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失落之地
好不容易等来了国庆长假，可我并不快乐，甚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虽然为班级赢得了奖金，还出了一口恶气，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可是，此时有一道比运动会比赛……不！也许比中考和高考都要困难和影响深远的挑战正摆在我的面前。
那就是在两个爱我的女孩子中间做出选择。
“唉！洛铃，作为朋友一起逛街倒也不是不可以啦，可是莉会怎么想呢？”
虽然她是似乎什么都会理解和宽恕的天使，可是一提到做我爱人这件事，便无比的认真。我想，她是绝对不会原谅我脚踏两只船的吧！
而洛铃则是……
“喂，杞人优，想好了吗？明天几点？穿什么衣服？在哪里碰头？快点儿给本小姐报上来，不然你懂的！”
这样一天三次地打过来，也让人吃不消啊！我又没有分身术，怎么能同时陪两个人约会呢？
不对不对，就算我有分身术，这样做也是绝对不正确的！俗话说的好，忠臣不事二主，一山难容二虎……呃，是一个丈夫应该只有一个妻子，而一个妻子也应该只有一个丈夫！
数十年前那部恐怖的岛国伪后宫动画里，男主因为负心而被其中一名女主捅死的惨剧，而历历在目啊！传说他的怨魂到了天上，还在注视着那些准备脚踏两条船的愚蠢后辈呢！（neta《School Days》）
不行不行，我必须在她们中间选一个。要选的话，肯定是莉。但是，洛铃也根本无法抛弃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简直是要哭出来了啊！为什么我生而为人，就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啊！
“人优，你怎么了？”
这时莉正好过来，我赶紧多看她几眼，希望凭借她的魅力立刻驱散我心中任何不忠的念头，把那个金黄色双马尾的小女孩在跑道上的迷人身姿赶紧忘掉！但是，我又不敢直视自己未来爱人的眼睛，生怕让她看出我眼中有哪怕一丝摇摆不定的神色。
“哎，人优，你等一下，你有白头发了！”
冷不防地，莉说了这句话，同时把手指伸向我的后脑勺。我疼得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回过神来一根白发已经被捏在莉的手里，放到我的眼前。
“怎么回事啊人优？你才15岁，怎么就有白头发了？这不符合莉资料库里的医学常识啊？”
“唉！怎么不符合啊，【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你没听过吗？这是愁的啊！”
“是为什么愁成这样呢？”
“还不是为了约——”
我意识不对，赶紧捂住了嘴。不行，就算往常我有再多的烦恼可以找莉倾诉，唯独这件事是不行的，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唉！都怪洛铃那个小丫头，弄得我连唯一的知心爱人都失去了，我还可以找谁去诉说烦恼呢？
明明在运动会已经说好做朋友了的……还以为你彻底觉悟了，这下叫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杞人优，晚饭吃完了没有？吃完了赶紧给我收拾掉！”
这时候老妈的声音从大卧室里传了出来，同时传出还有投影电视被关掉的声音。奇怪，这才9点钟，她喜欢的那部电视剧应该还有一集啊，怎么现在就想睡觉了？
“妈，你急什么啊？反正是假期，我在想明天怎么和莉约会的事情呢！”
听到我这句话，莉的脸上果然绽放出了笑容。
“约会？你这臭小子，上次约会莫名其妙被人给打了，还让你们老师给你买药回来，这回又打算整什么幺蛾子啊？告诉你，这次假期没你约会的时间！你也不想想再回学校就第一次月考了，还不好好待在家里复习？回来准备给我交份什么样的答卷啊！？”
“哎呀妈！假期一共有9天呢，作业又不多，复习的时间肯定是有的！关我约会什么事？”
“我说没时间就是没时间！告诉你吧，你爸的画展已经办完了，今天夜里就坐亚轨道空天客机回国！他明天想带咱们回老家一趟，拜祭一下你爷爷的坟！”
“啊？怎么突然又要回老家啊……那里不是已经停电停网了吗？”
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所见的一幕幕落后贫困的场景，我不由得心中十二万分的厌恶。那里现在连电脑都玩不成了，还回去做什么？
“就是停电停网那也是你奶奶家啊！你爸爸想你爷爷和你叔叔他们了，早就想回去，一直没时间。这不，中秋节赶着国庆节过了，当然要趁机回去一趟！”
“那我能不能带着我的作业本和课本一起回去啊……”
“你想带就带吧！我估计你在那儿也安不下心学习。另外，不要忘了把专用的充电线和充电宝给带上，莉在老家充不了电，会关机的！”
“啊？莉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啊！？”
“这不废话！难道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啊？她又不是机器狗！”
“太好了！”
我简直一跃三尺高，原本因即将进入生疏环境而产生的沮丧和郁闷都瞬间被清新温暖以及熟悉的空气所包围并吹散。只要有了莉在我身边，哪怕是回老家我也不怕了！
虽然好像还得忍受那里的旱厕和大杂烩面条就是了……
“哎，等等，这样不就是说——”
我可以合理合情地推掉跟洛铃的约会了？
我恍然大悟，激动地跑到自己的屋子里，用聊天软件联系上了洛铃，如实告诉了她我明天没法去约会的情况。片刻后，她也只得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回来，然后用语音说要节后再找周末约会。
“呼——”
终于了却一件难事的我，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好了。
虽然感觉确实错过了什么可能很美妙的可能性。
但有些时候遗憾反而是正确的，毕竟不能真的脚踏两只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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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和妈妈乘上了前往乡下的磁悬浮高铁。听说中途还要转乘老旧的绿皮火车，每到一站还要查电子身份证上的房产码和单位码，防止有乡下人偷渡到城里来。唉，真是麻烦，都不记得小时候跟着爸妈搬到城里时，经过了这么多繁琐无聊的程序。
“爸？爸？”
“庭瑞？庭瑞！”
穿过长长的车厢，我和老妈按照老爸邮件里发的位置寻找着他。不是说在商务车厢的某个角落里吗会合吗？怎么现在还没见到人……
“啊！在这里！”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留着蓬松偏分头的乌黑后脑勺，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一看之下果然是老爸。他坐在空荡荡的一节车厢里，一人占了两个座位、两张桌子。其中一张靠里面的桌子上摆着似乎刚刚吃完的大餐盘，上面还有些残羹冷饮，对应的座位上放着帽子、墨镜和西服外套。而他自己则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的是一幅以桃花为题材的国画，毛笔正气定神闲地握在他本人的手中。
“好你个杞庭瑞！”
妈妈赶过来，一看老爸这副专心致志作画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嚷道：“长本事了啊！都敢在高铁上吃饭了，还是最豪华套餐！看你这副摆阔的样子，这次去【钱联盟】又卖出了好几幅画吧！”
“哎，我吃顿饭怎么了？”
被从艺术的世界中惊醒出来的老爸，也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温和、优柔，对什么事情似乎都不上心的样子，重新把手中的毛笔蘸满了墨水，笔锋落在宣纸上。“哎呀，实话对你说吧，这次我又是一幅画都没卖出去，可惜咯！”
“什么？那你干什么去了！”
老妈一听更加恼火。
“我去学习交流啊！告诉你们啊，这次我有幸意外碰见了银国、钱联盟、冰国和岛国的四位大师，哦，还有咱们桐国的一位老师！我从他们那儿啊，又学会了新的技法和意境，受益匪浅！这可比卖画有价值多了！”
