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组员们终究会变得了解彼此⑥
不良少年的走失名犬归还风波（下篇）：
前往商业街前，棠红苑叫醒了正在睡觉的拉布拉多，就在这只名贵犬不情愿地伸着懒腰的时候，我注意到它的四只爪子上沾满了干裂的黄泥。最近都没下雨，为什么爪子会陷入潮湿的黄泥呢？而且还陷得这么深。
「棠红同学，公园附近有哪里在进行路面施工吗，就是类似于铺设地下管道，要挖开地面、刨出黄泥那种。」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询问抚摸着拉布拉多额头的棠红苑。
「路面施工？这附近没有，不过两个星期前我和朋友去商业街逛的时候有看到工人在铺设地下线缆，当时的施工现场也有黄泥堆积。」
「这样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条狗是从商业街另一边的的住宅区来的。」
「从另一边来的？哦，是因为它也许经过了商业街对吧。」
很显然，棠红苑也注意到了狗爪上的黄泥。
「去那边的住宅区看看吧。」
「嗯。可是，要怎么把它带过去呢？我们又没有狗绳……对了，可以用这个啊。」
棠红苑站起身来，指着自己校服上的缎带和我胸前的领带。
前往商业街途中。
「把领带和缎带系在一起当成狗绳——亏你想得出这种办法呢。」
听到这句话，正在遛狗的棠红苑转过头冲着我笑了笑。
「好在校服的缎带和领带够长……山同学会很介意自己的领带被当成了狗绳吗？」
「一般人都会介意的吧。」
「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的，还是说你想要一条新领带？」
「新的就不必了，洗干净就好。」
「了解！」
元气满满地回答了。
这时，前方的路口走出一个行人，经过我们时一直在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棠红苑，大概是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她微微地低下了头。
果然用奇怪的狗绳遛着奇怪的狗的人也会变得奇怪呢。
「绳子给我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开口想说些什么，之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谢谢。」
随话语声落下，棠红苑把缎带交到了我手上，为了防止缎带脱手，我又将其在手上缠了几圈。
穿过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不断有人向我们投来视线（多半是在看我和这条流浪狗狗），从那些不善的眼神当中我也能读出些许信息，大多数是对狗主人——也就是我进行卫生方面的批判。
同行的棠红苑背着手走在前面，垂下脑袋回避着周围的视线，不过或许是因为投来目光的行人实在太多，我在后方可以看见她的耳根还是有些发红。
穿过商业街，来到另一边的住宅区，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
「要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棠红苑站在狭窄的十字路口中央，左手放在胸前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
「先找一个表面上看养得起名贵犬的住户问问吧。」
我向她提议。刚想往前走，「狗绳」的另一端就传来了不自然的阻力。
这一路上都第几次了。
我转身蹲下，俯视着已经在地上舒服地趴好、打起狗式哈欠准备入睡的名贵犬，微眯双眸放射出自认为很有威慑力的目光，可对方在感受到我的视线后完全是一副懒得理睬的样子，乌黑的圆眼连瞄都不瞄我一眼，依旧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算了，毕竟已经一把年纪了。
「抱歉棠红同学，这条老狗好像真的走累了，能麻烦你暂时守在这里吗？」
说着，我把缠在手上的缎带解了下来。
「没问题，那寻找狗主人的任务就交给山同学了。」
棠红苑一边接过缎带，一边向我投来信赖的目光。
调查开始，和前面说的一样，先从表面上看养得起名贵犬的住户找起。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自家房屋比四周的邻居家都要气派许多的住户，站在院子的铁门前准备按下门铃时，我突然停下了手指的动作。
该怎么开口呢？拉布拉多又不在这里，总不能问「这只狗是不是您家的？」吧……应该问对方家里宠物狗走失才对。
这么说来，上野心子当时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会使用「这附近有没有住户丢失了宠物狗？」这种奇怪的问法。
干脆我也这样提问好了，但当然不是像上野一个一个住户问过去，老实说我直到现在都搞不懂，明明只需要问几次就能得出结论的问题，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大费周章？
内心抱着这一硕大的疑问，我之后又拜访了好几个符合标准的住户，得到的答案都基本一致，那就是「附近没有住户丢失宠物狗」。
