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行动之前至少跟人家说一声啊。」
与蔚兰浅分别后,我和棠红院并排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她似乎对我突然把她推出去的行为感到恼火,到现在依旧气愤地鼓着脸颊。
「突然推你出去是我的不对,所以为什么要搬那么多书回去啊?」
我边用双手捧着堆叠高度快超过下巴的书籍边转移话题,一旁的棠红院也捧着高度差不多的书,只不过顶上多了一册区别于其他书籍的活页本,那是蔚兰浅写的小说。
「蔚同学很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呢,所以我也想读读看。」
她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那册封面简约的活页本,如同在欣赏自己的珍宝一般。
怪不得借的都是罗曼史。
「当然,山同学推荐的那几本书我也有拿哦。」
她转过头朝我露出笑容。
「拿不拿都无所谓。」
我目视着前方说道。
就算拿了,她大概也看不懂里面内容吧。
「蔚同学她……似乎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呢。」
距离教学楼还有五六分钟的路程,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棠红院开始找起了话题。
「是吗?」
我出于礼貌回应了一句。
「嗯,跟她聊天不需要考虑太多东西,很轻松。」
她说的话引起了我的些许兴趣。
「平常跟朋友聊天也要有所顾虑吗?」
我瞥了她一眼,然后问道。
「当然要啊,例如做出的行为有没有踩中对方的雷点,说出的话语会不会引起对方的不悦,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地方要慎重考虑,不然就很容易『祸从口出』,破坏整体的气氛。」
她欣然答道。
「那样也太累了,我绝对不要交朋友。」
我借着吐槽的机会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力所能及的事情独自完成,力所不及的事情一概不理——从开学起我便一直贯彻着这条原则,没有必要抱团时就单独行动,需要抱团时也绝对不会抗拒,做出如此行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能够拉开距离的地方,尽可能地拉开个人与集体之间的距离,避免产生多余的人际关系。
人们之间相互猜忌、诋毁的关系令我厌恶。
因为他人不经意间的行为就大发雷霆,由于对方随口一说的话语而心生不悦,虽然我暂时说不出什么样才算是真正的友情,但真正的友情肯定不会是这种表现。如果融入集体只能获得这种虚有其表关系,那我还是选择继续特立独行好了,倘若这样的想法会被旁人归结为厌世的话,我就讨厌着这个世界直至老死吧。
「可是,山同学的朋友不是还有花鸟同学吗?你们都参加了同一个社团,兴趣爱好应该挺投机的吧。」
听完她说的话后,我的内心顿时一阵无语——你到底是从哪一点看出来她是我朋友的?我都不敢这么想。
「我跟她不是朋友,连熟人也不算,只是单纯知道对方的姓名和班级的关系罢了,而加入支援部则完全属于不可抗力。」
我郑重地向棠红院解释道。
「同一个社团的成员基本上都是拥有共同爱好的人」她大概是根据这点判定我和花鸟月是朋友的。按常理而言确实如此,拥有相同兴趣的人共同话题会比较多,关系也会融恰一些,但这要基于「因为有某种兴趣,所以加入了对应的社团」的情况下。
支援部属于比较特殊的社团,不对外展示,也不对外招新,唯一的加入渠道就是苍野老师的「引荐」,不仅如此,支援部的社团活动也完全跟兴趣无关(不会真的有人把乐于助人当作兴趣吧)。所以即便是在同一个社团也不会有相同的兴趣,更不会有共同话题,特别是跟那个性格像「坚冰」一样的家伙。
不过,单方面敌视倒有,只是我一直没机会弄清楚跟花鸟月发生纠葛的原因。
「这样啊,我感觉山同学和花鸟同学都比较与众不同,而且又在一个社团,所以就……啊,我没有要诋毁你们的意思。」
她或许是怕我产生误解,有些慌忙地说道。
「我知道。」
会被苍野老师「引荐」进入支援部都是有原因的,我的话,大概是因为做的事情过于「特立独行」了吧,花鸟月又是因为什么呢?真不知道她在班里会是这样的表现。平常在支援部总是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要不是因为社团活动,我想花鸟月应该不会对任何人施于援手吧,或更甚者,根本不会有人主动向她寻求帮助。
话说回来,为什么苍野老师好吧我们放在同一个社团呢?搞得跟生物学家做观察实验似的,而且还要人为地进行干涉,让原本快要完成的委托前功尽弃,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呐,山同学,如果有人主动跟你交朋友,你会觉得麻烦吗?」