“哼，你有你的艺术，我有我的家计！既然你不愿意好好卖画，那我每次让你顺便给我的外贸服装做做广告，你怎么也当作耳边风啊！你画了这么多国画、油画，风景画、人物画，什么抽象派、印象派、新古典派！就不能给我画幅‘广告派’的宣传画吗！”
“那怎么能行？人们去画展看我的画那是去欣赏艺术的，那又不是做生意的地方！生意和艺术怎么能混为一谈呢？真是的！”
老爸嘟囔着，又下笔完成了最后一点涂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之后，他便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在画上写标题和题诗了。
“哎呀妈，老爸他喜欢画画你就别烦他了！赶快给我们叫点儿饭来吧，我们早上还没吃饭你忘了吗！”
“是啊妈妈，我也还没有吃饭，而且昨天晚上一个翻身不小心把充电插头给弄掉了，所以电没充满，现在肚子还有点儿饿……”
“唉！你们一家是专门吃我的喝我的啊！”老妈哀叹一句，又开始抱怨起老爸来，“杞庭瑞，你这么大本事点高铁的豪华套餐，怎么不知道给你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留一份啊？人优，莉！叫你们爸爸给你们点，我没钱！”
“你自己转不就行了！真是的，别打扰我构思……”
老爸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便携终端递给了老妈，便又沉浸到艺术的天地里去。这下老妈彻底恼了，猛地一下把终端摔在了地上，用几乎半节车厢都能听见的声音怒吼道：
“画、画、画！我叫你画！杞庭瑞，你脑子里是除了画什么都没有了是吧！你家里人都快饿死了，你也不管！还有，你儿子前天都快被人给打死了，你都不知道！”
“啊？”
这时老爸才如梦初醒，握着笔的手从宣纸上移开。他扭过头茫然地看着我们，问道：
“怎么回事，是谁的责任啊？”
“哎呀爸！您听妈说吧，没那么夸张！”我赶紧解释道，“就是前天运动会的时候，我们学校是和天海二中合办了一次，结果天海二中有人在比赛中作弊，把洛铃给打伤了，我一时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
“早上那孩子的家长打电话来说，要咱们家给他赔礼道歉，还要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说怎么办吧！”
妈妈愤愤地补充着。
“啊这……”
老爸似乎很伤脑筋地挠了挠头，终于丢下画笔，按住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道：
“人优，你告诉爸爸，到底是谁的责任？被你打伤的那人，到底伤得重不重啊？”
“当然是他的责任了！谁叫他用空气弹珠偷袭洛铃！不过……他可能确实有点儿情况不太好，凭手感来看，至少他是鼻梁骨折了……”
“唉呀！”老爸叹息一声，忙转向老妈试探道：“那要是真的严重的话……咱们还是赔点儿钱吧！毕竟是孩子，身体还在成长期，这要是打坏了留下后遗症可该怎么办啊！”
“杞庭瑞，你是真糊涂了是不是！”
“爸！你也得看看理在哪一边啊！”
连我都有点儿冒火了。
“哎呀人家都闹上门来了！这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啊！咱们还是给点儿赔偿费，免得节外生枝，生出什么事儿来！”
“要给你给！我不给！”
老妈说着，一气之下去别的车厢坐下了。
“好好好，我给我给，顺便把你们的餐费给结了。真是的，怎么说都应该给一点吗，和气生财都不知道……”
老爸从地上捡起玻璃外壳被摔碎的终端，叹了口气，就起身离开这节车厢，去安慰老妈了。我和莉只得无奈地坐在他留下的位子上，等他回来。
“人优，以前就听妈妈说爸爸是位享誉全球的大画家，现在看起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听到莉的提醒，我也好奇地和她一起观摩起爸爸留下的那副刚刚完成的画作起来。以往，老爸很少作国画，更喜欢西洋风格的作品。但是这次从国外学习交流回来，看上去又有了新的心得。画的题目是《一团和气》，画面则是数根看起来已经干枯的树枝颓然地从画外伸展出来，但是其中却有一根树枝上开了一朵小小的，半含半放、鲜艳欲滴的桃花。这朵花的叶子和花瓣不知用了什么技法，看起来有一种飘扬飞动的感觉，就好像是有风在吹它。而那过于鲜艳肥润的色彩，似乎又表示这朵花受到了雨水的浇灌。可是，放眼整副画卷，看不到有任何表示风或雨的线条，除了这几根桃树枝之外便是大片的留白……这画到底想表达什么意境？构图未免太朴素了一点儿，而且画中主体孤孤单单的，根本看不出题目中的“和气”在什么地方。
“国画果然很难懂啊！”
我无奈地对着莉摇头道，“莉，你身为机器人，能看懂这幅画吗？”
“就是觉得这朵花好孤单的样子，它没有同伴，似乎又很快会被风雨给吹落了一样。”
莉的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了忧伤。
“没必要这么悲观吧？虽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可是莉，你犯不着因为一副画而难受吧？咱们再看看，我记得老爸以前画过的西方画虽然也有种空灵飘逸、看了就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离开自己的感觉，可是还没有消极到这一步，是不是我们有什么细节没看出来呢？”
“人优，你看画上的那三首题诗！”
“噗！”
莉这么一说，我眼睛一瞅，险些一口老痰喷出来。老爸呀老爸，你老毛病还是不改！人家都是一副画上题一首诗，你偏偏题三首，还恬不知耻地说什么“如果碰到了喜欢的买家，可以把一张画当作三张画卖”！我轻轻用手翻开最上面的那张桃花图，果然下面还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一团和气》，只是三首题诗的排列顺序不同。想来想去，还是最上面这副的顺序最好。
“哎，人优，为什么爸爸的诗既不押韵，也不按平仄，而且好多地方还出现了重复的字……根据莉从小接受过的艺术智能培训，这种诗恐怕不及格吧？”
“他就是那样啦！人菜瘾大，好作诗，可作诗的工夫比画画差远了！别说不合格律，有时候直接拼凑其他人的诗来用！像什么【一片两片三四片 ，落入桃花都不见】之类的！”
“怎么这样啊，明明文字的书法还是很不错的……”
莉有些失望地念着最上面那幅桃花图的题诗：
“
春来春去发几枝，几枝摘得几枝零。
不如同心弃春去，九重天上不负霖。
风里雨里难舒展，展待春归犹未迟。
一朝吐蕊天下泣，哭是赤子未及时。
烈马厉风堤上行，忽见枝头一只春。
为报鲜水浇灌意，独立天涯伴君行。”
“好像一首表达的是【离别】，一首是【忍耐】，另外一首则是【守望】的意思……”莉若有所思地说着。
“莉，你这么厉害？你们机器人也懂诗啊？！”
“是的。不过人优，其实以前机器人刚刚兴起的时代，据说它们就只能写出这种不合格的诗。后来发生了技术迭代，可以写得比较工整了，但内涵却乏善可陈。直到十几年前，能专业写诗的人工智能才被发明出来，而莉也就是在那个时代诞生的！”
“这样啊……不过其实我不需要你会写诗啦！莉，你以为我是那种喜欢附庸风雅的男人吗？连我自己都不会写诗，你会不会自然也无所谓啦！”
“嗯，只要人优喜欢就好！”
说完，莉的视线一度离开了那张画。但很快，她似乎又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人优，爸爸的落款，是叫【无枝】吗？”
“对啊，这是他一直惯用的笔名！”
“可【无枝】不就是【无枝可依】吗？感觉寓意不好，配上这幅画，更让人觉得消沉了……”
“嗨，听老妈说爸以前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还曾经一度想去和尚庙出家，还好被爷爷给赶回来了！不然就没有我了！”
“哈，这么惊险刺激的吗……”
莉也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来咯！你们二位的豪华套餐！”
就在这时，老爸亲自端着两个大餐盘从另一节车厢走过来了，餐盘上有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和烤香肠、披萨、烤鸭等等，还有橙汁饮料。我和莉相视一眼，会心一笑，便弃了那幅画，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大快朵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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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无聊啊……”
