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下午放学后，我打算留在教室观察堂红院小组的情况，遇到危急关头时也好有个照应。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变得清静了一些，小组四人拿出各自的笔记本，在堂红院的组织下围坐在一起。
这才像样嘛。
我打心底地认可了她做出的行动。
「各位，距离社会实践作业的上交截止日期还剩下最后三天，之所以在时间这么紧迫的情况下召开会议，也是因为我有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堂红院眉头微蹙摆出一副凝重的神情。
「堂红同学，调查问卷已经全部印好了，还是别开会了吧。趁现在社团活动时间还没结束，赶紧把问卷都发出去，过了星期五可就没机会了。」
司徒奕有些焦急地说道，旁边的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我也认为在校内调查会比较稳妥一些，但堂红同学能向我们解释一下把选址改在校外的原因吗？」
蔚兰浅向堂红院提问道。
你要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呢？棠红院。
我悄悄观察着小组四人的同时，也在留意留意窗外斜对出去的楼梯口，因为苍野老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那里。
「没问题……」
棠红院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接着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完成作业，在校内进行实地调查确实比较省时省力，但调查对象基本上都是学生，太单一了不够全面，而调查对象单一会导致调查结果片面，所以我建议把地址改为学校附近的公园。」
听完棠红院的解释后，司徒奕和蔚兰浅对视了一眼陷入沉默，欧阳澈则是望着桌面缓缓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那个，如果能保证在两天内完成调查报告，剩下的一天用来做问卷调查和数据统计其实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为了使结果变得更完美，过程弄得麻烦些也无所谓吧。」
身材魁梧的少年罕见地发话道。
「对啊，就是这样！欧阳同学。」
听见自己的观点有人赞同，棠红院欣喜地向欧阳澈做出回应。点头示意后，大个子有些腼腆地别开了脸。
看上去长相凶恶的人，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害羞。
我再次望向楼梯口，却看见穿着一身休闲l服的苍野老师正站在窗边，歪着头笑意盎然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浑身顿时一阵哆嗦，然后就发现了面无表情跟在苍野老师身后的花鸟月。
为什么她会和苍野老师一同出现？
惊讶之余，我的内心也生发出一种不详之感。
该不会……
察觉到我的目光后，她转头回望了我一眼，接着将目光移向突然背对着窗户站起身来的棠红院。
「大家听我说，既然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再努力点让结果变得更加完美一些呢？按照方案行动固然重要，但不能依赖方案，我们应该学会变通，用最合适的替换掉不那么合适的，补全方案的不足之处。而且，正如欧阳同学所说，我们时间从来都是充裕的，就算多下些功夫做到最好也一定不成问题。所以，在这最后的三天里，不再依赖花鸟同学提供的方案，靠我们自己真正努力一次吧。」
她两手撑着桌面斗志昂扬地说道，双眸的目光逐一与每个组员对接，仿佛要将内心的热情传递给对方。
一直努力至今的组长，其所付诸的热情终于得到了她的组员的回应。
「那、那就只靠我们自己努力一次吧，我也不太喜欢从头到尾都遵从别人的想法。」
「嗯嗯，周六大家一起出来去公园实地调查吧。」
「没问题，我明天有空。」
现在，三名组员都赞同了棠红院把选址改为校外公园的想法。
「对了，关于调查工作的分配，大家对原方案里的分配有什么不满吗？」
棠红院坐下来向众人问道。
「呃，这里有个理科白痴干不来数据统计这样的活。」
司徒奕神情苦涩地举手发言道。
整理统计调查数据的确需要一定程度的数学知识，理科白痴肯定不行。
「那个，我不是很想到处跑来跑去收发问卷。」
蔚兰浅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文学少女性格内向比较怕生，体力方面也有缺陷，可以理解。
「我大概也无法胜任收发调查问卷的任务。」
欧阳澈神情平静地说。
啊啊，因长相原因引起的问题，想必此人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的话，不太擅长处理文字类工作。」
棠红院食指抵着嘴唇，低头看着桌子回答，然后又抬头望向三人：
「看来大家都有意见呢。」
说到这里，四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那就重新开始分配工作吧。」
棠红院再次组织起三人进行小组讨论。
总算是能相互交流了。
我坐在教室的角落，欣慰地望向正在交谈的四人，然后顺势第三次朝窗口看去，而那里已经见不到苍野吹和花鸟月的身影了。
目的达成，不需要再看着他们了。
我从座位上起身，悄悄地离开了教室，准备前往心理咨询室找苍野老师。
看到刚才发生的情景，老师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我在内心如此猜测道。
刚出走廊，我就看见花鸟月正站在楼梯口的拐角处，一副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是在等堂红同学吗？她现在暂时脱不开身哦。」
我有些事要向她确认，所以才故意走过去自讨苦吃似的和她搭话。
「我不是在等她，而是在等你，苍野老师让我带你去心理咨询室一趟。」
她冷眼对我说道。
这话怎么说得好像我有心理疾病似的？就不能把「心理咨询室」改成「麻烦魔女的办公室」或「摸鱼教师的游戏厅」吗？
好吧，说实在两种叫法都太过夸张了，而且带有说话者强烈的主观情绪，有损教师形象，还是不用为好，但「苍野吹的存在其本身就是个麻烦」这点，绝对毫无半分夸大之意。