一无所获地回到棠红苑那边，我把调查结果告知给她后，茶发少女立马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时间不早了。」
抬头仰望时，天上的云朵已被夕阳点燃。
「我会打电话通知家里人今天晚点回去的，山同学呢？」
仿佛原本就不存在般，担忧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不移的眼神。
看来是真心不想把事情拖到明天啊。
「我随便，帮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谢谢。」
「不用……比起这个，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请讲。」
「上野同学在调查小公园周围的住户时有带着拉布拉多吗？」
「嗯……好像有。」
「可是你们应该没有狗绳吧，是怎么让狗待在身边的？」
找人抱着？不可能吧，还是说像现在一样把领带和缎带绑在一起做成狗绳？
「大概是因为矶岩同学给它投喂了食物，所以拉布拉多很亲近矶岩同学，调查的时候都是主动跟随的。」
「原来如此……棠红同学，有个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
「牵着拉布拉多，以相同的方式再询问一遍我刚才拜访过的那几个住户，提问的措辞最好改一改，但不要偏离原本的句意，还有就是把校服外套脱了，这样看起来区别更大一些，先别问为什么这么做，之后我会向你解释的。」
「好、好的。」
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开始了行动。
十多分钟后，棠红苑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回来了。
「事情可真是蹊跷，之前山同学问过那几个住户吧，得到的回答都是『这一带没有住户丢失宠物狗』，可当我这次去问完一遍后，却有几户人家改口说狗是自己家的，要我赶紧把狗还给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比出发时更加一头雾水地说。
我没有立即解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起她是如何应付那些谎言的。
「遇见这种情形，我当然知道对方是在说谎，所以就找了个理由反驳了他们，没把狗让出去。」
「你找了什么理由？这点很关键。」
我若有所思地问。
「『可是我已经向周围的住户打听过了，没听闻附近有人丢失宠物狗啊』我是这么反驳的，之后那些与我交涉的人也没有进行狡辩，有的说是没看仔细认错了，有的则是气急败坏地把我赶走。」
「就是这个，棠红同学，你发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诶？是吗？在哪？」
「就是反驳的方式，你是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的对吧，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狗不是他们家的。」
「嗯，可是这又能看出什么呢？」
「先别着急着问，眼下还有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些人为什么要说谎……对吧？」
「没错，但其实更应该问『为什么那些人前后两次的回答不一样』，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谎……那么对于这个问题，棠红同学是怎么认为的呢？」
「他们是看见丢失的狗是拉不拉多这种名贵犬才改口的，所以应该是想把它据为己有吧。」
「这只狗已经在外流浪很多天了，全身的毛发变得脏乱不堪，光从外表上真的能够立即辨认出这是一只拉布拉多吗？」
「应该……不行吧，那他们为什么都说这只狗是自家的呢？」
「我觉得是为了金钱。」
「那些人想把狗卖给狗贩子挣钱？真是太可怕了，还好没把狗让给他们。」
「我说的『金钱』不是卖狗得来的赃款，而是可以堂堂正正拿到手的『报酬』啦。」
「『赏金』？哦！是类似于『悬赏令』和『寻物启示』里会提到的酬劳吧，只要把狗还给失主就能拿到报酬，所以那几个住户才会说狗是自家的啊……可是这样的话，失主应该会在这一带张贴出『寻狗启示』吧，为什么我们连一张都没有看到？」
「因为已经被率先看到启示的人撕掉收藏起来了，包括刚才那些住户，他们家中一定还保留着寻狗启示，由此也不难推断出『报酬』的金额是巨大的，以至于一些较为富裕的家庭也对其垂涎欲滴。」
「的确如此……可山同学刚才不是说从外表上看不出这是一只拉布拉多吗？这对于看寻狗启示的人也是一样的的吧。」
「狗脖子上的项圈款式很别致——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是根据项圈来区分的啊……」
「棠红同学……」
我发言打断她的思考。
「什么事？」
她抬头看向我。
「如果你执意要帮狗找回主人，又不在意谁拿报酬的话，现在就可以把狗交给改口的其中一个住户了；想要拿到报酬的话也可以，光是『金额巨大』这一线索就能把搜算范围缩到很小了。」
「听你这么说，这次的事件还有后续喽。」
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
