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灵疼得在地上直喘气。
她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那猿猴扛着夏解站起身,她看到夏解离她越来越远,可那越剪越短的头发却在某一瞬间变得极为清晰。
她突然意识到,要是她此刻放手,夏解便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一回,不是当年湖边那些小妖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的要人命。
可她现在能做什么?她没有力气了,手中最后的一把小剪刀也扔不动了。她也跑不动了,防狼喷雾也就起不了了作用。要是她的手枪就在身边多好。她保证能在二十米之内将这杀千刀的一击毙命。
啊,她的小手枪。
猿猴走出了五米,八米……
要是有奇迹的话,就给她一把手枪吧。
她的脚踝越来越冷,右手手掌却骤然发热。她勉强动了动五指,那触感,那温度,竟是她的小手枪没错。
这是……幻觉?
十米,十五米……
管不上这是奇迹还是幻觉,就让她赌上最后一把吧。
十八米……
她用尽全身力气坐起身来,凝聚着最后一丝精力扣动扳机,砰——
子弹弹出枪管,滑过潮湿的空气,旋转着刺入了猿猴的左脚膝盖窝。
砰、砰——
又是两声枪声,第二颗子弹落在了猿猴的右脚小腿上。
第三颗子弹在韩佑灵用尽了力气之后射了个空。
这时,她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茫茫然看着停在原地的猿猴。
为什么?为什么它一点反应都没有?明明中了两抢的。
只见那两颗本该没入猿猴皮肉里的子弹,慢慢地,慢慢地被肌肉推出了体外,哐铛两声,落入地面。
韩佑灵的希望彻底消失了。
“我劝过你的,不要再乱来。”猿猴头也不回,施施然说道,“耕父宰渊,你这老东西,还不快替我出来收拾掉她?”
与猿猴尖锐的声音不同,一把浑厚低哑的嗓音在韩佑灵身后响起,瘆人的慌。
“你不是还空着一只手吗?”
“已经被这小美人耽搁得够久了,不能再拖了。这收尾的工作便交给你,可别再叫主公失望了。”
说罢,猿猴扛着夏解扬长而去。
“……别走……”韩佑灵拖着伤腿,竟还想去追。
她身后的宰渊便是在这时犯难了。
这么一个凡人小孩,这般出奇的深情与坚韧,竟叫他感到莫名的激动。
最终,他擅作主张地改了主意,一下将韩佑灵打晕,将她扛在肩上,朝猿猴离去的方向追去。
韩佑灵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脚踝,已经痛到让人麻木。
她的意识和思维已经飘远,感官却越发灵敏。她只知道那个叫做耕父宰渊的将她扛走,颠簸之间已不知道人身在何处,只听闻周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蓦地一声巨响,便似得了某种号令,竟齐齐念起了奇怪的话:
“魔界至尊,卫吾等之道义,守暗夜之永久,御万物以生生不息,擎天地以开疆拓土。今七星相连,圣血在上,万魔俯首,恭迎圣驾!”
呵,夏小解还说她中二丢人,这不还有一群更奇怪的吗?
韩佑灵动了动眼皮想要睁眼,眼皮却沉重得没有睁开。而她就像是被那耕父宰渊扛着一路往前走,从声浪之中走到了声浪的前方。
那奇怪的话像咒语一般,在她身后起起伏伏,丝毫未曾停歇,反反复复地吟唱。
她感觉到来自四周的热量,就像是在她的身旁点燃了火炬或是火炉,随着微风一阵阵地卷起热浪烘烤着她的脸颊。
突然,右颊一凉,一滴雨水毫无征兆地砸在她的脸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越下越密。
她又动了动眼皮,这一次,她的双眼终于睁开了。
天上乌云滚滚,细雨如梭。两旁分别是巨大的火炬,高耸的火焰纵有细雨敲打依旧蓬勃向上。
她立马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上,四肢均被铁链锁着,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她艰难地坐起身来,因为失血的缘故,这么一番折腾,嘴唇已是煞白,沾湿鬓角的也已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
狂热的咒语仍在继续,并随着这一场雨越来越烈。
她坐起来之后的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被绑在木架之上的夏解。
夏解一身干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若是忽略身上的麻绳与无力垂下的脑袋,便是与寻常无异。
可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古老的祭台,四周高耸的石柱,熊熊燃烧的火炬,风云变幻的天空。
她环顾四周,此处正是他们方才来到过的露天祭坛,可这一切又似乎和传闻中的古遗址完全不同。不同之处不在于装饰,不在于位置,而在于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跟她从前所生活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里,狂热的黑暗信徒聚集在祭台的四周,期待着一场祭典。
祭典?
韩佑灵正思忖着,一个黑影挡在了她身前。
“这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将她处理掉吗?怎么带到这里来?”
