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

是在繁华热闹的游行之中。

她垂着头,坐在那个头戴王冠,向着道路两旁居民挥手的男人身侧,没有多大的悲喜,仿若一个冷漠的人偶,无趣的打量着众生的欢喜与叫喊。

那份地处高位的冰寒,那份与世无争的出世吸引了夹在齐声高呼的人群之中,带着破败斗篷的孩子视线。

人们终归是要找到自己归途的。

在战乱之中存活下来的孩子,重新回归了战场。

并不因为多么高涨的爱国情绪,也并不想要出人头地,只不过是因为战争的人力缺损,而要并无公民身份的他们充当炮灰罢了。

或是迫于饥荒,或是迫于威慑。

然在信仰缺失的年代,那份为国为民,出人头地的名望却吸引着无数想要争夺那份荣耀的人们到来。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毫无畏惧的向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在偌大的平原,在狭隘的山谷…冷兵器的碰撞所发出的有如地狱的召唤,是他这辈子都忘却不了的回响。

仅为自己而活的孩子,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存活下来,而又紧接着被投放到下一次的战斗之中。

那才是他的日常,连夜燃起的烽烟,丛林中突然窜出的袭击,从开始胆怯的向后逃窜,看着身旁的人接连死去,望着尸山血河,孩子终究染着血…长大了。

获得功勋的他们被赋予了贵族的地位,被准许参加高档的舞会,远离了泥泞与尘埃,来到了由酒与欢组成的华丽世界。

而在他端着酒杯,独自一人倚靠在巨大的窗沿边凝视着金碧辉煌的空间中说说笑笑的男女,视线倒映出的身影,让他那半闭的双眸闪烁起了流光。

那副无趣的双眸与记忆中并无二般,彼时坐在游行的马车上耀眼的她,此刻穿着洁白蓬松的裙摆,带着宽大的贵妇帽立在这份空间之中。

而伴随着她一同出现的,还有身旁一群群面带笑容,向着现场的众人致以敬意的华贵少男少女,而站在他们之前,那个头顶王冠,令宴会众人都不禁俯身的存在,在清了清嗓子后,开始对展开宴会之前的致辞。

但他的一词一句都未曾进入少年的耳中,端着酒杯的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身洁白的少女身上,仿佛那一刻世界都化作了虚无,仅剩她一人存在。

而随着王话语的落下,身着华贵的子女们也逐步从高台两侧的旋梯进入会场中央,去到对自己青睐的异性或是支持自己的贵族当中。

只不过…稍稍出了点差错。

“砰!”

伴随着碰撞地面的声响,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到了倒在旋梯之下,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哎呀,连脚下的阶梯都看不分明了吗…”

尖细的音色在少女身后的阶梯之上,那个身着华丽却面带讥讽的女性口中传来,微微将伸出的脚收回,掩藏住自己所做的小把戏,仿佛是想要可以制造冲突并彰显自己地位一般的举动着实令人厌烦。

“至少在这种场面下认真一点啊,连父王都在看着呢。”

讥讽的声音还未停滞,而就算不曾出一言,在场的很多贵族们也都微微别过已经开始发颤的面颊,发出低沉却在安静的空间中无比清晰的嗤笑。

而被称作父王的男人站在高台之上,此刻也未发一言,只是高昂着头颅微微盯着倒在地面上,已经宛若被关在笼子中供他人玩乐的小丑般的少女。

迈出脚步,在同伴意识到并准备出手制止之前就来到了倒在地面上的少女身前,在所有贵族诧异的注视下,少年单膝跪地,向她伸出手掌…

所有人都清楚,少女不过是沾染上王族血脉的奴隶,不过是谁都看不起的底层,是谁都可以欺辱却不曾有一丝怨言的玩具,但此刻的少年…却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拉起了少女的手,并让她从地面上站起身子…

那副无神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面庞,却在这个时刻略显惊讶的看着对自己展现出笑容的少年,稍稍放大的眼眸中被泪花覆盖,哽咽的情绪却让她不知该在这个时刻说些什么。

只是一直看着少年的面庞,哪怕因泪花而模糊,她也想记住这幅温暖的光芒。

时间好似停在了这一刻…

直到站立在高台之上那个头戴王冠的男人发出轻咳:

“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的?”

看着半跪并垂头在会场中央的少年身上骑士的服饰,明白这不过是刚刚因为功勋而被赋予爵位的军人后,被称作王的男人话语中透出了一丝不屑。

不过是年轻气盛的无聊正义感罢了。

“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们的职责,更何况对方是女士,而面对这种情况,非但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窃笑的人们…”

话语出口的同时,少年的视线也扫到了还站在台阶上咬牙竭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露骨的女性,他没有将话说绝,而是在人尽皆知的事情上点到为止。

“…心存邪念者应当感到羞耻。”

在云巧月那鼓起并憋得通红的面颊下,巨大的门扉一边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一边缓缓地向着内侧打开,在能够让人通过的间隙产生后,她也顺着门扉跪倒在地面上大口的喘息。

“你没事吧?”

