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房間沉浸在一片昏暗的光線之中,由窗戶照入房間內的陽光被收束成一束落在書桌上,照亮了書桌的花瓶是擺放着的淡黃色小花,空氣中彌散着一股好聞的咖啡的香氣,混雜着熱牛奶的香甜味道。

那紅髮的貓魅族男人將一杯濃縮奶油咖啡遞到我面前,隨後在斜對面的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他將手肘撐在膝蓋上,用一隻手拖住下巴,那雙碧綠色的眸子看着我,他有着和黎·澤特相似的眼神,只不過,護月之民的瞳孔要比逐日之民的眼睛看起來不太一樣。

“那麼,渡鴉周刊的記者來找我,是有何貴幹呢?”

房間的角落裡放着的播放器正用剛剛好的聲音放着沒有歌詞的音樂,聽起來像是某種弦樂器演奏的音樂。

“雷亞,不對,埃德加先生,請問你之前是不是黎·澤特·提亞的搭檔?”

雷亞·托·埃德加在聽到出黎·澤特的名字時,他的瞳孔微微張開了一些,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的表情,那張看起來有些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經過歲月打磨的平和笑容,他抬起頭,發出了一陣輕聲的嘆息,就好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感慨道:“好久了,好久沒聽到人提起這個名字了。你是從冒險者行會那邊打聽到的吧,有關於我和他的事情。”

“嗯。”我也沒有否認,因為我確實是從格里達尼亞的魔女咖啡館得到的有關於雷亞·托·埃德加的情報,就連他現在住在烏爾達哈的高腳孤丘這件事,我也是從繆恩女士那裡聽來的。

“你見過他了嗎?烏鴉最近,身體應該還不錯吧。”

“烏鴉?”

“喔,以前,阿黎還和我搭檔的時候,因為他經常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面具,所以被人叫做烏鴉,也有人喊他渡鴉,反正就是那種黑色的鳥,說起來,這個外號還是我喊的。”雷亞苦笑了一聲,“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喊我狐狸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雷亞·托·埃德加的那種火紅的發色,確實很像是狐狸的毛色。

“那麼,你想知道些什麼?”雷亞轉過身,從桌子上拿起一支羽毛筆,“關於烏鴉的事情。”

“在雷亞先生眼裡,黎·澤特是個什麼樣的人?”

雷亞用手中的那支羽毛筆的筆尖,輕輕地敲擊着桌上的白紙,許久,他才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呢喃道:“阿黎他......是一個,不對,是一隻可悲的野獸。”

我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我原以為作為阿黎的搭檔,雷亞會說一些以前和他冒險的一些細節或者說一些有關於他性感生活方面的事情,但沒想到,他居然只是這樣總結了一句。

可悲的野獸,這是黎·澤特過去的搭檔,對於他的評價。

“為什麼會這麼說?”

“為什麼會這麼說......”雷亞笑了笑,他說的很輕鬆,但是藉著照進屋內的陽光我清楚地看到了雷亞臉上的表情。

那並不是輕鬆的表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懷念和悲傷。

“他那個人,比其他人能更容易地捕捉到別人的情感變化,聽起來像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他來說,對於一個敏感又自卑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他像是天生的對人抱有一種懷疑的態度,而且讓人覺得難受的是,因為害怕別人的離開,所以,和他關係越是親近的人,他越是容易去懷疑對方,而且......”雷亞頓了頓,他站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順着液體流動的聲音,他緩緩開口道,“他並不是懷疑對方這個人,而是,他總是認為,對方,會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將他丟下來。他一直害怕這個。”

雷亞苦笑了一聲,他在我旁邊的那張沙發上坐下,我聽到那個瓷質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時發出的啪嗒聲:“安全感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是一種奢侈品,你見到他的時候,他應該戴着面具吧。”

“嗯。”

“那對他來說,是一種保護,我在認識了他一年之後才見到他摘下面具的樣子。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不在他覺得安全的地方,或者在他覺得可以信任的人身邊,他是不會摘下面具的。”

我的腦海中回想起蕾娜·恩波洛之前和我說的事情,難道,當初那場綁架事件對於澤特人生的影響那麼大嗎。

“我關於他過去的事情其實了解的也不多,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和他旅行途中的事情,我想我能跟你說的事情,大多數都不會讓你太感興趣,或者說,你是想了解黎·澤特·提亞這個人?”雷亞抬起頭看着我,那雙翠綠色的瞳孔像是要將人洞穿似得。

“是,我想了解黎·澤特·提亞這個人。”

“嗯......我剛剛和你說的那些,其實也差不多了,不過說起來,烏鴉他,有一種天賦。”

“天賦?”