坐在换乘的绿皮车厢里，我感到自己身上几乎也要跟这车内的装饰皮子一样发霉了！为什么要把通向农村的高铁全换成老掉牙的绿皮火车啊？是因为维护费不挣钱，还是不想让太多的人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往来？唉，这里确实空荡荡的，但依然又闷又热，连空调都没有，也没网没电，这不就是前往农村的前奏曲吗？
居然在第四次科技革命以后受这份罪……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没办法，先写会儿作业吧，毕竟快月考了，也许这是上天赐给的自律机会……
“哇，人优，你快看外面！”
正当我从背包里掏着电子作业本的时候，莉忽然兴奋地指着窗外叫喊。我好奇地放下包看过去，不过是千篇一律的、黄澄澄的田野罢了，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惊喜的？
“你看远处，那些漂浮在天上的【空中农场】，我早就在启蒙课上学过它们，今天终于亲眼见到了！”
我抬头望去，果然远处有一些看起来不大，但实际可能是一座小山的人工建筑物悬浮在空中。这种东西我以前在《24世纪抢先看》这种科幻杂志上也看到过，是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取得的重大成就之一，主要原理是通过无土栽培、悬浮陆地技术和自动收割装置，提高耕地利用效率和产出，听说现在月球和火星基地也是在用这套系统供应粮食蔬菜。
“虽然技术实现上可能很先进，但本质上就是种地的东西而已，有什么值得看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人优？以前天使未来公司的启蒙课老师们就经常强调一句话：农业是所有行业之本，社会分工建立在充足的农业剩余之上。没有吃的，人们就无法生存，还如何创造各种各样的工业品和个性化定制服务，享受幸福的生活呢？”
“话是这样说了，可这些东西解决今天桐国的粮食危机了吗？我听妈说，农村人还是缺吃少穿的，这些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用嘛！”
“凡事都是要一步步来的吗，以前的情况肯定还不如现在，时代总是在进步的，关键是要确保正确的方向！”
“嗯……”
莉的三观好正啊，几句话就教育得我没话说了。
真不愧是我的爱人，又美丽，又聪明，又正直。
“啊！人优，你快看！”
“又怎么了？”
我再次探头看向窗外，发现大量的农业机器人正在田间劳作着，伴随他们的当然还有各种半自动的先进农具，有的机器人甚至表现出惊人的驾驶技术，开着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在田间飞快地来去纵横，如同飙车一般。
“好家伙！他们也太灵巧了吧？简直比真人还能干！”
“不知道他们的智能程度有没有达到莉的水平，我想下车去跟他们聊聊天呢！”
“哎，你当真吗？从这里下去？”
“不可以吗……”
“兹——噗！”
就在这时候，车轮与铁轨急速摩擦的声音弄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把我们的灵魂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原来是正好火车到站停了。莉兴奋地起身跑向车门所在的车厢。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也赶忙跟在她的后面，边追边叫道：
“莉！别乱跑，这外面都是咱们不认识的村镇和荒郊野岭！要是我们被火车遗忘在外面，那可回不了家了！”
“怎么会呢人优！我的内置芯片和你的电子身份证都是可以全球定位的啊！我们就到外面的原野上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哪能这么疯啊！莉，你该不会是又自己切换到【活泼模式】了吧？！”
“没有啦——”
结果老妈竟然正好站在车门附近抽烟，一看见我们，赶紧掐灭了烟卷过来阻拦：
“你们想干什么？！”
“妈妈，我和人优想要下车去玩一会儿！”
“是你自己想去玩，别带上我啊！”
“哎呀人优！我想去不就是你想去吗！就当是约会了！”
“在这里约会？！”
幸好就在我伤脑筋的时候，老妈发话了，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们谁也不许去！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乡下，是荒郊野外！便携终端一到外面就没信号了，十里八乡的又没个警察局，到哪里找你们去！你们要是丢了，我和你爸还活不活！”
“妈妈，没有那么夸张吧？我们只出去玩2分钟，很快就回来！”
“一分钟也不行！你们下去了就别想再上来了！现在我数三个数，给我立马坐回去！1、2——”
结果，我只得和莉一起悻悻地返回了自己的车厢。
本来只是被牵扯进去，并不真的想出去的。但老妈这么一阻拦，我反而被激发了叛逆心理，和莉一起坐在座位上生着闷气。不久，火车又重新开动了。
“人优，你就不能做点事情吗？”
片刻后，莉嘟着嘴埋怨我道，“我想出去啊，为什么你身为我的爱人、我的英雄，却不能帮我获得行动的自由呢？”
“唉！别说了莉，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自由啊！”
“唉——”
我们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老妈如同安全巡视员一般从我们身边路过，嘴里还嘟囔道：
“别忘了你的本分！”
我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也开始有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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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上午的颠簸，我们终于来到了县城。这里没有飞车，只有打四个轮子在地上跑的老式出租车到村里。又过了大约20分钟，总算到家了。
“哟！【无枝先生】回家了啊！”
三爷爷打开贴着门神的院门走出来迎接我们，一开口便是调侃的语气。
“哎呀三叔！别人可以叫我先生，您是长辈，就别乱叫了！”
老爸无奈地迎上去握着他的手。
“怎么样，最近画卖出去了几幅？银国那所什么【松柏艺术学院】的邀请，你最后答应了吗？”
“没有！我画的还是不够好，也就赚一点儿碎银子！至于银国，嗨，不是还在闹饥荒吗，那么不太平的地方我还是算了！”
“行吧，你是成年人了，当然应该自己做主。来，快进来吧！薇儿和人优也是，还有——”
不料看到莉之后，三爷爷的面色突然大变，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你？”
他竟然指着莉哆嗦了起来，同时向后退了好几步，好像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三爷爷？”
正好爸妈已经进屋去，我见状连忙上前抓住三爷的手，安抚着他。
“小、小优？她不是个机器人吗？你们怎么带个机器人回家啊，啊？！”
“哎呀三爷爷！莉是我的未婚妻啦，她虽然是机器人，可是没有恶意的！”
“她不是县城里派来抓我们的？”
“怎么会呢！她是我爱人，您听见没有——？！”
考虑到爷爷的长年耳背，我不得不附在他耳朵边大声吼了一句。
“哦、哦，不是来抓我们的……”
老人终于冷静下来，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嘴里还在念叨着：
“我说我虽然通知了大家都来院里聚聚……可特地交代了分批来啊，这一共也没多少人啊……”
我没空听他这上了年纪的人惯有的碎碎念，安慰了一下莉，就和她一起走进了院门。放眼望去，一切基本还是熟悉的模样：
几间矮小的平房，墙刷得跟纸一样白，却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变得坑坑洼洼。顶上特地贴了彩色瓷砖作为装饰，但是也已经多处出现裂纹。