声音从她的侧边传来,而云巧月抬起的视线中,那个扛着巨大铁块,刚刚还一脸紧急的黑发少年此刻却一副稍显残念的样子微微朝自己俯下身子,并将自己拉了起来。

“已经不用那么急迫了吗?”

虽然还是感觉身子疲软,但还是能够支撑身体的云巧月也无力再去吐槽伊飒那前后情绪的变化,只是朝着后方投出视线。

“嗯,好在他们并不是一同朝着我们冲过来的…”

回应着云巧月的疑问,伊飒走进开启的门扉之中,望着这个如同寝室一般的空间。

虽说是寝室,如果不是看到放在房间中央的床铺的话也不会联想到寝室就是了,因为放置于王室大厅的正后方,且目测高度超过十米的房间作为寝室来说还真是奢侈。

但庞大的空间却并未让伊飒感觉到空旷,堆砌起来的刀剑盾斧还有盔甲木箱之类的却让伊飒产生这其实是后勤仓库的错觉。

明明有华贵得到床铺与摆设,却在那份华贵的周遭,是破败与灰尘积杂的物资仓库什么的,真是有一种艺术家别出心裁的反差对比。

跟随着伊飒走进这处房间中的云巧月还未等从这份反差中回过神,就看到伊飒举起了手中的巨刃…

“轰!!”

轰鸣与爆炸开来的尘灰在瞬间炸裂开来,让吓了一跳的云巧月刚想开口询问就被呛得的咳嗽不停。

“有敌人吗?”

即便泪花都因剧烈的咳嗽而涌出,捂住口鼻的云巧月还在担忧那群会动的骸骨或是活尸会在不知道那一刻的下一秒冲出来。

而望着眼前一堆腐败物的伊飒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只是在确认有没有什么机关陷阱之类的。”

环视四周,虽说是仓库…但不知经过多少岁月的仓库中,都已经在时间的侵蚀下不留任何东西,锈蚀的兵器与触之即碎的铁甲,没有一件能派上用场的。

剩下的…

转过头,看着位于空间较为中央,被堆积物包围在中央的华贵床铺,与受好奇心驱使,正在接近床铺的云巧月…

一边叹息一边在脑海中思考这丫头怎么学不会注意周遭的伊飒余光注意到了那墙壁之上悬挂着的数具骸骨,没一具都穿着盔甲,整齐的被一根已经散发出腐败气息的巨型木棍钉在了墙壁之上。

而那本应握于他们手上的,由金百合铺满的蓝底旗帜上也被开了偌大的洞。

微微显出疑惑,却在注意到第一个如此的尸首之后,看到了那副墙壁之上更多…如同被处以极刑,穿串般钉在墙壁上的尸首。

心底涌出一丝恶寒,伊飒猛地回头,看着云巧月前进的方向,那个床铺与身后墙壁上被穿成串的墙壁上的尸首…正好处在一条直线之上。

刹那间明白了身后尸首死因的伊飒张开了嘴,却在话语还未吐出的那一瞬间,耳畔中传来了安置在房间中某种的机关——被触动的响声。

而在避免两人与身后数具尸首相同命运的那一刻,伊飒张开的唇吻并未停下,只不过把原本‘停下来的话语’变成了:

“把盾举起来!!”

感知到了某处机关被触动,而后听到伊飒那急迫声音的云巧月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但身体倒是本能性的举起了那能挡住她半具躯体的盾牌。

在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后,她正前方的视线中,那逐渐放大的一点刹那间抵达了她的身前…

“砰!”

只感到支撑圆盾的双手受到了重击,肌肉的痉挛让双臂本能性的瘫软,但理智却要她不敢松懈双臂,巨大的推力压着她向后倾倒…

而在即将倒在地面之上的前一刻,强有力的手掌抵在了她的身后,并同时帮她举住了身前的圆盾。

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眸在看清身后伊飒的面庞后,云巧月顿时感觉到了卸力,连同强撑着举着圆盾的手臂也连同身体的放松一并放下,瘫倒在伊飒的怀中…

好在圆盾足够结实,即便被贯穿也阻挡了那个木楔进一步前行,若不然云巧月已经如同身后墙壁上的骸骨一样的下场了。

丢掉了已经不能使用的圆盾,转而扶住仿佛灵魂都丢掉的云巧月,轻轻的晃动她并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受伤吧。”

“我刚刚…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连躺倒在伊飒怀中这一点都没有余力去察觉,倒是让伊飒确信云巧月被这种突发状况吓傻了的现状。

“就差那么一点…”

不过看她还能有逻辑的说话,应该也无大碍的伊飒再度轻轻摇晃她,企图让她能够快一点恢复过来。

“我今天到底要经历多少濒死体验啊。”

“或许是最后一次,或许还有好多次吧…”

“后面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的。”

感受到她的拳头轻轻触碰自己的额头,明白她连吐槽都显得无力的伊飒微微显出一丝放心的笑容,毕竟她还能回应自己的玩笑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