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那个人打开房门时,我毫无来由的感到恐惧。
最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透过门底缝隙都能看见站在外面的人影,总是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直到半夜才会离开。
偶尔,还能听到外面有含糊不清的女性声音。
今晚也是这样。
我盯着门的缝隙,外面传来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舒了口气盖上了被子。
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没事的,只是像往常一样,我能做好的。
我这么安慰自己,正打算对着那个人说话时。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那个人手里握着的东西。
那像是一把匕首,刀身却是透明的,四周飘荡着像是丝线一样的东西。
在理解“那东西”是什么之前,本能的感受到了“那东西”的危险。
恐惧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啊……啊……”
身体像是被禁锢在了原地,口中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恐惧。
刀尖闪着寒光,逼近了我的心脏。
恐惧。
“不……不要……”
嘴角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不要啊!!!!!!!!!”
我大声叫喊着,那一瞬间身体恢复了行动能力,我剧烈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房间。
狂奔。
我发了疯似的狂奔,崴了脚也全然不顾。
身后没有脚步声,但我不敢回头。
我飞快的跑到了家门口。
门近在咫尺,只要逃出这里……只要打开门!
我转过头,并没有人追来,稍稍的舒了口气,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异样的触感从指尖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彻骨的恐惧。
室内一片昏暗,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了门上,隐约能看见上面有蠕虫般的东西在蠕动。
“呜……呕”
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吐了起来,恐惧让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眼泪混着汗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
——然后,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脚的轮廓细腻柔软,像是女人的脚。
“唉……?”
我抬起头,看见了面前人的样貌。
“妈妈……?”
噗哧。
——下一秒,我听见了自己心脏被捅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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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5日 栏海镇临海墓地 清晨
溯源勒紧了自己的领带,轻轻的呼了口气,这身几年前的旧西装不太合身,让他很不舒服。
“嗯……?你昨晚没睡好吗?”身旁的溯流盯着他的侧脸问道,话语里充满了担忧。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色很差吗?”
“像刚从墓地里爬出来一样。”
“嗯……”溯源沉吟了一会,“昨晚做了个噩梦,梦里我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杀……?记不太清了。”
“很常见的噩梦嘛。”溯流把手里的花放到了面前的墓碑上,然后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
溯源一边把自己手里的花也放到了上面,一边和妹妹继续无意义的闲聊:“怎么说呢,梦里的场景感觉有点……太真实了,挺不舒服的。”
这是实话,梦里最后心脏被捅穿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上,他下意识的低下头确认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胸腔中跳动。
“嘛,只是个梦而已。”溯流用手拂去了墓碑上薄薄的灰尘,上面的碑文更加清晰了。
碑文的内容是这样的:
罗亚丝,长眠于此。
这是他们母亲的名字。
母亲早在八年前的一场车祸中死于非命,最初的几年妹妹还会忍不住在母亲的墓前痛哭,如今兄妹俩早已习惯了母亲不在的事实,祭奠母亲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两人都尽可能轻松的来见母亲。
“妈妈,我和哥哥今年也过得很好,不要担心哦。”溯流轻轻的摸了摸墓碑,“我把他从里亚带回来啦,是不是很厉害?”
溯源很想说自己回来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哥哥你要和妈妈说点什么吗?”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还是算了吧。”溯源怂了怂肩。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相处。
据说他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失踪了,这使得他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而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永远面无表情的对他进行着各种要求。母亲就如同机器,冰冷无情的履行着教育他的义务,不掺杂任何的爱。
“你不需要感情,照我说的做即可。”这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直到妹妹出生,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会笑的。
虽然那张笑脸只会为了妹妹而存在。
“走吧,哥哥。”溯流对着母亲的墓碑挥了挥手,“拜拜,改日我会再来看你的,妈妈。”
溯源把手放在墓碑上,冰冷嶙峋的触感让他觉得很像自己记忆中的母亲。
“再见,妈妈。”他收回了手,和妹妹一同离开了。
那座墓碑只是伫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两人抵达下一个目的地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沿着山坡漫步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距离海边更近的另一个墓园。
站在山坡上能清楚的看到平静无波的清澈海面,远远的传来了海浪寂寞拍打着岩石的声音,偶尔有白鹭几声孤寂的啼鸣。
确实是她会喜欢的景色。
过去他喜欢调侃久凡翼,说她是个无可救药的孤独中毒者,时至今日他依旧这么认为。
那个人明明很害怕寂寞,却又近乎痴迷的渴望着孤独。
真是个矛盾的人。
两人并肩走进了墓园,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久凡翼的墓碑。
那是一块很小的墓碑,大约也就一个孩子那么高,碑身是漆黑的大理石,光滑的如同镜面,能透出来人的身影,碑座上刻着久凡翼的名字,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碑铭。
