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娜妮,一名从战场退下来的『老兵』,她来自兔人一族,就是那种看上去长着兔子耳朵的人型生物。
她战功卓著,获得过的勋章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如果还算上资历章的话,那或许能用这些东西组出一套扎甲来。但其中多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任务,所以也就只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外套,仅仅在衬衣的领口别了一枚金色的胸针,这是她军旅生涯中最为光辉的那段岁月所服役过的象征。
那个老兵头衔之所以要加上引号,是因为她实际上也才十多岁。虽然对于兔人这个物种来说,换算到人类的生理年龄的话还需要乘以一点五,但即使这样她也远没达到该退休的年龄。
一个月前,因为一点小意外,让哈娜妮收到了一封投诉,于是兵部就给了她个台阶下,让这名督尉保留军衔但避避风头。这也正巧合了她的意,毕竟这么多次险象环生,很难预料下一次她还能不能带着完整的耳廓回来,算是放一个长假。
哈娜妮选了一所位于益州的工学院,这里为这片大陆东端的国度培养所谓的『偃师』。
偃师是古名,通俗的说法就是工程师。但凡是要运用到工程学知识与技能的,在这边都被归类于『机关术』之下,这门学科在西边有个直译 - Maschinenwesen,也就是『机械』加上『知识』,但毕竟是这边领先西国的技术,所以罕见西国留学生的身影。
哈娜妮的学费与住宿费完全由兵部承担,当然还包括相当充裕的零花钱,从她到益州地界就开始发放,但她的出手并不太阔绰,除了在甜食上面。兔人的新陈代谢极快,快到几乎累计不起脂肪,所以经常需要摄食高热量的食物。
这座工科学院位于益州的大学城,木制建筑古色古香,历史大概跟机关术一样悠长。看着更像是一座庙宇,如果从学员的性别比例来评价,那么它也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座和尚庙。
“新生么?你的报到处在那……啊!抱歉,没注意到阁下的军服,改版以后太过朴素了,”接待新生的学长开始翻阅旁边半尺高的档案,“一定是兵部委培的……哈娜妮督尉吧?但每年都有许多冒名顶替的家伙,所以还是得请您出示一下证件。”
“辛苦了,”哈娜妮拿出自己的文书与一小枚玉雕的金印,“这些足够了么?”
“嗯……请问,这些档案上涂黑的地方……”
文件是通过原件涂黑再复印的,所以那名学长哪怕对着灯光也只能看着一团灰黑。
“恕在下难以相告。”
哈娜妮笑着收回了自己的证件,并在签名后印下『兵部·骑军』的纹章。
“之前我听说,有名兔人军官好像闯了货,好像是被『发配』到咱们这边来了的,该不会……”
“学长联想的太多了吧?”哈娜妮收好重要物品,然后拱手作揖。
“一不小心好奇心太重了……毕竟,来自兔子精一族新生确实少见。”
“至少就我来益州的这段时间,还确实没见过别的同族之人。”
“可能是因为咱们这边兔子吃的多吧?什么麻辣兔头、手撕兔,兔肉涮火锅什么也很流行……”
“前辈不必解释了,”哈娜妮听得有些不太舒服,微笑显得略微勉强,“这些我也听说过,但兔子跟我们只是分类学上归属同一个目,比智人与猕猴之间的差别还大。”
“实在抱歉,只是咱们工学院的语文造诣普遍不高,刚刚只是想类比一下,没想到就冒犯到同学了,”学长从抽屉底下拿出一份漆器盒,然后拱手作揖,“校方的薄礼一份,欢迎加入益州工学院。”
旁边是普通生的报到处,他们的新生礼包就是份带有齿轮、轴承与连杆的机关铁盒,但里头的内容都差不多:一支钢笔、两支画图纸的蘸水笔,然后是一盒墨线、一把量角器、一套水平仪,以及位于最下方的一份搪瓷材质的游标卡尺。
“Entschuldigung……咳……抱歉,打扰一下!”
哈娜妮刚离开,后边就突然有人用不太熟练的东国语跟新生报到处的学长打招呼。
“您好,我也来取盒子,这里是新生报到处吧?”