棠红院微微低下头,抬起双眸悄悄地看着我。
「看情况。」
「咦,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直接答应吗,又不是告白。」
她露出意外的神情。
「嘛,初中的政治书上不是写了要『慎重交友』吗?都不清楚对方是好是坏就答应做朋友,万一那个人是激进分子或者不良青年什么的,我岂不是找上了大麻烦?到时候肯定会像古人说的那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他们同化的。哦对了,要是真的有女生向我告白的话,我会直接答应的。」
我打趣她道。
「我们学校不会有激进分子和不良青年啦,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是百分百会发生吧,还有,照你这么说,告白和交朋友不都需要『慎重』吗?为什么只有告白是直接答应啊?」
棠红院似乎相信了我开的玩笑,语气认真地反驳道。
「你其实是想跟花鸟同学交朋友才这么问的吧。」
我沉声说道。
大概是被我说穿了内心的想法,她睁大了双眼惊讶地望着我。
你的想法未免也太容易推导了,因为我和花鸟月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所以想以我的回答作为参考,判断自己应不应该去和花鸟月交朋友。
「很遗憾,虽然我和她都是性格别扭的家伙,但说到底本质和内在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我做出的选择她未必跟我选得一样,所以问我是没有用的,你还是直接去找花鸟同学吧。」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山同学,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指责的声音如意料般响起。
「……笨蛋……」
明显带有怒意的低语传入耳中,紧接着,清爽的粉色短发晃动,捧着书本的少女低着头迅速从我身旁跑开。
望着棠红院那奔向教学楼的娇小背影,我没有去追赶。
「你身上的光芒太过炽热,跟我这种生活在阴暗处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但你和蔚兰浅、花鸟月她们说不定可以,毕竟都或多或少散发着光芒。」
抬头仰望着快要掉光的樱花,我心想。
今天下午着有这个星期最后一堂体育课,如果棠红院没有抓住机会和欧阳澈拉近关系,那就只能等到下个星期的星期二或是另寻他法了,而社会实践的截止时间则是定在下个星期一。
「机会只有一次,非成功不可。」
体育课上课前的五分钟,我望着和司徒同学、蔚同学一起走出教室门口的棠红院,暗自下定决心。
「拿到羽毛球球拍的同学就可以开始自由组队练习了,解散。」
负责我们班体育课的森冉老师发出指令,整齐的队列霎时乱作一团,大家开始找自己熟识的人两两组队,或是四人一起进行双打。
我则是在解散的第一时间就从队列里逃了出去,找了个老师几乎不会注意到的地方,开始寻找棠红院的身影。结果还没找到人,就率先发现了她的任务目标。
一个身材略微魁梧、神情十分凶恶的男生像座山似的笔直站立在人群当中,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仿佛在避讳着不祥之物一般,低头加快了前行的脚步,走开后还时不时有人回头警惕地望他一眼。
尽管被这么多人以异样的眼光对待,欧阳澈也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右手拿着球拍等待其他人来找他组队。
上节体育课开始时他也是这种状态,结果直到下课都没能用手中的球拍将球打向自己对手——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和他一起练习,哪怕是落单的学员,宁愿选择在场外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挥洒青春的汗水,也不想靠近他一步。
说起来,欧阳澈的遭遇跟《歌剧魅影》里的魅影很相似呢。
人们总是以貌取人,这是不可否认事实。就算小说里的魅影戴上面具后能够成为世间最为高尚的人,一旦摘下面具,他的丑陋容貌也还是会遭人唾骂、受人避讳。
不过,这只是小说内部描写的群众,在作为故事听众的读者群体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非常喜欢魅影这个角色。
希望棠红院也能像书本外的读者一样去挖掘角色的本质,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我将目光从欧阳澈身上移开,然后继续在人群当中寻找棠红院。