一颗大槐树，树上的枝叶正在发黄脱落，越来越多的树干开始变得光秃秃的。树杈之间似乎遗留了几个鸟巢，但鸟儿这个时候自然已经飞到南方过冬去了，地上还有几根羽毛和落叶混杂在一起。
院子里的水缸上飞着蚊子，见到人就扑过来，赶都赶不走。水缸附近压水机的铁丝把手还没有换，似乎握上去就能感到刺骨的冰凉。开裂的塑料管子倒是新缠上了几圈防水胶带……
其他诸如半坍塌的院墙、因为泼过太多次水而渍迹斑斑、起伏不平的院中地面，以及各个屋子红漆剥落的木门与又脏又硬的棉布门帘，就都不用说了……
唉，难以想象这是在2064年桐国的某个角落里，城市里的那些繁华与科技感仿佛根本跟他们无关似的。而且这里比我3年前离开的时候还要更破败了几分，怎么会这样呢？
“人优？你在外面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
“哦！”
听到莉的呼唤，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院子里大概站了超过2分钟，忙掀开帘子进屋去。
“来，你们还没吃晌午饭吧？这是用刚从【供应处】领的面粉和青菜鸡蛋做的面条，你们都尝尝！”
“还是要吃面条啊……”
我下意识地面露难色，但定睛看了一眼碗里的食物后忽然喜出望外：这不是大杂烩面条，清汤清水的，虽然没多少配菜，但味道一看就不会太离谱。这下终于可以下咽了！
“呵呵，好吃吧？如果嫌吃不饱的话，这不，那边袋子里还有面包、热狗肠等零食。再不行的话，等晚上大家都到齐了，咱们一起煮火锅！”
“煮火锅的话我带了配菜啊！”老爸眼前一亮，起身从包里掂出一个装着冷冻羊肉、牛肉丸子、毛肚和鱼翅等配菜的大袋子来，“我就想着估计这次又是吃火锅，早上特地在机场和火车站买的！”
老妈一见又火冒三丈地放下筷子：
“好你个杞庭瑞！整天不务正业，想吃的倒想的挺鲜！还敢在火车站买东西！我看你是真不像话了，完全忘了咱们当年进城打工时的苦日子了！”
“我吃顿饭怎么了？！”
老爸也恼了，手一松把沉甸甸的袋子坠在地上，“瞧你说的！你看现在大家过的都越来越好了，就连【供应处】给的粮食都越来越多了，咱们家里人好不容易过节在一块聚一聚，图个高兴，你看你给我扫兴的！”
“你——”
“哎……庭瑞啊，你这个说的可不对啊！”
就在这时候，刚才还躺在里屋榻上休息的三奶奶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早年得病盲了双目，走路还得一路摸索，我们几人连忙都上去搀扶她。只听她嘴里还在嘟囔着：
“你爷爷不肯说实话，现在供应处给的东西是比往年少了！就今天你们吃的这些，还是八月十五那会儿攒下来的呢！”
“啊？怎么会这样呢？”
“有什么不会的？本来【不干活白吃饭】，就已经让我们这些乡下人受尽白眼了！现在就是减少对我们的食物供应，中间再吃点儿回扣，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城里不是有捐助计划吗？我和薇儿也捐了不少，咱们这儿没有收到吗？”
“有！杯水车薪！”
接过三奶奶的话茬儿，三爷爷又叹了口气，用责怪的口吻说道：“唉！庭瑞啊，你和庭轶你们兄弟俩儿，未免也太抠了些！都在城里发财了，就是不肯给家里多寄点儿钱回来！你就是把钱用来给我们盖学校，让更多的孩子能够走出大山，那也是一桩功德啊！你说，你们俩也未免弄得太干净了点儿吧！”
“哎呀三叔！”老爸也急了，坐下来说道，“庭轶他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可是真的在往家里寄钱啊！可是就像您说的那样，仅凭咱们一家一户的力量，怎么能改变乡村的面貌呢！您别着急，这几天我在家里再作几幅画，回去以后在城里搞个义捐展览，说不定能弄点儿钱回来！”
“你……算了！”三叔不耐烦地起身，走到里屋去坐着生闷气了。我趁机把心中积攒的疑问向爸妈提了出来：
“爸，为什么三奶奶要说他们乡下人是【不干活白吃饭】啊？以前咱们家里不是有几亩地的吗？怎么不耕种了？”
“嗨！人种的哪有机器种的快啊！地早就都被县里给收回去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啊！不是……他们得通过干活来自食其力，现在这算什么啊？”
“你自食其力了吗！”
老妈瞪了我一眼，顿时让我羞愧不已，只好低头看着碗中剩下的面条清汤嘟囔道：
“我现在还没有出去找工作的能力嘛……”
“你现在是没有，但将来迟早会有的！因为你能在城里上学，能低分参加高考，自然有机会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可他们呢？生下来的孩子大多只能上到初中，就是从县里寥寥几座高中出来的学生，还得承受着歧视加分考大学。有些好大学要不是有配额，根本就不要他们！你说说，他们能跟你比吗？还不抓紧机会好好学习！”
“那……就算像你以前说过的那样，他们在城里没有住房、单位、或学校，就待不下去，那他们也可以回到农村来嘛！就算……好吧！就算不干活，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直接等死啊！”
“哼，人的生命在于价值，而价值在于劳动！他们没法劳动，什么也创造不了，什么工业品也享受不了，那不就跟活死人一样了吗！？你说说，农村的小孩儿也想买一台莉这样的女机器人做老婆，能办到吗？”
“啊？！”
我和莉都同时打了个寒颤，相视一眼，果然她心里也一定在想这不是个好例子。
“知足吧你就！”
“庭瑞！薇儿！”
就在这时，突然从屋外院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听声音就知道是四爷爷家里的婶婶来了。我和爸妈刚站起身准备迎接，忽然听到一个有点儿神经质的声音伴着婶婶的脚步声靠近过来，还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咦？我中了！咦？我中了！”
随着婶婶掀开帘子，声音的主人也就现身了，果然是个疯小子，蓬头垢发，眼睛瞪得大大的，头不自然地扭来扭去，脚步也走不稳，只得让婶婶把他紧攥在怀里。他见了我，像见鬼一样扑上来，嘴里又叫道：
“咦？我中了！你中了没有啊？”
“这谁啊！”我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逃到老妈和莉的中间。老妈叹了口气道：
“你四叔的孩子，跟你同一年出生，但是到现在连个初中都没考上，就疯了！没办法，农村太卷了。”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那个堂兄，原来他长这么高了，可怎么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唉！这孩子太想进城了！他本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自己班里也能考前十名来着！可是，唉！”
婶婶说着把我那堂弟拉回自己怀里，低头抹着眼泪说道：
“人优，你是城里来的高材生，你哥哥是不中用了！可你还有一个妹妹，她明年也该考初中了，现在还在家里写作业，一会儿也会跟着你叔一块过来！到时候，你教教她！”
“好的！”
虽然我一向讨厌教家里的小孩儿学习，但此刻面对婶婶几乎是卑微的请求，只得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唉，不知道现在小学的东西我还记不记得了？
“人优，我觉得他们好可怜啊。”
这时莉在我身边偷偷附耳说道，“他们看起来也买不起我们公司的VR学习产品【梦中课堂】的样子！”
“那个东西就是天海一中这样的顶级学校都很少用吧？”
“怎么会呢？那个很便宜啊！不，我是说相对于城里的平均消费水平来说应该还可以吧？爸爸为什么不给家里人买一套？”
“对啊！”
我转过身，想找老爸说这件事，却不见人影，一问老妈才知道是接二叔的电话去了。我和莉一起出门到院子里寻找，东张西望了半天，才发现他背对着我们站在整个院子最北方位的正房大厅里。以前听妈妈说过，那是爷爷生前住过的地方，大厅里最近还供奉上了爷爷的灵位和遗像。
“爸！我有事儿给你说——”
我们走进了大厅，发现爸爸的电话还没打完。我刚一叫他，他就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让我们出去。我和莉只好暂时离开，又回到院子里。
“现在怎么办呢，人优？”
“还能怎么办？他跟二叔聊天的时候从来都是把我们赶到其他屋子里的。莉，你刚才那碗面条吃饱了没有？吃饱了我们出去转转吧，反正现在天色还早，一会儿院子里来的又肯定都是些我不太熟悉却对我热情的不行的亲戚，尴尬死了……”
