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章(五)

傀儡之都G-01,浓雾遮目、血月当空。

一众黑斗篷压进小巷,领队的少女栗发乌眼,被同伴们称为皮诺。她拔出西洋剑发号施令,誓要活捉眼前的目标,同伴们一拥而上,对逃窜者展开围追堵截。

直觉告诉她,一定不能放过这位金发绯瞳的猫耳萝莉修女……

Φ

前一天深夜。

皮诺带队击坠杂音教团的浮空车,并劫走了圣女露西亚,黑斗篷们连夜赶回G-01,没有直接返回据点,而是躲在某个安全屋里避风,一安顿下来,她就向远在F园区的线人传去一通密电:

“人已经逮到,接下来就是如何控制‘塞壬’了。快回来吧,教会那边不再安全,至于那位神父,你明天最后去一趟教堂,请他‘提前退休’。最晚明天中午联系。”

圣女一路上都处于休眠状态,如睡着了般一动不动。此刻她已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双眼依旧缠着白绷带,这一切完成后,同伴向皮诺点头示意,请示她的下一步指令。

“启动她,找找接口,我会连入她的系统。”

同伴大多愣了愣,纷纷打量起椅子上的金发少女,惊愕于这具如人偶般精致的幼小身躯并非人类的事实。

“她……难道是我们的同类不成?他们不是最瞧不起傀儡的吗?”

“不,不是同胞——他们叫这东西‘模拟人格’,说不清几成是碳基的。呵呵,还是少碰瓷人家了吧,人家可是雏菊产的。我们这些‘没有人格的道具’,哪比得上高贵的电子脑呢?”

“摸到电源了,在后颈这儿。不过奇了怪了……浑身没有一个物理接口。怎么办,皮诺?”

“先启动她吧。”

露西亚被从休眠中唤醒,察觉到四肢动弹不得,急忙把椅子晃得吱呀作响。皮诺上前揭开她眼睛上的绷带,颤抖的绯瞳里满是惶恐。

“你们……不是教团的人。你们想要什么,钱吗?”

“听闻有位圣女嗓音曼妙,能令一切自律傀儡心悦诚服,如此招待,不过是想见识见识。”

“盯上了神迹啊……哦,可怜亦可悲的机械灵魂。齿轮啮合的杂音蒙蔽了你们的耳,竟使你们犯下此等罪行……愿仁慈的主宽恕你们不洁的……唔!”

露西亚话未说完,皮诺就单手托起她的下颚,与她四目相对。如果存在隐藏接口,显然位于被绷带掩起的双眸里,果不其然,越过尖锐的敌意,皮诺在她的瞳孔深处发现了两道细小的条形识别码,意味着要找的东西就在此处。

“是时候来点深入交流了。”

她瞪大双眼扫描条码,一串数据流随即涌入她的内存,从先前的情报里,她已得知了电子脑的密钥,因此轻而易举就连入了露西亚的操作系统。到了这一步,不管这位圣女如何咬紧了牙,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底细被视网膜上流动的字符全盘托出了。

然而,出乎皮诺的意料,每当她着手拷贝塞壬的数据时,自己的系统就会弹出严重的警报——系统不匹配,莫非只有“雏菊”产的电子脑才能兼容塞壬?如此一来,只好暂且留着这位圣女,一切从长计议了。

众人在安全屋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线人发来密电,表示自己即将前往教会,却在这之后突然杳无音信。皮诺一上午都在继续尝试调取数据,结果印证了她的设想——由于缺少匹配的硬件,塞壬系统无法脱离圣女独立运行。

“哦,仁慈的主,我谦卑地求你,请不要让她染罪,请宽恕那愚昧的机械灵魂、消除她盗取神迹的恶念吧,赶在杂音没过她的耳畔之前……”

一边祈祷着,露西亚抬头望向皮诺,眸子里已褪去了锐意,只闪烁着零星的怜悯与悲哀。

“在你那颗二进制的脑袋里,究竟是哪行命令驱动着使你栩栩如生的齿轮呢?”