“我一直認為烏鴉不是個多聰明的人,但是,他在某一方面擁有相較於其他人更強的推理能力,我覺得那並不是智商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的人性更為淡薄,但是......”雷亞想了想,總結似得說了一句,“我認為與其說是人性的問題,不如說,他很清楚該怎麼做。”

“具體是指什麼事呢?”

“犯罪,或者說,殺人。”

雷亞回答的很快,以至於我的語句還沒有組織完成,只是構不成單詞的音節卡在喉嚨里,但此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看你那個一臉被嚇到的表情,是我表達的有問題,雖然我剛剛好像說了很多烏鴉的壞話,但實際上,他是個很溫和的人,我說他擁有的這種天賦,也不是說他是什麼殺人魔一類的人,相反,我認為他或許比較適合偵探一類的角色。”雷亞聳聳肩,“而且,你剛接觸那個傢伙的話,只會覺得那是個話不多,但是很溫和有禮貌的人,相處久了會發現他其實還算得上是個幽默有趣的人,只有像我和他這種,已經搭檔許久並且深入了解過之後的人,才能看到這傢伙相對真實的一面。”

“這樣啊......”我在腦子裡回憶起黎·澤特的樣子似乎確實是符合雷亞的說法。

“他啊,可是一直帶着面具的。我有時候覺得那傢伙是個很小氣的人。”雷亞站起身,用一隻手撐着椅背他背對着我,用一種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口氣喃喃道,“他好像......”

就在他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公寓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敖龍族的女性走進房間,她的皮膚有些黑,但看上去像是天生的而非晒傷,她有着一頭漂亮的櫻粉色頭髮,瞳孔也是帶着嫵媚感的淡紫色,不過她的身形看起來相對嬌小,從身形上來看,倒更像是一位少女,只不過這位少女的表情總給人一種成熟的感覺。

“有客人嗎?”少女看向雷亞,向著他歪了歪腦袋,“這位是......?”

“啊,還沒來得及問你名字。”雷亞這才反應過來,聊了這麼久他甚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柯納,渡鴉周刊的記者,我來找雷亞先生打聽一點事情。”

“這樣啊,你好,我叫古麟書,你叫我書書就好。”

我有點愣住,古麟書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東方那邊的叫法,但似乎又不是遠東之國那邊常見的稱呼,不過從她的樣貌上來看,似乎是來自太陽神草原那一片的敖龍族,總之,先不說這個聽起來有些奇怪的名字,我現在更好奇的是雷亞和她的關係。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領導。”雷亞嬉皮笑臉地走到書書身邊,他伸出手將書書摟進懷中,“也就是我夫人。”

“在客人面前你可以稍微正經一點的。”書書瞥了他一眼,雷亞也很知趣地鬆開手,他走到書桌邊坐下,“早上還順利嗎?”

“還好,不是什麼麻煩的委託。”書書也很熟門熟路地坐到沙發上,她抓起放在桌上的茶壺,往一邊的一個圓形的白色杯子里倒了一杯咖啡。

我這才注意到,書書的腰間掛着一本魔導書,看樣子她和雷亞還有澤特他們一樣,也是冒險者,而且從裝備上來看,像是秘術師或是召喚師一類的職業。

“我是不是打斷你們了?”書書抬頭看向我。

我連忙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其實也差不多都問完了,我就是想打聽一下有關於雷亞先生以前的搭檔的事情。”

“啊,就是你經常跟我提起的那個吧。”書書轉過頭看向雷亞。

雷亞顯然沒有想到書書會說這些,他用力地咳嗽了兩聲,看起來好像是被喝下去的咖啡給嗆到了。

“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了?”雷亞小聲的辯解道。

“他這個人就是不坦率。”書書顯然沒有打算給他這個台階下。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時鐘的時間,時間也已經接近中午了,差不多到了午餐的時間,我自認為不便再繼續打擾便起身表明自己也差不多該走了。