“那好吧！我也正好看看人优的老家附近都有什么风景呢！”
“你一定会失望的……”
X X X
结果，一路上莉果然皱着眉头。恐怕她这个来自城里高科技公司的高智能机器人，是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穷山恶水”。
“怎么会这样啊，人优？刚才在火车上我们见到的景色，不还是山清水秀的吗？为什么同样是乡下，风景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呢？”
“嗨！那里是农耕区，听说未来还要开辟成旅游风景区，而这里是居住区，能一样吗？人只要活着就可以了，谁在乎他们活成什么样子呢？！”
我一边踢开脚下的碎石子和时不时绊到的断树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我才讨厌回老家！以前这里好歹有电有网，可以看动漫打游戏！现在啊，只有看西北风咯！”
“对了，听说人优13岁以前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也不是，好像是3岁的时候爸妈为了在城里打拼，就把我送到了这里，那时奶奶还在世。她虽然腿脚不便，满脸皱纹的很吓人，但对我还是很好的，可惜3年前因为急病去世了……”
“那这么说，人优家原来就是在城里的咯？”
“应该是吧！老妈跟我说过，她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个月里把我生下的，那时候城市被敌人的炮火给摧毁了，她只好在一个炮弹坑里把我生下来。后来她和爸都借着战后重建的机会重新在城里找到了工作，但因为越来越忙了，就托住在乡下的奶奶来照顾我。”
“嗯，人优的出身很不容易啊……”
“我还算命好啦！听说战争年代里因为安全得不到保障，好多母亲都不得不放弃生育。以前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爸吵了一架，后来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我进去安慰她，她就断断续续地说了什么‘你本来可以有一个哥哥’这样的话。听上去，妈妈似乎在生我以前就怀过孕，只不过因为时局动荡而被迫打掉了。”
“居然会是那样……”
听到这里，莉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冷不防地绕到我背后抱住我，双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腰。她轻声安慰我道:
“没关系的，人优。那些不幸的岁月，都已经离你而远去了，你不用再为此而难过了。”
感受着她的温柔，我心中一阵暖意，好像西北风也变成了春风。
“哈，莉啊，我可没有什么可以难过的！毕竟我几乎算是生在和平年代里的人。你真要安慰的话，应该去安慰爸妈，还有经历过这些事的其他人，以及那些……已经永远得不到安慰的、躺在坟墓里的人！历史就是这样，经历过的只留下无人能懂的孤独，而没经历过的，顶多从书本和文物上浅尝辄止，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没办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嘛！而且……我其实心里并不同意老妈那句话——如果她真的把那位大哥生下来的话，说不定以后就没有我了！毕竟城里可是一直还在搞计划生育的……”
“嗯，就算还会再生出人优，那人优也应该不是现在的人优了！我也可能无法与人优相遇了……”
“就是这样嘛！”
我放开莉抱住我的手，转身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下意识地踮起脚，准备亲上去——
“哎！人优！不可以的！”
不料莉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竟略显惊慌地对我说道，“你忘了吗？我们现在的好感度还没有达到【亲吻】等级，如果乱亲的话，好感度是会下降的！”
“……哦！”
虽然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不得不承认莉说的是事实。同时我心里也焦躁了起来：返校的时间和下周末怎么还没到来？我还要赶着和莉进行第二次约会增加好感呢！
“人优，我们继续走吧，看看前面还有什么样的景色……对了，咱们一块玩《风之来客》的那天，你不是说过洛铃家就在你们老家的隔壁吗？我怎么没看到附近有其他宅院啊？”
“那不就是吗！”我随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废墟。
莉扭头看过去，果然一副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是她的老家，早就废弃了。她家是在我进城上学差不多一年后才搬到城里来，那个时候是在平安市的东南角，距离我家也就10分钟的车程。后来我因为……跳楼的事情搬到了与天海市毗邻的西北角，也就是咱们现在这个家！她好像也就跟着过来了。你忘了，上次我把你误认作“被自由之网植入病毒的机器杀手”而吓得逃跑的时候，就是无意中跑到了她家门口。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搬到那里的，可能是因为要配合转学吧……”
“跳、楼……？”
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脸上又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怎么？爸妈没跟你说吗——在遇到你之前的一个月，我曾经跳过楼的事情？唉……那是因为他们强行要履行我和洛铃的【指腹婚】约定啦！我们两家似乎是世交，家里的大人们就自作主张地定下这种封建遗风的老玩意儿！可我喜欢的是像你这样的二次元系女孩儿……”
“不是人优！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我只是奇怪，你已经可以毫无挂碍地重提那件事了？”
“为什么不能呢？生死于我如浮云，只眷人间一份爱！如果得不到爱人，那么死亡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恐惧的。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那么活着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说完，我不禁感到眼角略微有些湿润，怕莉看见，便转过身去擦了擦。
“可是人优，就算世上没有你爱的人，也还是有很多爱你的人啊！比如爸爸妈妈，比如家里的亲戚们，比如洛铃……”
“哎呀莉！”我有气无力地转过身来摆着手，“如果他们爱我，我却不爱他们，那他们和爱一件无生命的东西有什么差别呢？就像有的人喜欢抽烟，有的人喜欢喝酒，也不一定要求烟酒回报他们什么感情吧！仅仅只要感受到自己所爱之物的存在就行了……”
“可是你抛弃生命去跳楼，那就是连自己的存在都从他们生命里抹除了呀！”
“……你是在质问吗？还是在责备我！”
看着莉越来越严肃的神色，我不禁也心头火起，顿时觉得她与我之间疏远了许多。为了避免这份距离继续扩大，甚至是希望它立刻消失掉，就当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赶紧又转身撇开莉，一个人向前走去。
“哎人优！你要去哪里？等我一下！”
X X X
大概又走了5分钟时间，我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方圆近百米的大坑，坑里堆满了各种垃圾。我一见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只得发出一声叹息。
“人优，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提这件事了……哎？！”
而莉似乎则是刚从一路的道歉和碎碎念之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了眼前的这个大坑，发出惊讶的声音。
“唉！不了莉，其实你没必要向我道歉的，你说我就说我吧，没必要一直迎合我，调整着自己的想法和个性，我也不需要一个像水一样没有固定形状、看得见却抓不着的爱人！你自己看看这片湖吧，现在它就是一滴水也没有了，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湖？这里原来是湖吗？我还以为是陨石坑呢！”
