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炊设置的场地在一个河道枯得只剩下半条小溪的水坝旁。

原来的河漫滩上零零星星长着些灌木,有些沙土上还有点不知名动物的脚印,不过基本都是过量施肥以后板结的荒滩。

男生被安排在环境更差一些的丘陵一边,樰铧能想象到拿铁锹犁石头的惨状。

不过这边他也是头一次来,在替妹妹摆好零食饮料,以及考虑到她捂得严实还要备一点降温的冰袋以后,他就开始物色合适土工作业的地块。

“小章,你看这风水宝地,应该好刨吧?”

史教官擦着汗,要把闹哄哄的学生队伍一个不掉队的带到这里可不容易,手里矿泉水瓶的标签都被他捏得掉色了百分之八十。

“我是技术士官啊,体力活多久没干了,”章教官调整着帽檐,好挡住从南面照过来的阳光, “好不好刨,你要去问问那位小伙子。”

“啊,也是,”史教官捏了捏鼻梁,“嗐,看这万里无云的,估计下午都不会阴了,早点开工早点歇着……你让娃娃些在那边坎坎(高台)上列队吧?”

“同学们!”章教官拍着手,领着兄妹俩走到闹哄哄的女生面前,“到这边来集合一下……方便面都分到了吧?”

“教官,野炊就是出来吃泡面嘛?”

“你们先等着,这个不吃也没关系……按照国防教育大纲,今天是给大家介绍部队野外炊事时候的……呃,需要生火的情况下的……那啥的方法……”

章教官的脱稿演讲搞得樰铧一头雾水,再就史教官在旁边笑嘻嘻翻手册的劲头,估摸着这块大概也不是面前这位技术士官姐姐擅长的领域,这位小助理圈好了地就跑回来拿工兵铲。

“哥,等悠着点啊,火急火燎的……别摔着了!然后……”樰枂掂了下她哥手里那个有点份量的五边形化纤袋子,“就用这个挖土么?感觉比想象的要小啊。”

“我还觉得大了一圈呢……或者说,你哥还能再长高一截呢~”

“贫嘴,”樰枂笑着戳了戳她哥的酒窝,“就这样还想着长个子,也不多吃点肉!”

“嘛~”

樰铧把按扣解开,组装起木制手柄,妹妹不归军训的这些管,就跟在旁边帮他打着伞围观着。

“额……那啥……”史教官听见女生队列里的议论,也凑到兄妹旁边,“叶樰枂妹妹如果没什么事,就到章教官那边去?”

“诶?但……”

“也能看得见的,位置还高点,而且你哥也跑不了的啦。”

“那……我把伞留给这儿?”

“枂,你也晓得这里紫外线强,光靠墨镜和帽子不够的啦,好好打着,别管周围那些人说什么啦……你不是,嗯……”樰铧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别弄到得动手术啊!而且我刨土得两只手操作,到时候都是灰……梁姐给绣了这么多好看的蕾丝花边,别给弄脏了嘛!”

“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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樰枂撑着伞,拿着张迷彩的钓鱼小马扎坐着,画风有些不搭。

其他女生也有打遮阳伞的,但都不想樰枂这顶来得华丽,而现在算是放风时间,碎碎念自然少不了,但樰枂一点也不在意。

“叶樰枂,你哥他……还挺厉害的啊?”