和她一样,静谧沉默。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一个人待一会。”溯源背对着溯流,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溯流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踌躇的站在原地。
“没事的。”
溯流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唉……这丫头越来越爱瞎操心了。”溯源看着妹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坡之下,倚靠着碑身直接坐在了地上,“好了,就剩我们俩了。”
没人会回应他。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呆呆的盯着海面出神。
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呢?他不知道。
或许他永远都无法知晓缘由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很累,连睁开双眼都令他厌烦,索性闭上了眼。
不知不觉中,他就那么睡着了。
没有梦境,只有无边的漆黑裹挟着他。
直到悲凉的奏乐声把他从黑暗中唤醒。
“……?”溯源睁开眼,音乐声更加清晰的从不远的地方传来,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天色渐晚,夕阳挣扎着挂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看样子他已经睡了很久。无端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寻着音乐走了过去,最终来到了墓园的最北边。
一棵枝桠交错的枯木下,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们熙熙攘攘的站着,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溯源听到的哽咽声就来自于他。
这似乎是谁的葬礼。
意识到这一点后,溯源发觉误闯这里的自己有些失礼,打算趁着还没人发现时转身就走。
“嗯?那边那个小伙子,别动。”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有个出奇熟悉的声音叫住了自己。
完蛋。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溯源叹了口气,举起双手一副要投降的样子,慢慢转过身来。
“……甘江警官,好久不见。”
叫住他的是他自小便结识的刑警,甘江。他是当年负责调查母亲车祸的人,在母亲去世后,这个老好人也一直关照着无依无靠的兄妹俩,年近五十却膝下无子女的他把溯家的兄妹俩当作亲生孩子一般照顾,溯源能够在里亚就读也是多亏了他。
此人现在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黑西装,肌肉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这身衣服撑裂开来;一头卷发乱糟糟的,皮肤乌黑,脸颊上满是胡茬,嘴里叼着烟,俨然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哦嚯,还真是溯源你小子?什么风能把你刮回来?这身子骨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啊。”甘江眼睛发光,掐灭了自己手里的烟,把溯源拎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似乎打算好好叙旧,“话说回来,你怎么在这鬼地方?”
“嗯……我来看看翼,不小心走到这来了。”
“哦,对啊,那丫头在这里来着。”甘江拍了拍溯源的肩,“小子,抱歉啊。”
“没事的。”溯源正想着找个借口赶紧开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倒是警官你为什么在这参加葬礼,是你亲戚吗?”
甘江这打扮怎么看都是来送葬的,但溯源从没听说过他在栏海市有什么亲人,这人就是一匹孤狼。
“啊?你小子不知道啊,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来着。”甘江有些惊讶,顿了顿继续说,“躺在棺材里的是个小丫头,才十五岁,可怜呐,上周被她爹发现死在家门口了。”
“意外死?”溯源有点纳闷,那和甘江在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他杀。”甘江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抿在嘴里,剩下的往溯源面前递了递,“抽不?”
“不了,我不抽烟。”
“你小子还挺乖。”甘江收回烟,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犯人至今没抓到,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那边跪着哭的就是丫头的爹。”
溯源点了点头,想起了自己看见的那哽咽的中年男人。
“这事是你负责调查的,所以葬礼你也得来,对么。”
“对。犯人也没抓到,也算是以防万一,保她老爸的安全。”甘江吐了个烟圈出来,眼神变得稍微有些烦躁,压低声音抱怨了一句,“他妈的,老子当刑警几十年了,还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
“怪事?”
“发现那丫头的尸体的时候,一点外伤都没有,就那么倒在她家门口,我们都以为是心脏病突发之类的,就把她送到法医那检查。”
溯源察觉到,甘江拿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结果扫到胸腔的时候,哪是什么心脏病,根本就没有心脏,胸腔里是空的,被人掏的一干二净。”
“但你刚刚说没有外伤……”
“对,一点外伤都没,胸口完全没有痕迹,连微创手术那种程度的刀口都没有,法医想破脑袋都搞不明白犯人是怎么做到的。现场也没血迹,连个脚印都没,只有那丫头自己一路从二楼房间跑到门口的脚印。”
诡异。
整件事过于诡异。
溯源理解了甘江如此焦躁的原因,这案件仿佛不是人类所为。
冷不丁的,他想起自己昨晚的噩梦。
自己被看不清脸的人追杀,也是一路从二楼跑到了门口,梦里的视角比较矮,像个女孩的视角。
那梦将近结束的时候,那声“妈妈”是怎么回事?
他被自己过于荒谬的想法吓到了。
只是个梦而已,他提醒自己,那只是个普通的噩梦而已。
但内心的某个地方还是在焦躁不安,直觉告诉他,事情或许比自己想的更加异常。
“……我能去看看那个女孩吗?”溯源向甘江问道。
“嗯?应该可以吧,别让别人注意到你就行。”甘江有些疑惑,但还是决定不多问,“好奇心要适可而止哦。”
溯源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了人群,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那位父亲依旧跪在那里,嘴里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女孩静静的躺在棺木的正中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袭白裙,四周摆满了纯白的鲜花。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照在女孩的脸上,那一瞬间,溯源有种错觉,躺在那里的不是被谋杀的十五岁女孩,而是四年前死去的久凡翼。
太阳彻底坠落到了地平线之下,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了天空。
溯源默默的转身离开。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位跪在夜幕之中的父亲,如同一座沉重的雕像,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