“後面要是有需要的話,可以再聯繫。”雷亞只是這麼說了一句,不過在我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他卻突然叫住了我,“讓那個傢伙照顧好自己。”

“我送送你吧。”書書說著便跟了上來。

我們兩個一道結伴走出庭院,房子大門的對面,不息風口正發出陣陣如同龍鳴般的響聲。

“雷亞他啊,其實跟我提過很多次他的搭檔,是叫黎·澤特吧,雖然他也說了那個人很多的壞話,但是,其實他一直很挂念他,冒險日誌也經常拿出來翻看,柯納小姐,如果有機會的話,能不能叫澤特先生來我們家做做客?我想認識他一下。”書書朝着我微微一笑,那看起來有些冷淡的臉上意外地浮現出一種令人安心的暖意。

“我會轉達他的。”

我向她這麼說道,但這並不是一種保證,也只不過是我單方面的應允罷了。

因為我並不確定黎·澤特會不會答應這種請求,甚至他究竟為何和雷亞·休·埃德加分開,我也沒敢多問。

謎團並沒有解開,只是我對於黎·澤特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觀。

在流沙屋簡單地解決了一下午飯之後,我看了一下時間,決定乾脆先坐飛空艇先返回格里達尼亞再做打算。

而我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時,在遠在格里達尼亞的薰衣草莆田,另一個故事正慢慢地拉開了序幕。

接下來,為了敘述的方便,我會再次切換敘事的人稱,不過我想看到這裡的讀者大多也已經習慣了我這奇怪的寫作方式。希望大家能夠習慣,那麼讓我們將目光放到百合嶺的某間公寓之中......

【格里達尼亞·薰衣草莆田】

黎·澤特將那一束用白色的紙張包着的向日葵放到料理台的一腳,從窗口照入房間的陽光剛剛好落在那束花上,他此時的臉上沒有帶面具,而和在黃金港那時不同的是,他原先那深藍色的頭髮已經被染成了更淺一些的淺褐色,放下那束花之後,他徑直走到料理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他面前的圓桌上放着用冰桶冰鎮着的果汁飲料,房間里,沒有開燈,但或許是因為是白天的緣故,房間里並不顯得昏暗,正相反,那些由窗口照進屋內的陽光給人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

這是屬於他名下的一間公寓房,不過他平時一般不住在這裡,這間小房子一般來說被黎·澤特給當做工作室一類的地方使用。

“你下次回來之前可以提前跟我打一聲招呼,我也好來把屋子通通風。”沙發的另一邊,一個穿着制服打扮的敖龍族女性正看着黎·澤特,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責備的意思,但黎·澤特似乎也沒有察覺到這種責備,他只是笑了笑。

“這種事情我自己來也是可以的,不用麻煩你的,對了,錦你來的時候買過晚飯的材料了嗎?”

“買過了,晚餐就我來做吧。”被稱作錦的女性嘆了口氣,“修斯依呢?出遠門了嗎?”

“嗯。”黎·澤特點點頭。

“你其實也不用每次修斯依出門的時候都回這裡來的,白銀鄉那邊總得有人看家吧。”

“都交給沙德維爾他們了,反正他們也樂意。”澤特聳了聳肩,“我剛好也來這邊弄一下新的稿子。”

“我怎麼那麼不相信呢。”

就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就在那一瞬間,錦察覺到黎·澤特的眼神的變化,他先是有些驚詫,隨後眼瞳之中便流露出一閃而過的警惕。他抓起桌子上的面具,戴在臉上,對着錦壓低聲音道:“去看看是誰?”

錦也沒有拒絕,她似乎也已經習慣了澤特的這種變化。錦站起身朝着門口走去,可還沒等她走到門口,就聽見一個聽起來相當年輕的女聲朝着屋內喊道:“請問黎·澤特·提亞先生在家嗎?”

是陌生的聲音。

黎·澤特站起身,他示意錦退到自己身後,他將手慢慢地搭到門把上,將門拉開了一條縫。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們有事情想拜託黎·澤特先生,是關於......”

黎·澤特打量着面前這位藍頭髮的人族少女,他點了點頭,將大門完全敞開

“進來說吧,還有那邊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