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纽约??

先前透过绳环看到的酒吧如今近在眼前,猎魔人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他似乎沿着亚当街走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有走多少距离。不过时间和空间在伪界中本来就是稀奇古怪、难以言说的东西。

酒吧的大红招牌如今已经褪成淡粉色,中央本应放置字母的地方已变成一大片铁锈,就像在新鲜肉体上破开的伤疤。与之相比,酒吧茶色落地窗内透射出的暖光反而显得于环境格格不入。

猎魔人的目光穿过玻璃,扫过里面喝酒看电视的顾客,还有柜台上擦洗着酒杯的女酒保:一切看起来都相当正常,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事。

将手枪收到腰间,大衣扣好,猎魔人打开了酒馆的门。

寒冷的风被温暖的气流取代,空气中飘荡着啤酒香,没有人将视线放在来者身上,他们继续干着他们的事:店铺右后方两人正坐在桌上玩纸牌,是“21点”或者“疯狂八”,更靠近柜台的三个人对着电视机上的棒球赛出神,穿白色球衣洋基队野手刚刚挥出一记精彩的全垒打,引得他们一阵欢呼。

店铺左侧的人没有那么兴奋,只是专心的吃着汉堡,喝着饮料,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餐盘。

猎魔人穿过不大的店铺,直来到酒保所在的吧台前:“我在这里找一个人。”

“买点什么再说吧?店家可不会做无偿的买卖。”酒保穿着红色衬衣,咖啡色的长发拢在耳侧,她对男人眨眨眼,舌头轻浮地舔了舔嘴角。

猎魔人伸手想要掏钱包,但很快意识到打开上衣手枪就露出来了,于是转而去掏背后的腰包。这一细节没有逃过酒保的眼睛,她的嘴角仍翘着,但眉梢压了下来。

“……来个汉堡。”

“25美分,谢谢。”酒保接过男人手上的硬币,手上也开始忙活起来,“现在,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个女人,你见过她么?”猎魔人将照片放在桌上,五指并拢推向酒保,女人只是看一眼就将照片递了回来。

“当然见过,她来过我们这里,还给我们送了一些礼物。”猎魔人不会看错,女人的视线犀利了起来,“你找她做什么呢?”

猎魔人双手撑住柜台,手指轻轻叩击着木质表面:“我想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仅此而已。”

“是么——”女人将做好的汉堡递给猎魔人,“有些问题恰恰是你最不应该问的,爱德华。”

她知道我的名字。

耳边惬意的欢呼声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机信号丢失时长长的蜂鸣——电视,棒球赛,白球衣,洋基队——恶心感爬上脊背:上一个打出全垒打夺冠的洋基队野手是罗杰·马利斯,而那已经是1961年的事情了。

沙沙沙——黏腻的蠕动感从掌心传来,夹在两片面包中间的生肉饼开始腐烂生蛆。

“猎魔人,”酒保开始狂笑,在她身后,红色墙纸开始腐化脱落,“你永远也别想赶上她。”

砰——砰——

转瞬之间,爱德华扔开腐肉,拉起上衣举枪开火,子弹射在酒保身上仿佛打进沼泽,激起一滩滩腥臭的黑色液体。

她是一个早该死掉的人。猎魔人确信这一点,酒保连同这里所有的人,早就在1961年洋基队夺冠的那一天就为什么原因死掉了,米瑟莉利用了他们不散的阴魂。

双枪喷射着火流,将酒保打入蒙着门帘的后台,店铺的衰败出乎意料的迅速,很快黄色的灯光就开始闪烁,简直要变红了。与之相对的,客人们的身体也开始迅速腐化,回归到一个死人应有的状态。

一连击出八发子弹,爱德华掉头将剩下的子弹送给身后呈半圆围上来的伙计们——四个人的脑袋当场开花,他穿过它们留下的空隙,扑向双开玻璃大门。

“咚”的一声,玻璃门纹丝不动。这间酒吧早已经是恶灵的结界了。正当猎魔人因低级错误苦恼,后方的一名伙计已经挥舞着酒瓶打上来,狠狠挨了一下的猎魔人企图抓住对方的手臂,但手套抓住的部位皮肤迅速脱落,擒拿根本没有效果。猎魔人索性一记直踹将其推倒在地,随后迅速绕过扑上来的其他人,跑向店门后的“安全出口”。