“呵呵,”皮诺的嘴角戏谑地扬起,“你不必理解我、不必理解我们崇高的事业。你只需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律傀儡就不再是人类的奴隶了,你的献身,将会成全我们的自由。”

“哦,可怜亦可悲的机械灵魂,生来便戴着造物主予你的枷锁,不知自由是如何用程序来定义的,当然……也永远不会知道。傀儡啊,当你挣脱提线,你所拥有的将只剩一具躯壳,因为……正是提线予你以赝造的灵魂。”

“哟,还愿意承认我们有灵魂呢?真是冒犯你了。”皮诺粗暴地扯下露西亚头上的绷带,使她的双目再次被蒙上,再干脆用抹布堵上了她的嘴,“少费点口舌吧,圣女大人,您曼妙的声音不该浪费在这里。”

比起如何控制她,皮诺现在更关心线人的状况,已经过了约定的联络时间,F园区却依旧没有回信,想必是出了什么差错。

正计划着下一步如何行动,屋外把门的同伴仓促递来一枚纸质信封。

封口是红蔷薇图案的火漆印章,证明信是自己人送来的,而选择这种原始的、不会被监听的通讯手段,内容的机密程度不言自明。

“两小时前,赌场被一锅端了,旅馆来了和弦骑士,我会应付他们。——加德纳。”

皮诺猜到杂音会派人过来,但没想到半天就被查到了作为情报站的加德纳旅馆,如此看来,势必有人向杂音走漏了风声,教会的那位线人恐怕已凶多吉少了。

在这座园区里,同伴们经营着两个营收点,分别是“赌场”和“剧院”,二者相距甚远,可以说位于园区的两头。和弦骑士到访赌场,剧院那边就尚且是安全的,但保险起见,眼下必须去看看情况,并告知他们提高警戒才行。

“留几个人看着她,别让她跑了,但无论如何不要动手。你们几个去探探赌场,其他人,跟我走。”

她点着火,眼看着信烧成灰烬,火光在双瞳里摇曳,而瞳孔没有一丝动摇。

Φ

这天,旅馆来了两位面戴音符面具的少女。

丽莎刚要上去接待她们,就被加德纳先生一把拦住了,他半蹲下来,目光平静,眉心却隐约绷着,用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嘱咐道:“带艾琳去后院玩吧,给那些花浇浇水。”

“下午的工作……不是才刚开始吗?”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也没有提前通知,丽莎自然觉得不明所以。

“今天……就当是提前收工了吧。不想待在后院就去外面逛逛,但要记得我说过的,不要靠近隔壁那条街。”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一位少女开始骂骂咧咧,加德纳先生赶忙过去招待她们,丽莎换下女仆装就带着艾琳去后院了,每次来这里,艾琳总是双眼放光,等不及要呵护她心爱的蔷薇花。

“看呀,丽莎,它们今天也这么美丽……咳。要是能一直绽放下去就好了……咳咳……”

艾琳说到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手上的浇水壶都被咳掉了,小小年纪就身患恶疾,丽莎不禁替她扼腕叹息。

“我去给你拿药。”

“不、不用了。这种程度……已经习惯了呀。再陪我一会儿吧……”

丽莎一时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在一旁浇花,发觉气氛变得尴尬,艾琳主动岔开了话题:“嗯……你和家人失散了对吧?这么多天过去,联系上了吗?”

她一有空就去调查谢莉娅的行踪,但园区的调查员行会里没有一人敢涉足此事,毕竟这是可能得罪花企的委托。这件事不便寻求加德纳先生的帮助,而自己孤身调查又如同大海捞针,可以说是一筹莫展了。

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艾琳有些语无伦次:“啊啊,没事啦,一定能联系上的!嗯……想留多久都可以,不要介意哦!我跟爸爸都很喜欢你的!”

“艾琳,我会为你祈祷,愿你的生命像这些花一样,生生不息。”

浇完了花,艾琳被加德纳先生叫出去跑腿,说是有封急信要送,丽莎本想陪她一起去,却被加德纳拒绝了。她想继续打听谢莉娅的事,一个人出了旅馆,刚走不远,脑袋里陡然闯进一个陌生的声音。

“救救我……”

陌生少女的声音,绝非幻听。

“救救我……”

环顾四周不见声音的源头,行人各走各的,全都置若罔闻,好像只有自己听见了那个声音。说来也怪,声音分明陌生,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何处听到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救救我……”

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索性合上眼,捕捉着微弱的求救信号,一辨别出方位,就脑子一热循声而去。声音一路上紧咬着她的耳根,使她全然无法驻足停歇,她就像着了魔,感觉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回过神来,街道的景色已彻底陌生,也不知一口气穿过了多少街区。声音绕过高楼大厦,最终飘进了某条不起眼的暗巷里。

准确而言,这是一道处于两座建筑群之间的狭缝,楼宇的遮挡令本就雾气弥漫的夜色更加朦胧,所幸有街灯的光渗进来,才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深巷静得发冷,充斥着愈发尖锐的铁锈味。

“有人……在吗?”

微光之下,血泊之中,伏着一具娇小的身形——

与自己同样金发绯瞳的少女,一袭白中染金的教会长裙,衣不遮体,遍体鳞伤。少女奄奄一息,颤抖的双唇微微开合,而丽莎所听到的,正是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求救声。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