「是吗？那在去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跟着苍野老师一起下来，你把我的计划告诉她了吗？」
我收起玩笑嘴脸，面色阴沉地朝花鸟月问道。
听完我的话后，她脸色一变，用尖锐的眼神与我对视。
「我没有向苍野老师透露你对我说过的一词一句，之所以会和老师一起走，是因为她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然后就让我跟着她下楼查看堂红院小组的状况，请不要妄加无谓的揣测。」
也是，花鸟月虽然与我有一些纠纷，但她应该不会陷害堂红院。
「这样啊，抱歉，刚才失言了，我不该怀疑你的。」
我切换回平静的神情向她道歉，然后又问道：
「那苍野老师刚才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她只叫我在这里等你，然后一起去心理咨询室报道。」
她语气缓和地答道。
看来老师是真的有话要对我说。
「比起这个……你真的让他们团结起来了呢。」
她抬头用略带欣慰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然后又忍不住斜着眼去观察她的神情。
少女侧着脸平静地望向走廊外的天空。
「山同学……做到了我力所不及的事情。」
微风扬起她耳旁的几缕黑色秀发，同时也吹散了如鸟鸣般的轻吟。
力所不及的事情一概不理。
之前我对苍野老师说过的话，此时却出现在了花鸟月口中。
是她与堂红院之间的距离，使「让他们团结一致」成为了她力所不及的事，而正是因为考虑到了无法团结小组四人这点，花鸟月才会做出那种只需要按部就班便可完成任务的方案。
我本以为我和她是两个内在完全不同的人，不可能产生共鸣。
但也许，只是也许，在她身上真的能够找到和我称得上是相同或者相似的地方。
我突然回想起几天前川井寺拜托我的事情。
「要是你与那个人相遇了，请务必介绍给我认识。」
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难道，川井寺说的那个人就是花鸟月吗？
「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换做是花鸟同学的话也一定可以。」
是啊，我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碰巧跟堂红院在一个班，碰巧被她选为盗取作业成果的对象，碰巧在花鸟月发来方案时，选择为其准备应急措施。
要是和花鸟月条件互换，让她有能力对堂红院小组进行干涉的话，委托应该会被更迅速且完美地解决掉吧。
然而，我想错了。
「你太高估我了，山同学。我可不会为了保障别人的计划，然后自己再单独做一份看起来就十分多余的备用方案哦。」
她用眼角余光撇了我一眼，然后露出带有些许苦涩的笑容眺望远方。
「走吧，可不能让那位爱找学生麻烦的教师等急了。」
少女边说边将耳旁有些碍事的发丝拨向耳后，说完便随手一扬身后的齐腰长发，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语，只好快步跟上。
……
心理咨询室内。
「到目前为止还干得不错，辛苦你了，山己门。」
说着，苍野老师朝刚进门的我抛出一个红色圆柱体。
我连忙用双手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从校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可乐。
「花鸟月也辛苦了，虽然后来没让你参与委托。」
一旁的花鸟月也跟我一样收到了老师的奖赏。
她看着手中的可乐，微微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每次完成委托后，您都会请我们喝饮料喽？」
我边开启拉环边问道。
「我不太喜欢喝碳酸饮料，下次的奖励能换成果汁牛奶吗？要草莓口味的。」
花鸟月说道，然后有些嫌弃地将可乐放在沙发前的台面上。
「你们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这次只是因为我刚好喝剩两瓶可乐，所以才用来犒劳你们，下不为例。」
苍野老师双手交叉在胸前对我和花鸟月说道，接着双眸一转将目光投向台面——准确地说，是投向那瓶放在台面上的可乐。
「话说，花鸟月，你真的不要吗？」
老师盯着可乐目不转睛地问道。
我似乎还看见了她在偷偷咽口水，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喝碳酸饮料？
花鸟月带着不明所以的神情摇了摇头。
苍野老师见状，立即从台面上拿走可乐。
只见她「啪嚓」一声拉开拉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畅饮了起来，喝完后还不忘一脸享受地发出汽水广告里那标志性的叹气声。
「呼，果然可乐要在口渴的时候享用才最美味啊……不过，碳酸饮料还是少喝点比较好吧。」
您还好意思说别人。
望着工作台旁装满易拉罐的垃圾桶，我在内心吐槽道。
「所以说，您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奖励我一瓶可乐吗？」
我有些无语地说道。
「犒劳只是其中一部分，之所以叫你上来，多半是因为有个在校内身兼诸多要职的大人物想向你提问哦。」
苍野老师双手叉腰，像个正在和伙伴们炫耀某物的小孩子似的，自信地抬头挺胸。
「花鸟同学，我们学校有这样的人吗？」
我转头向后方的花鸟月问道。
黑色长发的少女听到后，闭上双眼、嘴角微扬地摇了摇头。
「山己门，你想写日语作业写到死是不是？」
苍野老师举起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立马站得向军人一样笔直，目光游离，不敢与老师对视。
「对于你来说，这次的委托是算完成了还是没完成？」
她一改先前压迫感十足的神情，一脸认真地注视着我，等待我作出回答。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打算先跟她周旋，试探一下这人到底有何意图。
「别问为什么，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
然而，老师完全没给我周旋的机会。