浅蓝色的三股辫和棕色单马尾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不是蔚兰浅和司徒奕吗。
只见并排站立的两人正神情担忧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顺着视线,面露难色的粉发少女映入眼帘。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些不悦地眯起双眼,靠近查看情况。
「棠红,跟我们一起练球吧。」
「是啊,一起吧。」
「一起练球吧。」
「一起吧棠红。」
「就差你了。」
在并排站立的五人中央,一个棕黄色长发的少女面带和善的笑容对棠红院说道,旁边四人随声附和——是经常和棠红院聊天的那群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蓝发少女的右手拿着一支断了好几根线的球拍,而其余四人当中只有三人有球拍。
「……」
棠红院把球拍收在身后,举起的左手在胸前紧握,视线撇向一边,脸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情。
「……抱歉啊小沐,我待会要去和别人练球,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打了。」
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选择了回绝同伴的邀请。
看到这一幕,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对方却依旧不死心。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棠红一定会来呢。」
沐纤雨垂下眼眸遗憾地说道,其余四人也都开始唉声叹气。
「其、其实也用不着那么失望吧。」
棠红院见状连忙安慰自己那五个朋友。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练球啰?」
沐纤雨抬起头欣喜地问道。
「这……」
棠红院再度陷入纠结当中。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同学,能借我一下你的球拍吗?很快就好。」
我转身向蔚兰浅询问道,一旁的司徒奕则是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可以哦。」
只是短暂的思考,这名带着眼镜的三股辫少女便将手中的球拍递给了我,她似乎知道我要为棠红院解围。
「那个,不好意思,我已经事先跟棠红院约好了这节体育课要一起打羽毛球,时间宝贵,可以请你们不要再故意刁难她了吗?」
我拿着球拍介入了她们的对话当中。
「刁难?没有啊,我们怎么会刁难自己的朋友呢,你们说是吧。」
沐纤雨面带笑意向两旁的伙伴征求意见,其他人纷纷点头。
「是吗?那我换个说法……我现在要和棠红院单独练习,所以她不能待在这里跟你们打球。」
「同学,你这么说,有征求过棠红的意见吗?」
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你可以问问她。」
「棠红,他这么做你答应吗?」
沐纤雨轻挑起眉毛,转头微笑着朝棠红院问道。
「……」
粉色短发的少女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放在背后的双手十指交缠,一副内心纠结的样子。
「你看,棠红她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不让她跟我们一起练习啊?」
「是啊,确实什么都没说,所以她不也没答应要和你们一起打球吗?」
听完我的话后,沐纤雨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上扬的嘴角抽动着,顿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来比赛吧,赢的人可以和棠红院一起打球。」
既然被争抢者做不出决定,那就只能让同为争抢者的对方做出妥协了。
「好啊,比什么?」
她很爽快地接受了条件。
「就比羽毛球吧,一对一,打五球。」
「单挑?这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沐纤雨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站在一旁的棠红院则是朝我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山同学,小沐在初中时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的羽毛球比赛,你跟她比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比赛前,棠红院跑来担心地问道。
