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醒来时,早晨阳光的灿烂并未一如既往地落入她眼底,相反的,迎上她眼的,是一室的黑暗。
天还没亮吗?
昏沉的的思绪落入,像被人钝击,一个字、一个字的往魏来脑海里敲,她想反应得更快些,却是无能为力。
头,太晕了。
她按着太阳穴,视线落到桌边那只酒杯上,里头还搁着一些红酒,暗红色的汁液无声无息的搁浅在酒杯杯底,像是昨晚记忆的拼图,落出了拼图框外。
它提醒着什么,魏来眯着眼看它,一时,却不甚清晰。
她记得睡前叫了客房服务,送了一杯酒,一些薄荷糖…
还有什么?
之后,又做了什么?
记忆像是被剪碎的残缺图纸,看着手里的碎片,魏来费尽力气,仍想不起来图纸原来的模样。
先让自己清醒点吧。
她按开了墙上的灯,开关被按下的刹那,温和的黄光置换了房间的漆黑,房间终于亮了,魏来撑起身子下床,她看了眼手表,想寻找的,是时间。
表上的指针,把一个完整的圆切成了四个等分。
三点。
那她是还没睡上多久了?
但这晕眩让她感到太不对劲,魏来扶着墙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擦干脸的她觉得好些了,她踏出浴室,倒了杯水,瞧见一旁衣柜里挂着的外套和包包。
喝着水的她瞥了一眼,本来不甚在意。
只是视线回到杯缘,刹那,平静的思绪像在漆黑的室内涮开火柴,啪擦一声、短暂的火光。
只是直觉。
魏来走近衣柜,伸手,摸了那外套,指腹触上外套的瞬间,一股冷,不知从何处而来,却不由分说的篡满全身。
外套淋了雨,她进门前还是湿的,袖口还滴着水。
但眼下,不过过了短短的几个小时,外套已然全干。
干的,像忘了雨水的存在。
短短的几个小时,不可能这么快。魏来心一凛。
她的眼瞥向厚重的窗帘,窗帘底下的缝隙是漆黑的,窗帘再厚重,也不可能完全的遮住光。
但有一种状况可以。
想着,不祥的预感升起,魏来面色不善的瞥向窗户旁边的控制板。
新型的饭店、高档的装潢、先进的设计…
她走近窗户旁,猛地拉开窗帘,见着了窗帘后头的幽黑智能玻璃…
魏来心一凛。
她猛地推开窗户。
瞧见那景色,魏来怔怔然。
迎上她眼的,无疑是正午过后,才有的刺眼阳光、和失去隔音玻璃的阻隔之后,外头世界吵杂纷乱的各种声音。
车声、人声、喇叭声、话语声…
光线、声音,像是被人胡乱包装在一起的大杂烩,蛮横的往魏来的感官里撞。 她低眉,看着手腕上运作如常的手表跟桌旁的那只酒杯,魏来终于认清了事实。 不是凌晨三点,而是下午三点。
她被人下药了。
不清楚眼下的状况,出于直觉,魏来告诉自己应该先跟人联络。
但她的手机去哪了?思忖着,魏来跑到饭店的书桌旁翻找,却发现搁在桌上充电的手机不翼而飞。
踩着软拖的她连忙拿起客房电话,只是拿起话筒的她,听着话筒那端的声音,她的手滞在空中,抿唇。
客房电话那头的异常的寂静。
这说明电话没有被接通。果不其然,她低眉一望,便发现电话线已被人给拔起。
她睡前才叫过客房服务,于是眼下的状况,无疑彰显了一个事实。
在她睡着之后,有人进来过。
是谁?出于什么原因?
思绪太过混乱,魏来把电话线插了回去,正要拨打,耳边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音乐声,隐隐约约的渗进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何时结束,像是脆弱的呼喊,一不留神,就会消逝在空气里。
但魏来听见了,这声音理清了她的思绪,她搁下了电话。
状况不明。在她摸清情势之前,她不该通知任何人她醒了。
搁下电话的魏来开始寻找那声音,她在房间里缓步移动着,那声音一时停下,跟着,又响起。
剥落成片段的旋律,在一次次地聆听中被拼凑成完整的乐曲,最后,魏来的脚步在离那乐曲最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终于认清,那乐曲是她的手机铃声。
她低眉,看着面前的小冰箱,同时,也见冰箱的插头落在地面上,了无声息。
魏来打开了冰箱,刹那,像蒙住的耳朵被人松开了手,不住响起的乐声完整且清晰的窜入魏来的耳畔,仿佛提醒着魏来…
提醒她,眼下的一切,是现实。
冰箱里,她的手机完好无缺的被搁在夹链袋中,发着光,怕是只要魏来没发现,就会一直这样响下去,以手机没电作为这乐曲的休止符。
眼前的景象,魏来看了一眼,便心下有底。
对方是故意的,故意的留下她的手机,又不希望她被手机的铃声给叫醒。
是想借手机通知她什么?
