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拂面,雁过云梢——群玉阁的实体也如流云那样微微浮动着。
下方——请仙台。
没有杂七杂八的摆设物件,正当中一个石樁圆桌独立八方、脚力浑厚巍然不动,环面浅瞰大海群山、称霸一方。
但坐在矮樁上的两人,却悠闲得很。
一铜壶冒着热气,像是水刚烧开。坐北朝南看大海的女孩托起腮帮,东方配的那个男子坐如钟。
男子眼下有两把壶,离自己近的一把放有茶叶。茶叶第一波的茶香韵逸而出,但喝茶人都知道第一步的茶香,是用来洗茶具的。
钟离一手压低茶帽,另一手将壶嘴来回游走托底之上。飘出的名茶香,和壶口滚滚流淌的小野泉形成妙趣的一景。第二把茶壶沐浴在小池流水里,不沾涩、不露春,任凭温润的茶气如何招揽。
放下那把肚中藏叶的壶。
钟离将倒摆的两只小紫砂杯站正,再用那把无茶无叶,但灌有清水的一壶短吻低高落溅。等茶杯满时重新淋回茶壶,自上而下洗去茶叶香。
虽然看上去复杂,不过工序临近结尾。
最后。两只小杯中各湛三分之二,清水的壶身放于一边。
钟离一手上奉新茶的片刻,小杯已来到了客人面前。
杯内清澈见底,但仿佛能从中看到远处的景像。一渔农撑杆摇着摆,渡行大江之上。
非常有意思的壶底洞观,别有一番滋味在。
天实闻了一闻,开始品悉。
「正确。」
「方才去借壶时,老友特意嘱咐。好茶不品,清水自来的道理。」
「嗯。茶叶本身是会败兴壶中美景,所以好茶没有品的价值,反而清水在壶中来去晃荡,更能突显茶与壶之间的千丝万缕。」
钟离一品杯中妙哉后,握上壶把,为对方和自己各低斟一次。
「的确如此。没想到,茶与壶之间的关系,也会随饮茶之心境不同,而变化。」
钟离放下矮杯,言归正传的问道。
「您是何时看出此次它们的意愿?」
「“异己”刚出现后不久。」
「原来如此。厌烦了吗?」
钟离调侃的微笑说着。
天实双手插臂,躺在空气竹编的靠椅上回答。
「每次被呼来喝去镇压这个,封印那个,还连带劝架……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异己”刚出现时,双方一夜间就将死亡人数扩展至白人以上。这还是在鬼王和岩王分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可见地上地下因为“异己”破坏大契约而产生的裂痕之深。
当然,更别说突破一万年如此九牛一毛般的时间跨度。
因此,如若在看着情势发展下去,大契约被双方撕毁的可能性就会成为现实。
可因为地上地下通路的封堵,不存在边境线一说,只要是不被巡查发现的地方,甚至一个回头的短暂间隙,恶鬼便能顺利的进入地上。
可以是地上任何一个地点,包括床底下、屋檐下、茅厕桶里……
「连茅厕里都有……你愿意天天为这种事来回奔波吗。」
天实想来恶心不已,便对钟离埋怨。
钟离听闻,不做声色。但他附和道。
「那个时期人员本身不够,而璃月境土颇为偌大,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一种手段。」
「非也。它们的目的本身消除地上之人,远离居民驻地,有何意义?到头来拥挤在一起,反而被一举遣返地下。」
「……您说的在理。」
既然无法撇开“话不对题”的茶香与茅厕之论,不如反过来“以彼之力还治彼身”。钟离先客套一遍,再施抱怨道。
「但好在阿实前辈在地上地下画了两条河,这才让地下之人有了分量。它们从此以夜空为天。可进食善人之魂的恶鬼,并不受此约束。而本是一年一度象征地上地下和睦的花车璃月巡,从那时起,也消失了。」
「璃月的未来,终究要璃月人自己来实现。不知是谁说的?~」
千难万险,到底何为至关重要——难道因为前方困难,所以要退缩归隐,甚至责任外甩吗?