问话的正是方才将夏解掳走的那只猿猴。
只见一长胡子老人佝偻着身子走到猿猴身侧。
听声音,韩佑灵认出了这个家伙正是方才打晕她的。
耕父宰渊眯着细长双眼,耷拉着一对八字眉,缓缓说道:“老身不过是想测试一下,若是心爱之人死在眼前,凡人该是作何反应。”
猿猴一声嗤笑:“亏我还当你尚存一分善心,未曾想竟比我还要变态。”
“陆九大人谬赞。祭典之后,这女娃怎么处置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
“哼,”陆九看了地上的韩佑灵一眼,长臂一挥,扬长而去,“得了,开始吧。”
周围的怪物瞬间炸开了锅,再次将那鬼魅的咒文呼喊到了顶峰。
韩佑灵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睁大着双眼看向夏解。
他们刚刚在说什么?死?祭典?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行动比大脑运作要快上一步,尚未反应过来,便颤颤巍巍地要朝夏解的方向爬去。
可事情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之间。韩佑灵只听闻耳边传来数声破空的声音,架在祭台四周的弩弓便嗖嗖射出冷箭。
一滴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将她打得一个激灵。
耳边像是有炸弹炸开,一阵嗡鸣延绵不绝,似乎要将她其余感官一并掩盖。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夏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刀子割开一般的痛,血泡正在上头嘶嘶作响,像极了吃人心肺的毒蛇。
夏解喜欢穿白,最讨厌的衣服是红色。
剪短的头发还未来得及长长,无数的箭矢已经彻底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韩佑灵呆呆地看着,就连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只怪物都不知道。
雍和陆九抬起右手的指甲,轻轻地点在韩佑灵的后心窝上,锐利的嗓音缓缓说道:“留着也是麻烦,还是尸体比较听话。”
话音刚落,骤然伸长的指甲便狠狠刺穿了韩佑灵的心脏……
——以后别逞能,有事赶紧跑,明白吗?
啊……是夏小解的声音……
韩佑灵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心脏的跳动却没有分秒的停歇。
时间的感受渐渐变得迟钝,涣散的目光里,夏解的血流了许久,顺着木架和他的脚尖,滴落在地上,落在凹陷的图腾里,像是丹朱绘成的画。
她趴在冰冷的祭台上,到处都是夏解的血腥味。那一刻,她的思想出奇的清明: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要是不追过来,就不会看到这样的一幕,自己也就不会死,心也就不会这么痛。
是她过于狂妄自大了,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能够逢凶化吉,可这一次,她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若是重新回到过去,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会怎么做?
她……恐怕……还是会重蹈覆辙!
呵,是呀。韩佑灵呀韩佑灵,都在想什么呢?错的根本不是她!是她身后那些施暴的家伙!该死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她的肺已经到达了极限,只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心脏明明已经被刺穿,却依旧在有规律地敲着鼓点,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雍和陆九正擦拭着指甲上的血迹,忽而听到铁链的声音,悠悠回头之间,便见韩佑灵摇摇晃晃地自地上站了起来。
是他高估了这个凡人?还是他的手法生疏了?
不可能,她刚才明明就快要死透了,怎么现在竟有力气站起来?
算了,多想无益,再补一刀便是了。
这般想着,陆九的五指便再次化作利刃,对准韩佑灵的后背刺去。
就在利刃快要触碰到韩佑灵的瞬间,一阵热辣的火焰将他赶出了十步之外。
热闹的祭典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九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轰然之间,韩佑灵的身体燃起一股巨大的火焰,将她牢牢包裹。那火焰越烧越大,越烧越旺,顷刻之间便有三层楼高,染红了周围的一切。
只听闻一声尖锐的嘶吼,赤红火光之中,一双巨大的狐爪缓缓踏出,重重地踩在祭台之上,顿时地动山摇。狐爪的背后,是九条巨大的红色狐尾。
狐狸的双眼冒着火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众妖。
“……怎么可能?”陆九讶然立于原地。
长胡子老人耷拉着八字眉,呵呵乐道:“没想到呀,竟是赤焰神狐,妙啊。”
“妙你个头!”陆九怒道,“还不赶紧将小主公带走?”
“哦,对对对,是是是,陆九大人说的是。”说罢,耕父宰渊托起血泊中的夏解,一溜烟儿跑了。
又是一声嘶吼,三重烈焰从赤焰神狐身上咆哮而来,瞬间便将整个祭台夷为平地,半壁迷宫尽为火海,沿途所见,妖怪皆是灰飞烟灭。
陆九并不傻,看着眼前失控的景象,料想这赤焰神狐已经分不清敌我,淬了一声口水,便也跟着宰渊走了。
回头之间,原本的祭台已经化作火海,就连天边的乌云也被染成了赤红的晚霞。
切,这女娃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可从未听说过。
忽而,天空划过十三道金光!
“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来得也真够快。”陆九心中暗骂一声,急忙躲到了五里之外的树林里,待确定无人追来,才借着树木的遮掩,匆忙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