“是一个湖，虽然听说也是人工开凿的。不过小的时候，我经常和爸爸一起在这里坐着船钓鱼，我们到了初春的时候也会在冰窟窿里钓！那个时候，洛铃也来过……”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那天的情景又重新出现在面前——
“爸，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鱼上钩啊？”
“别急，别急！愿者上钩！也许鱼还在家里跟孩子们亲热呢，咱们等它高兴够了，再给它香饵，它自然就会不辨是非地咬上来啦！”
“是吗……？”
“杞、人、优——！”
就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洛铃这小丫头竟想捉弄我，开了一艘家里新买的快艇径直撞过来！幸好老爸反应及时扶稳了船身，我们才没被撞翻，倒是洛铃自己因为惯性飞了出去，落在湖水里挣扎着！我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就跳进了水里，试图把不会游泳的她给救上来。那时候，刚刚开春，水和冰混在一块，真是刺骨的寒冷！不过幸好，附近没有水草什么的把她给缠住，我折腾了三四次，才终于和老爸一起把她抱上来，并送她去了最近的医院。
“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现在重新回忆起那段过往，我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洛铃她就是这样，太任性，太莽撞。就算她是真的爱我，做法未免也太没考虑我本人的感受！是的，她就是和爸妈以及其他人一样，有时候不把我当人看，这样的爱就算能够体谅，也没办法回报……
当然，莉说的也对，至少我不应该没心没肺地直接从他们面前消失，让自己的存在都化为虚无。我当然记得，从十八层楼顶跳下来的时候，楼底下的母亲发出的撕心裂肺的那一声呼喊：
“儿子——！！！”
——嗯，那样的情景、那样的表情再也不要看到了，就算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质量着想。
“嗯？莉？！”
想到这里，我才突然发觉莉好久没出声了，也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怎么回事，你到哪里去了？！
“人优，我在这里！”
我低头看去，差点儿眼珠子瞪出来！只见莉竟然侧卧在大坑里的一个稍微干净点儿的角落，一边笑一边朝我招手，嘴里还叫着：
“人优，你能不能假装我现在也落水了，赶快像救洛铃一样把我给救出来！”
“哎呀莉！你玩什么呀！”
我急忙跑过去，抓住机器天使的一只手把她拽起来，又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到她这副狼狈却依旧自鸣得意的调皮样子，我忍不住抱怨道：
“你绝对是又把自己给调成【活泼模式】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因为人优你的偏好，所以我除非经历开关机的操作，否则是不会自动调整的！”
“可你现在这样子真不像我平时熟悉的你！”
“人优，我虽然是机器人，可也是个人啊。再稳重的人也会有活泼的一面，尤其是在自己的爱人身边，就更加可以放开拘束啦！”
“这话说的……”
不过，确实有道理，就连洛铃在运动会的时候都还破天荒地表现出了【沉稳模式】呢！只是那个时候，她应该正在生我的气，而不是向自己的爱人发泄着个性。看来，天性活泼的人和天性沉稳的人在这方面的习惯也是不同的。
“对了人优，听洛铃说你曾经救过她两次，除了落水这次之外，还有一次呢？”
莉这时候又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天我和她一起在乡间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坑里了，后来我踩在她的肩膀上出去，找东西把她给救了出来，不过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洛铃她却一直记得？”
“嗯……因为她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值得记的东西吧。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一辈子也不会遭多少罪，时光对她来说也许就如白驹过隙，只有那些意外的痛苦和挫折才会让她铭记于心。她总说我是英雄，其实我相比于历史书上那些真正的英雄来说算什么呢？小孩子就是容易矫情！”
说罢，我下意识地苦笑了一声：或许只有在批评别人的时候，我们才能意识到曾经的自己也是有多么愚蠢。
“我明白了……”莉点了点头，又从裙子的兜里掏出终端看了看时间，“我们回去吧人优！已经二十多分钟了，爸爸的电话估计已经打完了，正好可以给他说说为家里买【梦中课堂】的事情……另外，我身上沾了很多脏东西，我想要回家里洗一下！”
“你绝对会后悔躺在那个坑里的，莉，因为老家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卫生间，只有旱厕……”
“那是什么东西啊？”
“你见了就会吐出来的！”
X X X
回到宅院里，莉自己去找三爷爷询问卫生间的位置了，而不忍心看下去的我一个人走向了正房的大厅。咦？老爸不在这里了？他去哪了？
“能回来的话还是尽量今天晚上就回来，明天早上咱们一块去坟上！我说你做事应该分个轻重缓急……”
听到老爸和二叔继续通过终端聊天的声音，我才发觉他坐到了连接着大厅的西侧小卧室里。听妈妈说，以前他们曾经在那个房间里住过。而东头的卧室，则是爷爷和奶奶遗留下来的……
“搞什么鬼？电话粥还没煲完！”
我小声抱怨了一句，扭头看向摆在大厅正中央的供桌。上面有熟悉的奶奶的遗像，还有一张很陌生的相片也与她摆在一起，以前从未见过。看来，这个老人就是我的爷爷了。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他，忽然打了个哆嗦——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副面容！
……头发当然是已经全部白了，但是并不乱，看起来也不干枯。刘海虽长，但齐刷刷地被拨到了一边，完全没有挡住眼睛。
……他的眼角理所当然地布满了皱纹，可是给人的感觉不是松弛，而是威严。配合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和拧紧的眉头，他绝对是在对什么人宣示着愤怒，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但是他清瘦的颧骨和冷峻的五官，又把这股怒火紧紧地锁在了身体里。
……除了火焰之外，他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一种锐利的光芒，仿佛不是别人在观察他，而是他在观察别人。我甚至能想象出对于他厌恶的人，他会表现得如何愤怒又轻蔑。而对于喜爱的人，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爷爷？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们又没见过面……
感到气氛越来越阴森的我屏住呼吸，赶紧离了供桌，慌不择路地窜进东边的卧室。按理说，跑到这里来只能让我离自己害怕的那张面容越来越近，但幸好这里没有再摆他的照片。我坐到似乎被整理得还算干净的床榻上，深呼吸了几口，终于平静了下来。
定了定神，审视起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实在是太干净了：桌子上几乎什么都没有摆，天花板和地面也一尘不染，似乎很少有人来，但确实是在被用心打理着的样子。我跳下床，为了避开大厅里遗像的可怕视线而下意识地朝卧室深处探索。房间不大，但是里面还有一个小门，像是通向储物室。我打开了小门，一张约莫20余寸大小的白纸出现在了我眼前，这是一幅画，背对着储物室的门摆在画架上。