钟离晗目微笑毫不保留地说道。
「这是我说的。过去还有未来,这句话都将成为璃月实现未来的根本。我对此无比自豪。」
「哎呀哎呀~」
天实无奈地苦笑,推动小杯,没一会,心领神会的壶嘴里吐出甘泉了。
钟离放下清水壶,单手握杯,面朝北,细听讲解。
「此话要从地下之鬼有了分量后说起。」
毕竟是大契约的见证者和契约约束力的执行人。责任和义务都指向一个不可推脱的道理。
但为了解决这一闻所未闻的疑难,首先要发现缺口在哪才行。
于是,天实在大世界和小世界的宇宙间游舫。
直到她觉察到“天地晷”与“无光石”狭缝里的一个非常细小微弱的黑点。
「原来如此。这大概正是传说里提到的,大世界鬼神战争时期,阿修罗王对三十三天投掷枪的故事吧。」
「不错。阿修罗对天发起攻击,但万万没有预料到刺穿了自己嫁过去的女儿。」
最关键的点就在这里。
「据我的猜测。也许是你们用来记录现象的“天地晷”,将此事完整记载了的缘故吧?」
「你说的不错。但问题就出在——这边的世界没有复活“新娘”的能力。这边的小世界,还是处于大世界运动状态下,所释放能量产生的动力,为文明生产力的客观条件下。」
核心文明的动力源,并非这个世界独有。
而是靠外部文明的演化,才拷贝下来的一个类似的世界状态。
所以更因此,这个世界极其需要依靠自我发展未来的手段。
钟离理解道。
「这样一来,全部的线索都连起来了。」
「是的。“异己”产生的本源,和它们能自由来到地上的根源,其实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是否达到了送她回家的进度。」
因为“新娘”具备大世界自地下嫁入天上的过程。所以记录也如出一辙将其特殊的现象应用在“璃月”地上地下的符合条件的存在身上。
而这个条件——便是地上地下共融的部分。
简而言之,只要一个存在的体内拥有鬼,和人的组成部分,那么它就能利用这个“漏洞”。
不过,既然明白了问题如何产生的,其解决办法也自然有了方向。
钟离回忆道。
「藏在无间的新娘……难怪那座山上我去过多次,什么也没发现。但好在,有新版大契约的更改事项,才避免永无宁日的争斗。」
「可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过嘛,我对你培育的璃月未来,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这次又要按部就班看你玩金蝉脱壳……这么无聊的想法,亏你玩的起劲。」
「非本意。可若继往试之,不做处理。不谈地上地下人因契约而置换生存权的方式,就连最基本的保障,都会丧失。璃月百姓的生命,危在旦夕。」
如果大契约不做更改的话,“异己”就会杀光璃月地上的所有人,夺取地上权,这不是什么难以遇见的。
而推动双方地上地下加强自主监管的动力,更改大契约势在必行。
钟离继续说道。
「即便有法蜕一招,可地上地下人数的比例早已失衡。况且,善人死后之灵,有一部分用做滋养果树。」
「但这不是根本,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嗯,是的。毕竟不论何时何地,璃月人不分地上,还是地下。只要在璃月,它们就是璃月的百姓。」
「但我还是很吃惊。」
天实玩转杯身接着说道。
「心想此次,或许先消除部分“异己”,循序渐进。毕竟地下的恶鬼们数量太大。但到头来,那个腾出的祭台,好像没什么大用。你派去的护卫,也算是个双重状态。如果“异己”之间自相残杀的话,是能游离大契约之外。但双方单比拼蛮力恶性,同是夜叉恶鬼又以一敌众,不能做过多强求。」
「为此,我交予他那件冠袍。一是用来保护自身,在元素力被剥夺的状态下,一人面对源源而来的敌人,体力首先不允许。最起码,能保护他不死。第二。在关键时救下那名姑娘,也是我对她的一种歉意。」
天实嘲弄道。
「你灌注概念一事我不感兴趣。但地下的人恐怕不欢迎她吧~」
「是啊。比起刻晴,那个孩子终归是和那个“人”一起斩杀地下恶鬼的。他的恶业,也全部由“那个人”背负了下来。」
说到这里,钟离呼出一口气反而惊叹起来。
「不过令我诧异的是,鬼王这次的作为。是你和它说的吗,此次一定能送走“新娘”。」
将“新娘”送回大世界,即代表善人死后,其灵活不再成为地下果树,任恶鬼进食。
因为善人对人世间留念的意志力,相似于“新娘”祈盼回家的思乡之念。
所以善人的灵魂,某种程度上如“天地晷”把大世界的真实记录在案,再传送无光石的步骤。
地上善人的灵魂,以果树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当然啦~对于鬼王来说也算帮了它的忙。“那个人”不像你这么油滑,鬼杀人数量过限,它们便要在地下继续对着星星许愿,看不见太阳。不过挺好笑的,鬼在阳光下活动,种田翻地什么的——噗噗~好像挺有意思的~~」