魏来抿唇,拿起夹链袋,拆开了,取出那不住响着的手机,看清电话上头的来电显示。
居然是他。
见着那名字,魏来本来被理智困住的不祥预感,刹那像挣脱出牢笼的兽,恣意而张狂,再也让人无法忽视。
她接起电话。
电话一接起,那头的人声如水坝泄洪,不由分说的便往她耳里冲来。
“老板,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到底跑去哪里了?你也跟我一样昨天去混夜店,才睡到不省人事?还是因为我昨天混夜店没去接小妹、还要小妹说谎,你才惩罚我,故意让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已经出大事了,完了、都完了,时装周要完了,世界末日、地球要毁灭了。”
是佟杰。
“你昨晚要小妹说谎…”魏来喃喃,她心一冷,却暂时没有心力注意这个事实,只因她发现她虽然有一手机的未接来电,却没有半通是鸥小妹打来的,她心一冷,“说重点,出了什么事?”
打了魏来一整天电话,直到此刻电话才接通,佟杰憋着一肚子郁闷,好不容易可以嚷嚷,此刻要他停下、要他整理思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他不住深呼吸让自己平静,过一会儿才开口。
“那个,老板,时装周的会场不是分成两块,一块是主会场,另一块是开放民众买票的副会场,就是那个小欧洲城…”佟杰喘着气说。
“这不重要。”魏来应了声。“佟杰,这案子虽不是我负责,但细节我都记得,你不用提。”
“对…,老板,抱歉抱歉,但不这样从头交代,我说不出来…”佟杰喃喃,受了太大的打击,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那个、那个…,老板,总之,小欧洲的会场倒榻了,里面有人,现场一片混乱,消防队跟救护车都来了,然后…” 说到此处,佟杰的声音哽住了,一个名字卡在他的喉咙里,他说不出话来。
魏来听着,注意到佟杰的反应,没等佟杰再往下说,她的心已真真正正地被人搁入了冰水里。
鸥小妹在里面。
“我知道了。”她应了声,再少不了冷静,多得是平日不见的焦虑,“我现在过去。”
佟杰却是不说话不能消弭紧张似的,连忙插嘴。
“老板,我…,那个,现场的人已经尽力再清空通道了,不是全部都倒塌,只是倒塌了一大半、出入口被封住而已,只要清空通道的话,应该、或许…”
此际,魏来打断了他,一开口,吐出的气息像冰,口里的每个字,都是令人畏惧的冷寒,“通道被清空时,通知我,有任何进一步的消息也是,立刻通知我。” 不等佟杰说完,清丽的脸庞已被残酷的现实夺去了情绪,魏来便要挂上了电话。 但她还来不及这么做,她便听见电话那头有个熟悉的声音,叫唤着她。
“魏来,是我,雪淇。”电话那头的单雪淇喊她。
只是那声音沉沉,语声一响,便迟疑了魏来的动作。
她已很久没听过单雪淇这样唤她,少了怨恨,多的是冷静。
“嗯?”话筒按在耳际,魏来应了声。
“这里交给我处理。”单雪淇淡淡一声,少了平日直来直往的火药味,每个字隐含的愤怒却更是猖狂,只是,这对象不是冲着魏来,而是另一人,“上次火灾,这次倒塌…,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不是意外吧?还有,佟杰刚刚一直找不到你,这也不寻常…”
“我想,你应该知道是谁做的。”此际,单雪淇又说,“如果是,就不要让他有机会逃了。”
“鸥小妹我会照顾。”
单雪淇的话声一落,魏来才真的挂上了电话。 她知道单雪淇要她做什么。
她低眉,深吸口气,回复了思绪,见着搁在一旁层架上的饭店名片,她拾起一张,认着上头的地址,打开了手机、叫出了地图。
几秒钟后,看着地图的标示,魏来抿紧了唇。
只因她昨晚并没有注意到。
这里,并不是离杜小蔓家最近的一间饭店,比它更近的饭店,还有好几间。 那为什么司机会载她来这里?