好奇心涌起，我小心翼翼地把画架转了过来，逐渐看清楚了这幅画的全貌。看笔触风格，应该是老爸画的没错，但很多地方都显得十分稚嫩，可能是早年的作品。整副画的大标题是《凤凰来飞，家庭祥瑞》，似乎隐含着老爸的名字——“庭瑞”二字。画面的基本构图是一只美丽得难以方物的神鸟在一户人家的庭院上空盘旋着，一个小人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这只似乎就是凤凰的神鸟，表情若有所思。而在他的身旁，庭院里还有一颗参天大树，最长的树枝距离凤凰最近的翅膀只有几公分。这次我看懂了，这幅画表达的意境还是比较喜庆的，无非是类似于“年年有余”、“多子多孙”那样的贺礼画。看上去比那副《一团和气》要容易理解的多了！
“就是这题诗怎么还是乱七八糟的……”
继续往下看的我，就忍不住嘀咕起来了。虽然这幅画的题诗只有一首，而不是《一团和气》那样索性题了三首。但这唯一的一首诗也是格律失当、如同打油诗一般的水平：
“欲上百仞不是高，欲下黄泥不见低。上下求索难如意，尔去尔从任思量！”
咦？这最后一句和其他三句的位置靠的稍微有点儿远，而且从笔触看来如剑如鹰，兼具一种力透纸背的庄重、粗犷和凶狠，和老爸前三句小桥流水一样的风格完全不同，必然是另外一个人临时添上去的。
是谁呢？谁在老爸的画上“画蛇添足”呢？
难道是二叔？口吻和气质上倒是略微跟他符合，但是爸一直说他不会书画啊……
“人优？人优！”
就在这时候，从大厅里传来老爸的呼唤声。他见我呆在这个房间里，一副着急的样子快步走过来唤我道：
“快出来！在你爷爷奶奶的卧室里呆着干什么！”
“哦！”
我赶紧把储物室的门关上，低着头穿过大厅，和老爸一起出了正房。回到院子里，不等老爸开口，我抢先一步问道：
“爸，那幅《凤凰图》是不是你画的？”
“是啊！那是你爷爷逼我画的！”
老爸叹了口气，仰起头似乎在回想着往事：“那时候我还年轻，在人生道路的重大关口下不了决心，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你爷爷就逼我把自己的心志画出来，还特地定下了那八个字的主题。画完之后，我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适合走艺术道路！就跟着你大爷爷家里的那个画家伯父一块学习了。你爷爷没办法，也只好同意！”
“那爷爷本来是想让爸爸做什么呢？”
“他没说，其实无论我选择什么职业他可能都不会高兴，但是最后却又都能接受。你爷爷是个性情怪僻、很难懂的人，最熟悉他的人也往往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经常教导我和你二叔——凡事要自力更生，不能靠天靠地靠祖宗！”
“爷爷听起来、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也许吧！其实很少有人喜欢他，主要是他不合时宜，距离我们的时代太远了……”
“人优？！”
就在我们父子俩讨论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莉从三爷爷的东厢房里出来了，而且全身光亮如新，还换上了从城里带过来的一套新衣服，不由得让人吃了一惊。
“怎么已经洗完了？”我迎上去问道。
“嗯！因为这里的卫生间其实很方便呢，虽然没有【蒸汽模式】，但淋浴的水龙头还是可以自己调节水流大小的！”
“啊？不是旱厕吗？！”
“早就换咯！”
这时候三爷爷背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瞥了一眼我和我爸，便笑眯眯地说道：“好歹你爹也知道弄仨核桃俩枣回来！八月十五前几天我跟你几个堂兄请了县里最便宜的水管工，总算是把厕所问题先给解决了！”
“啊？那个水管工头上戴的是红帽子还是绿帽子啊？”（neta《超级马里奥兄弟》）
“哪有这样说人家的！”
正当三爷爷佯怒过来要打我的时候，从院门的方向突然又传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股呛人的烟味。我们扭过头去看，果然是四叔和我那正在上六年级的堂妹来了。我们连忙迎上去，不料四叔见了我先是大大咧咧地一笑，便把刚刚塞进裤兜里的烟盒掏出来，递了一支给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小优，你也来一根儿？”
“不了不了！”
我连忙摆手拒绝，“四叔，我早就戒烟了！”
“哎，人优以前吸烟吗？！”
莉大吃一惊。
“呃……”
我一时语塞，然而四叔已经毫不在意地全替我说出来了：“那他是抽烟喝酒打架什么不会！原来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城里上个学全学会了，玩得溜着呢！”
“可是人优，你不是说你到城里上学以后就没再回过这里吗？四叔怎么知道……？”
“哎？！”我和四叔都是一愣。四叔吐了口烟圈，又瞅了瞅我爸，便低头沉思起来：“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肯定是您记错了！天海一中和平安二中又没人敢吸烟，也就是我原来在私立中学上课的时候染上了，但是我去年就戒了啊！中间没回过老家！”
“怪了……瞧我这记性！年纪一大是真的不行了——”
“咦？我中了！咦？我中了！”
就在这时，一阵疯疯癫癫的声音让我们不得不再次无奈地为那位考不上城里初中的堂兄叹了口气。我那小堂妹走过去，埋怨地用手中的数学课本敲着自己亲哥哥的胳膊说道：
“哥！你干什么啊？还在这儿瞎叫唤，也太丢人了吧！”
“咦？小葵啊，你也中了吗？中了我们一块到城里去！”
“我肯定会中！不过还没到时候呢，我是明年6月中考，还有大半年呢！”
“那你真是倒霉！嘿嘿嘿，倒霉！不如你哥哥我！我已经中了！”
“唉！”我看不下去，对堂妹说了一句：“小葵，别管你哥了，你只有好好学习才有机会赚钱治好你哥的病！现在咱们到屋子里去吧，我教你做功课！”
“谢谢堂哥！”
老爸和四叔都点了点头，我便和莉一起带小葵进了屋，把供财神的香案当作课桌，又从里屋搬来三把椅子坐下。不一会儿，准备供品的三爷爷进来了，便嘟囔两句，把我们赶到厨房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春节时放蒸糕用的一个废弃木板床，上面沾的都是面粉，下面放的则是在坛子里腌着的醋蒜。我们只得用旧报纸一张张铺开垫在木板上，坐着小板凳捏着鼻子忍受强烈的酸味。幸好，莉对此似乎不太敏感的样子。
“堂哥，你教我做这道题吧，考三角函数的。我算了半天，结果都跟参考答案差的老远，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
“让我看看……”
我从小葵的手中接过笔，飞快地在演草纸上写了一遍步骤，算出的答案却也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又算了两三遍，始终得不出参考答案册上给的那个数字。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脑海中闪过。
“莉，能用你的终端在网上查查这道题吗？”
“啊？人优，这样不好吧，用网络查作业题答案什么的？”
“她学校本来就发的有参考答案！没关系的！”
“好吧……”
莉打开终端，用手指在上面飞速点了几下，依旧是玩手柄游戏时那几乎出了残影的速度。很快，正确答案就被最大化17寸的全息投影屏显示出来了。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这本纸质的答案印错了。
“怎么会这样啊！那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印错的？！”
堂妹在莉的帮助下慌张地翻阅着习题册，一一跟网上的答案比照着。而我则又有了不好的预感，扭头把她放在一边的数学课本拿起来，一看这个封面就很不妙。而且封页上分明写着：2021年10月印刷！
“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小学课本啊！小葵，你们学校怎么用这个啊！”
“啊？城里的学校用的不是这个吗？”
在堂妹一脸茫然的时候，我又从她提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了语文、外语以及其他几门课本。无一例外，这些书都是严重过时的！根本就赶不上现在城里小学六年级的学习进度！
“怎么了，堂哥？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那当然是因为震惊，以及……无法言说的愤怒。
“该不会连我的课本也有问题吧？！”
