦，小家鼠一路攀爬、绕行、辨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小节探出碎石堆的管口，正在滴答着水。

“滴、答，滴、答。”口渴难耐的小家鼠观察了一下四周，便冲到了那个管口，抬起头，贴近口鼻嗅了几下，没有异味，是很冰凉的液体。

小家鼠伸出舌头，吸吮着那冰凉的液体，确实是解渴的味道，只是带些怪味。

小家鼠贪婪地喝足了，跳上了管口，又蹦上了一处高点，想找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月光无法透过天空中厚厚的灰尘，四周只有无尽的杂乱的断壁残垣，分不清方向，地面崎岖，即使是对于小家鼠，这也是糟糕至极的环境。

很饿。小家鼠必须行动了，小型哺乳动物的身体能量消耗很快，它遵从了自身的第六感，在一片漆黑中选择了一条比较好走的路径，奔着那个方向行进。

小家鼠很幸运，奔走了一段时间，它闻到了微薄的腥臭味，这股味道中还夹杂着它曾经害怕和回避的气息，但现在为了填饱肚子，顾不上了。小家鼠钻进了一处密闭的环境，味道近在眼前，空间也越来越狭小。

接触到了，小家鼠的胡须触碰到了有弹性的物体，是有厚度的皮，下面就是血肉。

小家鼠用胡须和前肢试探了很久，那物体没有反应，那让它害怕和回避的味道依旧浓厚，但是必须下嘴了。

小家鼠张开嘴，伸出前肢，牙齿和爪子不断配合着用力，很快撕扯开厚皮，温暖的食物从嘴中进入到胃里。

那物体很大，被许多碎块掩埋着，只露出一部分，但对于小家鼠来说已经足够了。小家鼠很快就认了出来，自己正在食用的那物体是属于那种高大直立的动物，是会伤害它的那种，但现在只是食物罢了。

在小家鼠的脑海里，很快就会有其他生物来与自己争抢这份巨大的食物，所以它吃的很急，以最快的速度囤积能量，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但是，小家鼠已经吃到撑的时候，它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其他活物。

猩红粘稠的液体浸湿了小家鼠的毛发身体，原本对面前生物的恐惧感荡然无存，小家鼠只觉得自己获得了一座巨大的粮仓，足够享用很久。

之后的一段时间，小家鼠饿了就继续啃食那被废墟掩埋的粮仓，渴了就循着路回去喝那管口滴落的液体。小家鼠谨慎地只在黄昏和清晨之间活动，其他时间就藏身在隐秘安全的粮仓附近，后面某天那滴水的管口干涸了，小家鼠便围绕粮仓附近探查，短时间内靠着喝血也不至于缺水。

那粮仓裸露在外的部分啃食完了，小家鼠便推开碎石，钻进缝隙继续深入。它撕扯开那物体头部长长的毛发，这部分不适合食用；那物体躯干上的两坨肥油尤其美味，小家鼠学会了节制有计划地取食；内脏永远是最有营养的，小家鼠有幸钻进去尝到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粮仓被小家鼠独自享用干净了，只剩下不好消化的毛发、啃不动的骨骼和被废墟埋藏太深无法触及的部分。这期间，小仓鼠还新找到了两处新的水源地，一处之后也干涸了，另一处目前还算稳定。

事到如今，粮仓已经没有了，是时候离开了。小家鼠最大的遗憾是至今没有找到同类的痕迹，甚至连其他活物的痕迹都没有，只有地上积累的灰白粉尘不断加厚，已经影响到小家鼠的呼吸了。

又是一天黄昏，小家鼠下定了决心，在天空中厚积密布的灰尘所投下的一片漆黑和宁静中，吃饱喝足的小家鼠探出头，冲出了废墟，沿着之前探查的方向奔跑，它的第六感告诉它，沿着这个方向，它或许能冲出这片了无生机的钢铁丛林，抵达下一处粮仓，或者找到自己的族群和同类，或者回归田野。

生物的本能驱使小家鼠奔波，繁殖的本能让小家鼠追求更好。但现在让我们拉高视野，这个蔚蓝的星球已经因为猛烈、普遍、大规模的地壳运动而变得面目全非。地震将大地撕碎，洪水清洗了痕迹，火山喷发的熔岩和灰尘覆盖了天地，即便如此了无生机的景象，在这颗星球在过去和未来都反复发生着（甚至是更剧烈的地壳运动）。

一只小家鼠，将前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