「委托的内容是协助堂红院小组完成社会实践作业对吧。」
我径直望着老师的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
「是吗？既然你决定要努力到最后的话，想必是已经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了……但你要时刻记清楚，我是一名教师，绝对不可能包庇在学习方面走旁门左道的学生。」
仿佛是在告诫我似的，苍野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
……
苍野老师似乎还有话要和花鸟月说，所以我就先一步离开了心理咨询室。
下楼途中，我反复推敲老师刚才那番话语的想要表达意思。
「绝对不会包庇在学习方面走旁门左道的学生」。
她用这么一句话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想必她也明白，以常规手段让堂红院小组在规定期限内重做一份区别于原方案的调查报告，是件多么不现实的事情，
身为一介教师的她，只要发现委托进行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揭发我的所作所为，但如果从表面上没有察觉到任何破绽的话，只是老师而不是警察的她也不会去深究。
也就是说「别让我轻易找到证据」才是苍野老师想要传达给我的意思，同时也是身为敌对方向我作出的警告。
不过，该解释的地方我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解释了，之后再找堂红院他们统一证词方可保证计划万无一失。
回到教室，堂红院他们仍然在讨论实地调查的事情。
「堂红同学，出来一下，花鸟同学有话让我带给你。」
我插入小组四人之间的对话，打算让堂红院从热火朝天的讨论中脱离出来。
「哦，好的。」
收到利落地回应后，我和堂红院在三名组员的注视下来到了教室外的走廊。
「花鸟同学要对我说什么？」
她歪着脑袋稍显疑惑地问道。
花鸟月已经被苍野老师禁止参与这次委托了，也那怪她在听到我说花鸟月让我带话给她时，脸上会是一副想不明白的神情。
「其实是我有话要对你说，刚才假借花鸟同学的身份只是为了方便叫你出来而已。」
我向她解释道。
「是吗？虽然不知道山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她望向我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嗯，关于调查报告，需要你和你的组员配合一下我……」
我把统一证词的原因和伪造出来的证词内容都跟她说了一遍。
「这样做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吗……好的，稍后我就把你说的话传达给他们。」
收到我的指示后，堂红院正准备回到教室，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对了，山同学，周六的实地调查你要一起来吗？我们的人手似乎不太够哦。」
「我看情况吧，有空的话就去……你们什么时候集合？」
「具体时间还没定呢……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哦，嗯。」
我从裤袋里掏出那台已经用了很久的翻盖手机，然后朝她递了过去。
完全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哇，居然在用这么复古的机型，不考虑换一台智能手机吗？还是说，山同学是那种比较怀旧的类型？」
堂红院边接过我的手机边感叹道。
「嘛，我觉得按键手机就已经够用了，所以暂时不打算换。」
「欸，已经够用了吗？不过，这可能是因为山同学比较特殊……吧？嗯，对的，一定是这样。」
请不要用同情的眼神望着我，堂红同学。
「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不需要智能手机也正常。」
「其、其实用按键手机也没什么不好的啦，说不定还会让别人觉得这台手机对于你来说非常具有纪念意义呢。」
她连忙陪笑安慰我道。
「也许吧。」
我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做出回应。
听完我的话后，她有些自责地低垂着脑袋，从裙子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开始操作了起来。
「弄好了，给。」
半分钟不到，她便把手机交还给了我。
窄小的显示屏上，已打开的通讯页面中赫然显现出一串陌生的邮箱号码，紧接着系统又突然跳出新信息的提示窗口，点进去一看，对话框中是一段附带了各种各样表情符号的自我介绍。
「看来你很会用手机打字啊。」
「是、是吗？平时经常会和朋友一起聊天，所以可能在这方面会比较熟练吧。」
她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了，山同学说的事，我也已经向他们传达完了。」
说着，她笑着向坐在教室内的组员们招了招手，三人也举起手中的智能机，隔着窗户回应堂红院。
「这么快？你已经要到他们三个的邮箱号码了吗？」
我有些吃惊地问道。
「没有啊。我在聊天软件里创建了一个群聊，然后把他们都拉了进来，偶尔见不到面时候，有什么事情就可以在群里说。」
人类的通讯能力已经发展到不需要交换邮箱号码也可以文字聊天的程度了吗？
「这可是按键手机没有的功能哦，要不山同学还是去换一台智能机好了。」
她语气和善地劝说我道。
「等有需要时，我会换的。」
群聊什么的，这种功能对于没有朋友的人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多余了。
「那，山同学决定要换手机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哦，没准我还能给你当向导呢。」
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很难上手吧，出到街上偶尔也能看见一些老人使用智能手机，更何况在适应新事物这一方面，高中生可比老人家要容易得多。
「那届时就麻烦你了，堂红同学。」
「嗯！」
发色粉白的少女，脸上的笑容如樱花般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