樰枂旁边,章教官盘腿坐在她所领队伍旁的一块沙地上,看着她的小助理像是跟史少尉在比赛一样,没多久就挖出了个差不多一米深、能容纳两名士兵的长方形散兵坑。

“是嘛?”樰枂实力不太好,眯着眼才能勉强看到她哥所在的那个坑正一阵阵的有尘土涌起。

“可不是嘛!他那个小身板,居然比咱们团的比武标兵还利索……唉,就是头发长了点,太有个性了,不然我还真想跟组织上请示一下,让他中学毕业就特招入伍呢。”

“唔……”知道教官是半开玩笑说的,但樰枂还是一脸不悦,还好戴着口罩才没被察觉。

“还以为樰枂她哥平时就会把扫帚什么当长枪使唤呢。”

“啊?”没听出是哪位同学过来打岔,樰枂赶紧四下张望。

“夸你哥呢~”

叶樰枂班里跟她关系挺好的学委恶作剧一把,拍了拍她左边的肩膀,然后跳到右面

“教官,”说着,学委汪诗瑶有把班里的英语科代表扯过来聊天,“这边,可以坐吧?”

“当然可以!别那么拘束,现在是自由活动啦。”

招呼完,章教官继续观望她的小助理与史教官临时起意的挖坑比赛,本来该由她负责的解说工作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还要弄到多久啊,教官?”张殷荷小声问道。

“小半个小时吧?”章教官捏了捏眉心,“今年也是辛苦你们了……往年,都是能调来挖掘机事先搞定的。”

“还要用到挖掘机么?”张殷荷在地上铺了一叠报纸才抱着膝盖坐下。

“是啊,工程量还挺大的……你看,现在都快半个钟头了,才开始……”章教官定睛一看,咳咳了两声,“看来,叶樰枂她哥哥就快弄完了。”

“诶?”张殷荷手挡着阳光,探头望向尘土飞扬的河漫滩,“你哥他提水桶是要干嘛?”

“伪装排烟道啊,”学委拿着理论上没几个人会翻的国防知识手册,翻到无烟灶这页,“虽然跟这册子上画得……有点不太一样?”

“外军操作?”章教官有点调侃地跟樰枂问道。

“额……嗯,大概是吧?”樰枂答着,无意间察觉到一些闲言碎语,让她有些难过。

她虽然视力不好,但听力却得益于平时学她哥感官训练的样子,强化了一点。不远处一些可能是十班的女生,她们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坏话让樰枂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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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个就是得罪咱们大姐的那家伙吧?”

“哦哟,叫啥……叶樰铧?”

围在姚萌汐周围的几个打扮还算精致但却不太符合她们这个年龄的女生嘴里碎碎念着。

“还扎着个小辫子呢,不晓得还以为是搞艺术的,结果……怕不是民工投胎的哟?”

“一看就是土农民出身,要不他家里头就是祖传的偷坟掘墓!”

“啧!”姚萌汐的一声咋舌,让边上这些丫头呆得跟受惊的家禽一样。

“大……大姐?”

“你们说话注意点,”姚萌汐拧了半天矿泉水瓶没动静,递给旁边一个长得比较壮实的女生,然后接着说道,“他好歹教官的助理,教官还就在那头坐着的呢!”

“呃……汐姐,我们也是帮你出气啊,哪个喊这家伙半年咯还不给你赔罪嘞嘛。”

“他哪点得罪我了?”姚萌汐接过矿泉水,又给用力地拧紧瓶盖,“我像是那种人么?”

“啊……不不不!”帮忙拧瓶盖的女生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但是,汐姐……你之前不还让我多盯一下那小子的嘛?”一个带着粗框眼镜的女生一点点挪到内圈来,“虽然他基本不来学校,也收集不到什么情报。”

“嘶……我只是问你一下他上次在师大惹事以后的情况,哪让你去跟踪人家了?”姚萌汐虽然长得很乖巧,但这会儿呲牙咧嘴的样子却有些瘆人,“算了……这边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你,去跟教官请示一下。”

“怎么说啊?”戴眼镜的丫头怯怯地问道。

“就说……嗯……”

有些壮哪位吱吱呜呜了一阵,她望向姚萌汐,但只看见这位除了长相也看不出啥本事的大姐头只是在闭目养神。

“就说,我们结伴上厕所去了……多简单的事,这借口,教官总没法回绝了吧?”