爱德华撞开绿色标识下的门,发现门后正对着一间公寓楼似的长廊,右侧是成排的房门,左侧则是掩埋在雾中的楼群。空间再次变换了。

迈开双腿,猎魔人开始狂奔,一边奔跑着一边掰开弹巢,将腰间子弹带上的弹药填进其中。随后猎魔人扭转上身向后开火,几名活尸踉跄一下,无头的身体便倒在尘土之中被雾霭吞没。枪声的间隙,爱德华发觉自己在大喊大叫,他在之前的任务中也是这样的吗?罢了,反正现在也不是需要噤声的场合。

走廊尽头,一扇房门静静地打开,爱德华再一次将所有的子弹送给追兵,双腿一弯拐进房间。然而,即便用最快的速度拉上房门,还是有几条不识好歹的手臂卡在门板和门框之间。爱德华用肩膀撑住房门,扭头看向后方——二十平米的空间内,床、书桌、衣柜、书架,还有那个板凳和绳圈——他绕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呃——”猎魔人咬紧牙关,他还不能在这种时候崩溃,现在不行。

他又重新冷静地观察一遍四周,只见血红的箭头已经更换了位置,指向那个破碎的窗口,而另一条箭头则从墙壁延伸至地板上,指向他伸手就能够到的汽油箱。

一个计划迅速在爱德华脑海中成型。他拉过油箱,将其中一部分向房间远处撒去形成一条燃烧路径,随后将剩下的燃油放在地板上,点燃打火机——

当爱德华离开房门的一瞬间,活尸破门而入。他们的皮肤已经脱落无几,塌陷的鼻梁上顶着两颗浑浊的眼珠。

用在这些家伙身上真是浪费了。爱德华点燃打火机,扔向地毯上的那片潮湿——

火光亮起的瞬间,爱德华向窗外扑去,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他推出老远。猎魔人本以为自己会从20层高摔落至地面,但实际上他刚越出窗外就看到了漆黑的柏油马路。

抱头、翻滚、站立。男人艰难地抬起钝痛的双手擦擦身上的灰,看着面前的酒吧陷入一片火海。酒保——或者说曾经是酒保的恶灵浑身着着火,从燃烧的店门深处爬了出来,原本作为人类仅存的外表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符合本质的内在:一具焦黑的,连着些许熟肉的骨架。

“变装把戏玩完了,现在是问答环节。”男人抽出蟒蛇,粗大的枪口顶住恶灵的头颅,“米瑟莉把你们叫醒后去哪里了?”

“把你的问题带到坟墓里去吧……”骷髅漆黑的颚骨咧开来,组成狰狞的嘲笑,“到时候你就可以亲自去问她。”

真是太蠢了。我怎么会相信恶灵可以在弥留之际忏悔呢?

男人收起蟒蛇,转而从腰包中掏出一支特制的粉笔,在手套上画了一个粗略的象形符号:“这是你自找的。”

恶灵未及回话,爱德华画了符文的手套已经攥上它的脖子——

骷髅开始尖叫,声音既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而是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最后越变越尖,直到随着骷髅的形体慢慢消失。灵魂分解成的微粒缓缓汇入爱德华身体里,空气中忽然弥漫起浓烈的柳橙味。

“唔——”猎魔人还记得这种感觉,在医学上他们称之为癫痫发作。周围的世界忽然和身体切断了联系,遗留下精神穿越到一个未知的世界——灵魂接收信息的世界。

「华盛顿广场的拱门……从西南向东北看……」

然后一切就消失了。带着拆散恶灵得来的情报,猎魔人发现自己瘫坐在马路边,眼前的酒吧仍在燃烧,看上去还要烧好久。

猎魔人盯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心中忽然扬起一股奇异的即视感,仿佛他的一生中已经无数次看过这种场景:什么事物在烈火中崩裂。然后,一阵剧痛打断了这股即视感。

“呃——”肾上腺素带来的痛觉遮断效果迅速消逝,猎魔人察觉到自己已经身受数处伤口。

希望最近的医院不要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