「但凡你果断一些我也不用跟她比啊。」
我叹了声气,蹲下绑紧鞋带。
「……抱歉,我果然还是……选不出来。」
她低垂着眼眸,自责地说道。
「不过,我并不讨厌你这种犹豫。」
确认鞋带绑紧后,我站起身来。
「欸?」
我丢下满脸疑惑的棠红院,拿起地上的球拍独自朝羽毛球场走去。
「同学,你发球还是我发?」
刚上场,已经在对面等候多时的沐纤雨向我问道,很显然是她基于自身实力的谦让。
「我先发吧。」
我回答,然后用左手接住她抛过来羽毛球。
对方参加过市级比赛,体力和各项技巧肯定都远超于我,要是说我有哪点可以与之抗衡的话,恐怕就只有……
「这场比赛可以都由我来发球吗?」
「没问题。」
很好,她答应了。
我用食指和拇指捻起球,右手抬起球拍,视线瞄准球网的最上端。
扇动球拍将羽毛球击出,球刚好从球网上端飞过,之后被重力拽向对面场的发球线。
沐纤雨伸出球拍一挑,漂亮地将球接住,打向高空。
她完全不在乎别人是否会扣球,仿佛无论速度多快、角度多刁钻的球都能接下来。
边盯着从高空落下的轻羽边调整站位,等球下落至预想高度的瞬间,我双腿发力跃起,右手大幅度后拉球拍,一副要使出扣杀的样子。
我起跳的同时,沐纤雨迅速后撤下蹲,调整好姿势准备迎击。
没有错,要是完全没有胜算的话,我又怎么会贸然提出比赛。我现在的水平,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控球技术和假动作,既然整体实力比不过,那就来比比谁更狡诈吧。
原本应该全力挥出的球拍,在触球的前一瞬突然收势,只是轻碰了一下,轨迹改变的球刚好越过球网,落向发球线附近的位置。
沐纤雨见状连忙冲向落球点,但为时已晚。
「挺厉害的嘛。」
她捡起球,然后再次把球抛给我。
「过奖。」
我接住球,撇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开始时的轻率已经转变成了认真。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保持自信直到输掉比赛呢,看来事情要开始变得棘手了。
比赛进行了大约四分钟,比分是四比四,按照规则,先赢够五球的人获得胜利。
我捻住羽毛球,放低重心,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球网对面的沐纤雨,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戒。
依旧是低发球,吃了几次假动作的亏以后,沐纤雨早已不再像开头那样把球挑向高空,而是和我一样打起了低球。
羽毛球就好像在网上爬行似的反复飞跃两边,位置和角度也越发刁钻。
假动作得分依靠的是距离差,但她现在完全没有要产生距离差的打算,如果是由我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从低球转向高远球,那么肯定会遭到对方的猛烈反击,从而丧失自己建立起来的节奏。
我在比赛开始前提出要求,掌握整一局的发球权,就是为了能够更加方便地建立起进攻节奏。
一旦节奏丢失,比赛也会随之结束。
所以……
来比控球技术吧,在自身擅长的领域里,胜利未必不可企及。
我让精神高度集中,预测球的落点,调整好力度,把球以几乎要碰到球网的高度挑了过去。
球水平移动的方向与沐纤雨相反,她连忙刹停动作,身体迅速变向并伸出右手的球拍,整个人像是在地上滑行似的朝落点跃去。
被她极限救起的球高高飞起,越过球网,我原地跃起全力扣杀,将球打向后场。为了接住刚才球,沐雨熙整个人都栽倒在地,现在已经来不及跑向后场了。
高速飞行的轻羽落在界内,是我赢了。
「能站起来吗?」
结束比赛后,我连忙跑过去向沐纤雨询问伤势,这里是户外的羽毛球场,水泥地可没有球馆里的地板那么光滑。
「应该……可以……」
她想尝试自己站起来,却又马上因为疼痛呻吟着坐回了地上。
我看向她的膝盖,发现擦伤十分严重。
「你让开……」
我被沐纤雨的朋友们推开,她们围着沐纤雨,倾吐着关心和担忧的话语,接着又协力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缓缓朝设置在球场边的石长椅移动。
嗯,这样也好。
看着这一幕,我心想。
把球拍还给蔚兰浅,以及叮嘱了几句棠红院后,我经过老师的同意离开了运动场,独自往校医室走去。
此行的目的是拿医疗箱给沐纤雨处理伤口,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那么拜托我这么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