“还是汐姐英明!”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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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没考虑到这个……这边这么多人,那两个……暂时又指望不上,”听着十班过来知会的那女生的借口,章教官踉踉跄跄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巴,“小水坝那边好像有个洗手间,就是要找水库留守下来值班的人拿钥匙……我带你们去?”

“不用!教官……没关系的,我们……我们不需要跑那么远,”那女生紧张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啊!那边不是有片林子嘛,我们就……反正这边也没男生嘛,我们几个女生围着,不怕的。”

“咦,你们还真不见外的啊?”章教官看了一眼四周,“啊,对咯,那片林子后面,田坎边上有个旱厕……卫生条件就有点差咯。”

“么得事,”姚萌汐指派来的这个丫头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说道,“我们几个女生,结伴过去,互相拽着的,就不怕啦。“

“那你们快去快回啊!有啥事喊一声,听得见的,别跑太远哦!”看着女生跑回自己的小团体,然后确实是结伴同行的,章教官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回头吐槽她的上司,“老史也真是,跟小叶合作不就得了?现在还挖了两个灶……”

樰枂正嘀咕她哥的,看见她哥好像忙完了朝她在招手,自己也赶紧站了起来,“我哥他是把铲子举起来了?”

“哦,好像是全部弄完了呢!这么快?”章教官招呼着这边的女生起来排队,“坐这么久了,大家先起来活动一下吧。”

“可以打电话让炊事班的把锅和柴火都拿过来了呢,”史教官那边也完事,把铁铲往旁边地上一杵,拍了拍身上的泥,“哎,我这边底下的土还有点渗水嘞,还是你那小助理会选地方,等会儿炒菜就用他那边的,免得成熏腊肉了。”

“教官,我看一下她们的情况?”樰枂问。

“啊?”章教官还在集结队伍,有点忙不过来。

“就……刚刚说是去上厕所的人。”樰枂为了等会能跑快一点,把遮阳伞收了起来。

“哦……好,慢点哦!”

一回头的功夫,樰枂已经拎着伞往小林子那边跑了十多米,她哥这时候也气喘吁吁地提着收纳好的工兵铲走到教官这儿。

“欸,教官,我妹妹呢?”

“她帮我去喊人了……”章教官朝樰枂过去的方向一指,就听见了几个女生的尖叫,“啥情况?!”

樰铧立刻察觉情况不妙,又正好想起河漫滩上的脚印形状,惊呼一声:“不好,可能是野猪!”随即,他扯掉袋子,把工兵铲展开,大步朝妹妹的方向奔去。

“老史,出事了,赶紧打电话给县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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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围在姚萌汐旁边的几个女生尖叫了一阵就纷纷跑开。她本人也是,连滚带爬地,指甲盖都在地上给戳翻了,途中还好像撞倒了谁,但顾不得那么多,只能逃命。

“你?!“

追上来的叶樰铧只是跟他上辈子的冤家打了个照面,看着前边田坎旁摔倒的妹妹,又察觉到更远处林子旁灌木丛里的异动,废话不多说地就脱掉了碍事的外套冲了过去。

“枂,能站起来么?”

“脚踝……唔……手也扭到了。”

樰枂倒在地上,帽子飞到了一旁的废弃农田里,白色的头发散开,格外显眼。

“林子里,有几头?”樰铧一手持着工兵铲,另一手护在妹妹身前。

“不知道……”

樰枂咬着牙,想去捡遮阳帽和墨镜,但她刚把皙白的手探出衣袖,潜伏在草丛里的一头野兽就一路猪突猛进。

“呵!”

樰铧像挥棒球棍一样,横着一劈,冲过来的这只个头不算大的野猪的头皮就被削下一块。

“没长獠牙的?”

受重伤的野生动物哀嚎着翻倒在地,四肢还在扑腾,但樰铧就对着它的喉咙劈下了第二铲。

“哥,还有动静!”樰枂指责另一个方向,一个深黑色、几乎能到她哥肩膀这么高的大家伙就从另一个方向飞奔过来,她急忙把伞打开丢过去,然后拽着哥哥躲到了田坎的另一头,“嘿嘿,这次我有帮上忙了……”

“还没完!”