大陆另一端的人在这神州生活定居的也不少,虽然说话也会略带口音,但这人还穿着异国的服饰,且还留着一头齐肩短发,但剪发这件事在东国这边还不是特别流行。
“抱歉,”学长起身相迎,“请问阁下是?”
“我是『Baronin von Schwalzberg』大人的女仆,帮她办理入学手续。”
说话的这位女士介绍她主人的时候放开了行李箱,哈娜妮敏锐的察觉到那箱子下降的过程像是慢放了一样,于是停在不远处假装把玩那些不能更熟悉的测量工具,倒要听一下这边那边会演一出什么样的小剧。
“您刚刚说的是……”
学长估计是才被拉来的壮丁,只熟悉了前几份特殊学生的名字,而眼前这位说话口音夹杂着西方的语言,弄得他紧张得帽冠都跌了一截。
“Baronin(女爵)·von(来自)·Schwalzberg(施瓦茨贝尔格)”那位女仆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头衔。
“请稍等片刻,嗯……『巴罗宁-冯-施瓦茨贝尔格』”学长专门看了几遍那几份不带照片的建立,“不好意思,没有这位学员……您要不要到隔壁的那列看看?”
“无礼!”女仆的语气显得有些恼怒,但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家主人是贵族,应该不大可能会被列入平民的队列吧?”
“女仆女士,我们这里一视同仁,公侯王爵在改革以后仅作为荣誉头衔,所以排在那边也不是没可能。”
“但之前那位Halbe Bestie……为何会在这边?”
“噗,半个野兽……果然是西方贵族呢,还用着这种富有歧视意味的称谓。”
哈娜妮耳朵撇过去恰好听到这个词,打算过去反驳,但又怕暴露自己是在偷听,就只好接着假装研究这些其实已经不能更熟悉的文具。
“哈布……啥……她是哈娜妮督尉。虽然是兔人,但立过功,是被举荐来的,入学的接待标准肯定要有一些差别。”
“我家主人也是被保送过来的!”
“自称是受到邀请拿着假通知书来的,每年得有上百个,咱们最起码要让名字对的上号啊!”
学长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但女仆那边完全没有要后退的意思。
“一定是你们工作没做到位!”
“不好意思,”学长又站起来拱手作揖,“即便是那样,也需要本人来复合,至少要有本国的担保人,且不说工学院没有留学生的先例了。”
这情景不知道应该用巾帼不让须眉,还是说这里对男女一视同仁来形容,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有原则,谁都不肯退让。
“不好意西!Bitte entschuldigen Sie vielmals!”一位将金发梳成双马尾样的高挑女孩姗姗来迟,“我……刚刚稍微迷了一下路……叶达尼娅她……也就是我的女仆,刚刚没给阁下添麻烦吧?”
“请问您能再报一次姓名么?毕竟阁下的女仆小姐,稍微有那么点不可理喻。”
只见女仆攥着拳头,袖口仿佛有微风吹动,但脸上依旧是不失典雅的精致微笑。
“我是芙蕾雅·诺瓦,可能名字后面还有个括号,然后写着『冯·施瓦茨贝尔格』,”这女孩跟她的女仆嘀咕了一阵,然后要来了一沓的旅行证件,“不清楚需要什么,还请学长过目。”
“请稍等……”
不同证件上用的字体都千差万别,像是不一样的文字,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跟登记文档上差不多的外文备注,但拼写又略有差别。
“这个……都是官方文件吧?”
“沿途各国的签注,毕竟我们那边有一千三百多个王国、公国。”
“但我无法确定您就是入学名单上的这位……毕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没有别的担保人的话,就要由我来承担连带的责任了。”
“学长,让我来吧,”哈娜妮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打算帮她的新同学一个忙,“我之前有在边塞的驿站工作过,汉字写作『芙蕾雅』,嗯……这几个,『Freya』、『Freyja』、『Freia』或者『Freja』都是同样的意思,西国北境神话传说中的女武神,他们那边语言文字度量衡都没统一的,也没有普及印刷术,所以出现拼写偏差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学长问。
“肯定没问题了,就由我来担保吧,”哈娜妮从学生资料里抽出一张表格来扫视了一眼,然后自己也签字印章,“毕竟你这边的新生,也就只有两位女孩子,除了我,就是面前这位了……还是礼部邀请来的客人,确实是贵客。”
“礼部?”学长的发音有点像是鸡打鸣,“那帮家伙请来的不都是去外交学院或者文学院的么?”