想着,魏来看着那张名片上的字,没花多少时间,凭着向来不差的记忆力,魏来认出了事实。
这间饭店,是佟湛近年来投资的标地之一。
想清的刹那,那张薄薄的名片在魏来的手中被揉烂了,刹那,一滴愤怒的泪不知何时渗出了她的眼眶,不听使唤的顺着她的脸庞滑下。
都是她的错,她大意了,忘了前不久火灾的教训,忘了她面对的是个多么棘手的敌人。
佟湛。
魏来离开饭店时,这个名字像在她口里生了根,种子埋得太深,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把这名字从她口中给拔除。
愤怒烧尽了她的理智,再不复返。
她要找到他,然后,不计任何代价的让佟湛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搭上了出租车,魏来迅速地报出地址,要司机尽快的往目的地开,司机见她面色不善,没有多问便照做了。
魏来掏出手机,迅速地和几个人联络,其中一个人,是唐可霏。
但唐可霏没有接电话。
当那电话转进语音信箱的机械女音时,看着窗外、整理着思绪的魏来,见着天边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她心底的一个念头如浮 光掠影,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她却怎么样也抓不住那思绪…
为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想漏了某一件事。
而这件事,是一切的关键。
“有人在里面吗?有没有人?”
头疼不已,撞进鸥小妹耳膜的声音像是被过度放大的照片,每个字都那般模糊不清,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眨着眼,想眨去她恍惚的思绪,却眨不去她眼前的昏暗。
后脑勺泛着微湿的凉意,鸥小妹伸手去探,指尖碰到时,她本能的瑟缩一下,因为疼,也因为眼前这过度失真的现实,突然有了真实感。
指尖回到眼前,一看。
是血。
思绪逐渐恢复正常运作,凌乱的记忆也慢慢回到位置,鸥小妹对这一手的血并不意外。
会场倒塌的那时,她正在舞台上检查布景,她听到一阵机器运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工地机具运作的声音,小欧洲城还有百分之二十左右正在赶建,鸥小妹听见了也不以为意。
只是下个刹那,一个巨大的撞击声传来,那撞击声一落,她面前的木制墙垣便开始晃动,再没多久,就整个倒了下来。
就像要把这里给拆了一样。
这画面太惊人,惊人到让人难以反应,鸥小妹被吓得不住后退,一个失足,跌进了舞台后方的楼梯间里。
她在耳边不住传来的倒塌声中,很快的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就是现在了。
“…有没有人在?” 鸥小妹眨着眼,这次,恢复听力的她,清楚的听见那声音。
得出去求援才行。
她想,试着撑起身子,幸运的发现除了头疼的可以,她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扶着墙站起,从楼梯间走了出来,发现舞台的部分并没有倒榻,而几个消防队员和工作人员踏着一地的木头残骸,正试图寻找受困人员。
“我在这里。”鸥小妹开口,想喊,却发现她的声音很微弱,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头疼的感觉太强烈,于是忽略了隐藏在其中的晕眩感。
鸥小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晃动着,她勉强支撑着自己就着楼梯,爬上了舞台。
“我在这里…”她喃喃,想喊,喘着气,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思绪不自觉的被回忆掠夺了。
想起,昨晚到杜小蔓家时,她看见那台一直跟在她后头的出租车,看见那台出租车,短暂的停了下来。
鸥小妹上车没多久就注意到,那台出租车,一直跟着她的。
是魏来吧。
踏上杜小蔓家的台阶,鸥小妹心想。
出租车从她后方开过时,鸥小妹才回头,从车子的后座,看见一个背影跟魏来神似的女子。
鸥小妹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了,停留在那台车的车窗上,停留在那个女子的背影上,车子开远了,那些残影,却还停留在鸥小妹的眼底。
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这样吵架了。
不管被误会也好、生对方的气也好、不谅解也好,那些感情里免不了出现的矛盾和冲突,不管哪一个都好。
因为,再也不想和她成为漠不相识的平行线。杜小蔓打开门的刹那,鸥小妹想。
只是鸥小妹当时不知道,这会是她倒下前,脑海里最后再泛起的回忆。
这回忆太沉,沉到,出现时,也带着无边无际的倦意而来。
在那倦意里,鸥小妹感觉到身子被人抱起,腾空了,她抬眸,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逐渐看见一个人的脸,一个认识的人、熟悉的面孔。
直到离那人那么近,鸥小妹这才发现,这面孔也像极了另一个她看过的人,沧桑与年轻相叠,老练与温柔交错,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
“小妹?你还好吗?小妹。” 鸥小妹听见那人喊。
“李总…” 那熟悉的声音消散了鸥小妹的思绪,她喃喃,用最后的力气,虚弱的唤出眼前那人的名字。
她的意识,在那声呼唤消逝之前,便被无边无际的倦意给吞没。
“…小妹?”
此际,看着怀里昏迷过去的鸥小妹,李谨温柔的眸染上一丝黯淡,只是那黯淡未尽,他的唇边,却也泛起些许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