钟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
「那您是如何看准这次,一定能送她回家。」
「这要问你了,那么多年过去,难道还没培养出有能力的接班人?」
钟离替对方续斟一杯,慢慢道来。
「那两人的资质不差,未来可期。你也看到了吧。」
天实叹了一口,随后笑道。
「但抵不过区区一介草民厉害哝~」
「啊——你说那个孩子啊,哈哈~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你在那边得意什么?~又不是你家孩子~人家可说了,最不相信神。」
但钟离却很满意,他将铜壶里的水补充清水壶后说道。
「璃月的未来,正是要靠他们自己啊——来,喝茶。」
「嗯~不过看鬼王送出那么多厚重的箱子当彩礼,足见它们那边人满为患。」
钟离盯凝起茶杯的边缘冷飕飕的回答道。
「一个人的牺牲,带领绝大多数人的消失。换取契约继续有效存续,等七千年之后,周而复始」
天实用冷漠的言语打断他。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少责怪别人。」
冷煞凝冻的空气直接被天实磨灭,留下茶香味一如既往。
天实第二次把矮脚杯推向右手边,从中她这样说道。
「无光石现在掌握在你们手里。
如果连握有权力的人都开始埋怨,那为此牺牲奉献,并在我们所不知的地方继续努力的人,他们该怎么办?谁来替它们讨个公道?它们的理何处诉说?持有强大力量的人,到底为何而强大?你脚下浮动的是看不见黑暗的生命体、还是有所期盼的明天?
不要迷失了自己的道路啊——孩子。」
天实取回冒有热气并通透见底的杯身,思目斟酌。
「哼——那您老大概多虑了。」
「什么?!我老吗??你个丑泥鳅!」
「唉——说着说着又老不正经起来。」
「切,毛孩子……」
天实气急败坏的耸立在凳子上用手下指对方,但钟离远望南海之美景,不予理睬。随后她无趣地走下来,托起腮帮看西方。
「但我仍持此观点不变——鬼王打算利用“次-因陀罗”的目的。」
“次-因陀罗”在祭献一个似同的新娘后,会释放大量妖魂恶鬼。所以正常怀疑鬼王借此机会直接夺取璃月地上政权,也是合理的。但如此之多不带有“异己”属性的恶鬼上地,势必会造成地下“鬼觞碑”黄色数量节节攀升,每一次杀害人的行为产生的结果、与被杀产生的不利一面,都会对地下根据大契约返回地上造成可预见的影响。
那么“次-因陀罗”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钟离用读破玄机秘密的口吻说道。
「鬼王打算舍弃它的子民,将大部分妖鬼装入枪内,投射出去。它的目的不是抢夺璃月的主导权,是以牺牲子民数量,换取地下生存空间的做法。」
但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次-因陀罗”的存在,地下的恶鬼数量照样会在某一时期满负荷。
耳听得见,但仅此而已。天实定神一处花开的地方懒得回头,她百般无聊的笑说。
「妖鬼恶魔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如果地上的人能长生不老,那我还用管这蠢事?」
钟离冷静的转向,听她把话说完。
「不管是谁总有一死,你不也如此吗?但偏执在地上地下、妖魔神仙的不归路中,迟早还要走回正道。不管前路多么崎岖,有些事情一直在变,有些事情一去不复返。但最终,不管是谁,都想要回到家乡去看一看。
因为这里是生他们的地方,也是最后为它们送行的起点。
什么东西不能忘?
为了什么而前行?
最后又因什么回来?
活着的一生,就是要去寻找。
但一个忘记还有未来,只有当下各种旁门左道的理由陪伴于他,那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启程。
路途遇见的一切,全部是起点之前的,在还未开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像这样人的未来,等待他的只有过去罢了。这样的人,没有一件东西属于他,都是从别人那里看来的。
像这样一路遭遇的所有被当下牺牲者,才是你身为“神”应该警惕的。」
钟离长叹一口气,拿出了一件东西。
「虽然知道你不是在说我,不过」
「干吗,贿赂我?」
「一件饯别礼而已。璃月百姓送的。」
钟离笑了笑,说道。
「是送给在雨天,替他们操心的“神”。」
天实立马跟着笑道,她转过头说。
「巧了,我这也有一件礼物,但不是给你的。不过嘛——就看她拿不拿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