「请告诉我。」
棠红苑用仿佛能接受一切事物的眼神望着我。
或许我也是想把真相告诉她，让她来做出决定，所以才会用这种诱导的说法吧。
咽了口唾沫后，我再度开口：
「回到我说从外表无法看出这是一只拉布拉多的时候，你觉得上野同学一开始是怎么辨别出来的呢？」
听完我说的话后，棠红苑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情，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小声说道：
「上野同学看过寻狗启示……」
「或者是在某人家里真实接触过这只拉布拉多。」
「既然这样，上野同学应该知道狗主人的身份，而且也知道那个人的住所不在小公园附近吧，为什么还要组织我们调查那里的住户呢？」
「你还记得我刚才让你模仿上野同学询问时的情景得出的结论吗？」
「改口的住户私藏了寻狗启示……所以上野同学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那里有没有人私藏寻狗启示吗？」
「准确来说，是为了确认寻狗启示有没有粘贴到商业街另一边的住宅区。」
明明调查时带着狗行动，用的却是狗不在身边的询问方式，而且还要逐家逐户问过去，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吧——凡是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不可能不起疑。
此外，若是想要确认「寻狗启示有没有粘贴到商业街另一边的住宅区」的话，狗不在场那些住户是不会从实招来的，而拉布拉多又因为一直在被矶岩澈投喂，所以很亲近矶岩澈，走到哪里都跟着他，因此上野心子才不得已大费周章地和棠红苑、矶岩澈一些人一起行动。
至于为什么即使带着狗也要使用「附近有没有住户丢失宠物狗」这种别扭的问法，而非直接询问这只狗是不是对方丢失的宠物，自然是因为两种问法最后采用的反驳方式不一样。
狗的主人不可能住在小公园附近，如果遇到说狗是自家的住户——也就是私藏寻狗启示的人，上野心子肯定是要进行反驳的。假如询问的时候采用的是后者，那反驳的时候就得说出有关于这只狗生活习性的信息，这样毫无疑问会暴露自己认识拉布拉多这一事实；假如询问时采用的是前者，反驳时只要说出自己询问过周围的住户，没听闻附近有人丢失宠物狗，对方就会无力再战，因此上野心子才会使用前者寻问小公园附近的住户。
「所以说，上野同学即便知道狗主人在哪里，也不想把狗还回去吗？」
棠红苑边说边蹲下，心情低落地抚摸着拉布拉多分叉打结的毛发，大概是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至于上野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下说的话就都是我的想象了。」
这时候，知道真相的人就应该承担起解开谜题的责任了。
「请告诉我吧……」
虽然是同样的话语，但这次她的声音却细若蚊吟。
「事情是这样的……」
上野同学和拉布拉多的主人——就先称这个人为X吧，两人是比较要好朋友，而且上野同学平时偶尔会去X家拜访。
在某一天，上野同学无意间看到X家的老狗——也就是这只拉布拉多独自走出X家的院子，或许是在某本书或某部电影中看过类似的情节，上野同学认为一向安分守己的老狗突然离家出走是因为自身时日无多——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上野同学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自己的好友。
很快，X和自己的家人就发现老狗不知所踪，并于不久后在附近张贴了报酬数额巨大的寻狗启示，率先看到启示的人们为了从中获益，于是偷偷撕掉启示收藏在自己家中，不让更多人知道这一消息。
作为X的好友，上野同学自然是知道X的家人正在花重金寻狗这件事，并且对于当初隐瞒了真相的行为感到后悔，但无论她怎么反省都无济于事，只能默默祈祷着狗不要被利欲熏心的人找到，让X的家人白白浪费一大笔钱。托上野同学的福，寻狗启示张贴出来时，拉布拉多已经穿过商业街来到另一边的住宅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野同学内心对于拉布拉多的担忧也渐渐消失了，直到今天在经过小公园时目睹了矶岩同学投喂自己好友的宠物狗，这一幕让她再次担忧了起来。
这时，上野同学的内心产生了两种想法：第一，如果寻狗启示张贴到了公园附近，自己就把拉布拉多带回X家里；第二，如果寻狗启示没有张贴到公园附近，就让拉布拉多继续待在小公园迎接生命的终结。
在把公园附近的住户都询问了一遍过后，上野同学很显然采取的是第二种行动。
……
下个星期一午休，我躲在图书馆一个可以看见借书柜台的角落，托人拿着一本小说版的《忠犬八公》去柜台还书。
办理完还书手续后，棕色马尾的学姐低头望着《忠犬八公》的封面，不知为何突然潸然泪下，周围的人都用奇异的目光望着这位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图书管理员，只有我知道学姐哭泣的原因。
在《忠犬八公》的故事里，也有那么一只通晓人性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