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做了一场梦。

天空被夕阳染成鲜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滴下鲜血。巨大的日轮在远方摇摇欲坠,压迫着脚下的城市。蝉鸣像人类的悲鸣一般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不由得想要捂住耳朵,却动弹不得。

他站在一栋废弃大楼的楼顶,放眼望去,脚下的城市如同孩童的玩具一般荒谬。稀薄的空气让他感到呼吸困难,连视野也渐渐模糊。

尽管这场梦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他仍旧无法适应梦中这诡异的景色。

视野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的移动到了他的视野中央。

漆黑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一名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一头漂亮的及腰长发在风中飘扬,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深知自己认识这名少女,她总是出现在他同一个梦境中,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他。而他无力阻止梦中发生的一切,不管他怎样挣扎,他都像被固定在了原地,连呼唤她的名字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缓慢的向着天台的边缘渐行渐远。

少女始终背对着她,无法看到正面。因为自己已经不记得她的长相了,梦里才会看不到她的脸吧,他这样想到。

梦的结局早已注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早已了然于心,一切都不会有任何转变,他只能伫立于此,默默看着命运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等待着梦醒的那一刻。他咽了咽喉咙,只觉得干渴疼痛,他感到了一丝厌烦,所幸闭上了眼睛,只等着梦的结束。

蝉鸣一直回荡在耳边,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有听见本应响起的声音。他疑惑的睁开了眼睛,被夕阳的光芒晃了晃,许久才恢复了视野。他看见少女并没有像以往的梦境一样一跃而下,而是久久的伫立在天台的边缘,像是在眺望远方。

——而后,少女转过了身来。

记忆像是潮水般涌入了他的大脑,少女的容貌如此清晰,仿佛自己从未忘记过她一般;暗红色的眼瞳望向自己的眼神,和几年前别无二致。

她淡淡的笑了,轻轻的动了动嘴唇,那一瞬间,聒噪的蝉鸣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中。

“欢迎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少女张开了双臂,仿佛要拥抱自己一般——向后倒去,如同折翼的鸟儿一样,向着冰冷无情的大地坠落。

咚。

于是,伴随着肉体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世界被血红所吞没。

溯源从梦中惊醒,气喘吁吁的缓了许久才将意识拉回了现实。血液那温热粘稠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少女的脸在脑海中变得无比的清晰,他捂着胸口,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悔恨几乎将他淹没,对于这种陌生的感情他感到不知所措,呻吟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是去洗个澡吧,他想。

溯源拖着自己一步一拐的走向浴室,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他的身体却像是沉睡了许久那样僵硬与沉重,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

“人类的灵魂、情感、意志……这些加起来,就是一个人的心。那心的重量,会不会远远比肉体的重量要重的多呢?”

她好像曾经这么说过。

那此刻他感到如此疲惫,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堪重负呢?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只有浴室中淅淅沥沥的水声孤独的演奏着,但冥冥之中,他仿佛能听到暗暗的嗤笑声。

洗脸台上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把他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他关上花洒,把浴巾裹在身上走出了浴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拿起了手机。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溯流,他的亲妹妹。

他按下了接听键,从手机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是哥哥吗?”

他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算是对妹妹的回应。

“那个,前几天和你说过的,后天你愿意回来看一下妈妈吗?我觉得她应该很想你……”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怯懦,渐渐的低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日历,4月23日,确实只剩下了两天。如今的他身在里亚市,坐动车回到那位于海边的栏海镇至少也需要八个小时,如果他决定要回家,明天就该动身了。

他已经四年没回家了,这四年来他一直以大学的学业繁忙作为借口来拒绝妹妹让他回家的请求;但现在他已经毕业,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推脱。

他看着日历上,25日那一栏上画着的红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刚梦境中的那一幕。

“欢迎回来。”她是这么说的。

这是巧合吗?抑或是……

他有些出神,鬼使神差般的同意了自己妹妹的请求。

“嗯……我会回去的,明天早上我就出发,你在家里等着我就好,不要来车站接我。”

“真的吗!”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有了生机,“那我明天会给你准备好晚餐的!”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哥哥!”

溯源挂断了电话,转头看向窗外。4月的里亚市有一丝寂寥,遥远的天空中只有一只孤独的白鹭,无依无靠的向着远方飞去,逐渐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

位处于莱德斯这个国家最南端海岸的栏海镇,此时天气已经很温暖了吧。他这样考虑着,从衣柜深处拽出来几件衬衫塞进了行李箱,在看清其中一件白色的衬衫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件衬衫胸前的一角印着校徽,是他高中的校服。

他印象里自己只带了几件便服来里亚。他无比的想要忘记在栏海镇的生活,把所有会唤醒他回忆的东西都留在了家里,逃一般的匆忙来到里亚,因为和那个小镇相关的一切都会让他想起她。

她已经不在了,回忆只会让他痛苦。

这件衣服如同是在嘲笑他的落荒而逃一般出现在自己的衣柜里,像是在告诉他,被他抛弃的过去如今依旧存在于那里。

溯源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校服塞进了行李箱里。

暗处的嗤笑声似乎更加大声了,这让他非常的不悦,啪的一声关上了行李箱。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几年前某人精心布置的舞台,在沉寂数年后,伴随着他的归来,沉重的幕布终于将要缓缓揭开。而他将被卷入这场结局早已注定的悲剧之中,成为舞台上最为滑稽,也最为悲伤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