“施瓦茨贝尔格,是达涅茨达尼北边的那个工业城邦吧?”
哈娜妮没管旁边正在抓耳挠腮的学长,微笑着看向这位身高比她多了恐怕得有一尺的外国同学。
“我叫哈娜妮,也是刚报到的新生,”哈娜妮礼节性地伸出手去,“芙蕾雅同学想必也走了几道关系,才转到这边的吧?”
“我……”
还没等芙蕾雅抬起手来,她的女仆叶达尼娅就拦了上来。
“这位『Unmenschliche Rassen』(非人种族)的军人先生,既然礼节性的介绍都已经做过了,就还请不要问这些多余的问题。”
『非人种族』几个字是用的西边对所有人类之外的人型生物的称谓,当然有时候还包括一些肤色较深的人类。
哈娜妮在她的老家就听过这个说法,只是很多年都没人提起了,所以还反应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选择指出女仆话语中的另一处错误。
“Tut mir leid, ich bin ein Mädchen, aber wir die Kaninchenkeit entwickeln keine sekundären Geschlechtsmerkmale, bis wir einen Partner unserer Wahl gefunden haben.(不好意思,我是女孩子,咱们兔人一族没有找到心仪的伴侣的话,是不会发育第二性征的。)”
哈娜妮流利地用对方主人的官方用于回复过去,这奇怪的对话让旁边的新生老生无不驻足侧目。
“Yesli vy ofitser razvedki, pozhaluysta, vernites'. Vse nashi protsedury yavlyayutsya zakonnymi, poetomu ne nuzhno tratit' dragotsennoye vremya zrya.(如果您是情报人员,那还是还请回吧。我们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就不用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叶达尼娅像是刻意要刁难,用本以为只有她才熟悉的西方东北部诸国的语言来还特别书面表达方式的陈述了一番。但不巧的是,哈娜妮半年前日常交流所不得不使用的就是叶达尼娅刚刚所用的语言,于是跟为流畅地回敬了过去。
“YA tol'ko chto uslyshal, chto v Shvartsberge proizoshel perevorot, poetomu menya eto bespokoit. Vozmozhno, ya vol sebya tak, kak budto znal slishkom mnogo, no na samom dele eto ne bylo zlom.(我只是恰巧听说施瓦茨贝尔格发生过政变,关心一下。或许我的确表现得像是自己知道很多一样,但确实并无恶意。)”
旁人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一名军人与这位女仆在谈论什么,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一股杀气。
“芙蕾雅女士,这边已经没什么别的问题了,请拿好这份校方提供的礼物,您的公寓楼就在这份文件的后边……”
叶达尼娅十分随意地接过那些东西,再跟哈娜妮那双红色的眼睛狠狠对视了一下,然后又像变脸一样恢复成最开始那优雅端庄的样子。
“Freya, gehen wir! Und nerve dieses Schlammblut nicht!(芙蕾雅,我们走吧,别跟这泥腿子啰嗦了!)”
听到女仆跟她主人说话的时候居然没有用敬称,哈娜妮有些错愕,但下一刻突然刮起一阵连习惯了塞上沙暴的她都不得不虚眼的风。
等到眼睛再次可以睁开时,却已经没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
“督尉同学,您需要换个宿舍么?”学长整理好被风吹乱的文件,才注意到哈娜妮与芙蕾雅还有她的女仆居然被分在同一个套间。
“不必麻烦了,”哈娜妮苦笑着,又掂了掂手里的那串钥匙,“谈判桌什么的,肯定得是经过一番较量之后才值得去布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