樰铧又站回到了显眼的位置,朝着已经把阳伞啃成支架的那个大块头喊了几句。

那头发怒的野生动物本来就在寻仇,一开始还在嗅阳伞上的气味,但看见樰铧挥动着还沾着那头野猪学子的工兵铲后,立刻发飙,像斗牛场里发狂的公牛一样狂跺着它的蹄子。

“枂,屏住呼吸啊!”

樰铧摆好招架的姿势,看野猪已经完全忽略了田坎另一头的动静、注意力全在他这边,也咽了咽口水。

“想当年回收载荷的时候还遇到过熊,这家伙算什么……(Verdammt,当年老子手里可是有枪的啊!)”

正对峙着,樰铧莫名想起好像伤害野生动物判的刑比抢劫还重的新闻,苦笑了起来,但对面这头大家伙以为是挑衅,便一阵吭哧乱叫,扬起它的獠牙朝这小伙子拱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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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拽住的人一溜烟就没了踪影,手里只有哥哥脱下的外套,樰枂忍着手腕的剧痛,用胳膊肘杵着一碰就碎的土块,艰难地攀爬着。

“哥?”

这会儿斜射过来的阳光直直的照着与她哥哥分别的方向,她听着田埂另一头纷杂的动静。

“哥!”

没有回应,或许另一头正在对峙,而樰枂的墨镜怎么也找不见了,她只能强睁着双眼,泪水不断涌出。

“叶樰铧,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咳……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

樰枂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看到另一边是个浑身猩红的小伙子,头发都被都被血污黏成一坨。

“哥,赢了?”

“应该没别的了吧?”樰铧晃晃悠悠看着手里只剩下木棍的原工兵铲,再回头,铲头正嵌在那头大家伙的后脊上,“唉……杀了三有动物,不晓得这回你哥是不是要牢底坐穿咯~”

“你没受伤吧?!”

“你哥这边无大碍啦,”樰铧一脸轻松地展开双臂,“倒是你,脚崴了不要乱动啊!”

樰枂才不听她哥的劝,单脚跳了几下,就是要拥到她哥的怀里,一把搂住,用手不停摸索着她看不到的背后,确定哥哥没有哄她。

“脏得很啦,别摸了。”

“叶樰铧,笨蛋!”不论哥哥怎么求饶,樰枂也不想跟他分开,用劲最大的力气紧抱着他,“干嘛每次都这样!”

“我也只能这样啊……谁让你是我最宝贵的妹妹嘛~”

“唔……”樰枂跟她哥哥四目相对,额头紧贴在一起,“呀!不许你乱立Flag!你上次这么说完,就晕了……”

樰枂猛捶着她哥的胸口,他哥哥也只能抓住她伤到了的那只手,然后无奈地陪她笑。

“喂,你两个,没事吧?!”史少尉带着另外几个男教官拎着各种长杆的农具姗姗来迟。

“没事,先找个人来帮一下我妹妹……她,脚崴到了……然后……呼……她手肘也挫伤了,我这边倒是……”

猛然眼前一黑,肾上腺素褪去以后才感觉到一边裤腿还在涌着温热的体液,樰铧才发觉自己这回还是没能全身而退。

“枂……话说……”

“嗯?”樰枂稍显迟疑地抬头。

“我好像……”樰铧嘴唇打颤地说道,“腿被那头野猪的獠牙给顶到了点……”

“左边右边?!”樰枂急忙要弯腰帮他检查,她哥却先行一步将她搂紧。

“没事,不太严重……就是你哥,狂犬(疫苗)和破伤风针一样,皮试都(通)过不了……要打……就只能打免疫球蛋白了……唉,又要浪费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