“不，小葵，你的这些书要应付明年县里的考试倒还是可以用的，但是到了初中以后就会跟大城市里的同学们差距越来越大！你要是想早点儿考到城里去上学，光靠这些是不够的！”
“啊？那怎么办啊！”
小葵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就趴在报纸垫着的木板上呜咽起来。
我于心不忍，就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空白的电子练习册，对莉说道:
“莉，麻烦你了！用终端帮我下载几套最新的练习题和电子课本，就下到我的这个本子上！”
“可是人优，那样数据量就太大了，这里是乡下，只能用很慢的流量上网，我怕会花很多钱……”
“钱就用我的零用钱来顶！你就只管下吧！小葵，你先继续做这套题，这个本我也送给你了！以后我有空就给你发学习资料！”
“啊不行！哥，我不能乱拿你的东西的！而且这里也没办法充电上网……”
“我会从城里邮寄给你充电宝和无线上网卡的，这个不用担心！来，咱们接着看下一道题……”
……就这样直到晚上，我和莉一直在帮助小葵学习，渐渐忘了时间。
X X X
“来，今天过节呢，咱们大家干一杯！”
“好！”
在四叔的领头下，聚集在院子中的每一桌大人都开怀畅饮起来。只有老爸，也不喝酒，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出神。
“哎瑞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我们大家伙面子吗？”
“快吃菜啊，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火锅吗，怎么不吃了？”
“我……”
老爸突然站起身，飞快地用公筷往自己的小碗里挑了几片羊肉和青菜，又倒了半杯酒，举杯对大家说道：
“那个大伙儿不好意思！我今天胃口不太好……我就吃这么一小碗，吃完了我就去屋里睡，请大家见谅！”说完，将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哎！别介啊！这是干什么？要吃饭就好好吃，这可没意思啊！”
“对啊庭瑞！今天咱们大家伙聚会的，你怎么就胃口不好了？那就是再胃口不好也得多少吃点儿，饿坏了肚子怎么办呢！”
“我……”
“别犯浑！”正当老爸一时语塞，旁边坐着的老妈又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坐下！好好吃，既然今晚庭轶不回来，你在这里就得多喝两杯，多吃一点儿！”
“唉！”
老爸只得垂头丧气地坐下来跟大家一起觥筹交错着。
“真倒霉啊，吃多吃少都被人批评。”我不禁同情地看向他。
“人优，你也多吃一点嘛，反正我有充电宝充电，吃不了这么多，你把我的那份也吃掉吧！”
显然对芝麻酱和火锅汤水有点儿抵触的莉用这样的借口推脱着。
“莉，你真是一点儿水都不能喝吗？平时好像也没见过你喝水的样子？”
“我体内的【微型生物能反应堆】可以从其他食物中高效提取水分，所以我不用专门喝水。另外，告诉你一个秘密人优！”
莉附在我的耳边说着：“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能喝水，只是因为我小时候在【幼儿园】进行行走训练的时候，曾不小心掉进水里，所以在心理上留下了阴影。”
“那么久远的事情还能对你造成阴影啊？”
“嗯，可能就像是洛铃掉进水里被你拯救的时候还小，所以留下的印象特别深一样，我的【情感系统】里对这方面的记忆也很牢固。”
“这么说也有道理……”
听到这儿，我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双马尾小女孩。洛铃，难道你就真的忘不了我了吗？
人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曾经很害怕的东西其实不过尔尔。也许，和这个大千世界的美好比起来，曾经非常深爱的事物也只是平常；和这个复杂世界的丑恶比起来，曾经非常恐惧的生活也只是平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已经长大了呢？
不，无论如何，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就是这样的矫情和稚嫩：无论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多少精彩和复杂的东西，我都不能失去对莉的这一份执着，就像人活着不能失去理想一样。因为放弃了理想，也依然要生活！
况且莉是这么爱着我，愿意与我共同分享她的秘密和生命呢？
“对了人优，你今天在家里找到爷爷的名字了吗？”
冷不防的，莉突然在我耳边问了这句话。
“这个……我因为巧合的原因，从正房里出来的时候匆忙了点儿，正好没有看到牌位上的字啦！所以抱歉……”
“其实我后来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发现牌位上写的只有‘先父杞公之灵位’这几个字，爷爷的名字不会是叫‘公’吧？”
“不，这个应该是避讳的缘故。因为爷爷是乡下人，名字里应该包含着数字。也许明天到坟上拜祭的时候，就能在墓碑上看到更确切的名讳……”
说到这儿，我突然纳闷起来，反问莉道：
“为什么你一直那么在乎我爷爷的名字啊？”
“哈，难道你忘了吗人优？我说过作为爱人，我想要了解你的一切。当初和洛铃那场比试，只有这第六道题我和她都没有答出来呢……”
“所以你想要在这里超过她？哈哈，莉，你真是个小坏蛋！”
我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朝她的咯吱窝下挠去。
“哎呦！哎呦！人优，我错了，我错了嘛！”
“你哪里错了？一点儿都没错嘛！作为我的爱人正好——”
“咳咳咳！”
等我们反应过来，席间的大人们已经咳嗽了好几声。不，准确地说是几乎每个人都咳嗽了好几声。
“别在这儿瞎闹！”老妈训斥道，“赶紧吃完了饭就去屋里歇着去！今天你们晚上就睡正房的西卧室，我和你爸睡你爷爷那屋！”
“哦，知道了！”
直到吃完饭真正进卧室的时候，我和莉才意识到了妈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莉，这是不是头一夜，我们要真的在一起同睡到天亮啊？”
“嗯……好像是的呢，人优！”
莉的脸因为害羞而变得红通通的，人造的皮肤还真是好看啊！而且她身上的这件睡衣，正是当初第一次和睡我在一块时的那件【齿轮与熊宝宝】图案的套装，一切都像是上天的撮合。
“那，晚安？我的爱人？”
“晚安！”
我们就这样大被同眠，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又感觉什么都不需要做了一样。
X X X
“唧唧唧！唧唧唧唧！”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有电子闹钟，但小鸟欢快的啼声还是把我们惊醒了，原来它们还没有全部飞到南方过冬，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大人们似乎都还没有起来，但继续睡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和莉相视一眼，都自觉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不一会儿，大人们也都起床了，我们就在院子里集合，随后排成队伍朝田野的方向走去。
“这次你也要去，你已经长大了！”
临行前，老妈还特地多此一举地来交待了我。
“知道啦！”
话虽这样兴奋地说出了口，但真正走到途中，我才发现这条路比普通的乡间小道还要泥泞坎坷：两边是田地，中间是加高的垄土。垄土大概只有一辆飞车那么宽，因此人们的队伍最多也只能排成三列前进。并且越到后面，垄土越窄，大人们都警觉地把小孩儿放到自己后面，害怕他们一不小心就脚下踩空，摔到垄土下的田野里去。虽然不高，但因为附近带有勾刺的杂草越来越多，就算不摔着也可能会受伤。我虽然没有像有的小孩那样被刮伤了膝盖，但裤子和外套上倒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裂开了口子。
“这什么啊……为什么不把这附近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在这里劳作的机器人都去哪里了？”
没有人回话，回答我的只是老妈的一顿拧耳朵：“嘘！小声点儿！在这种地方要保持肃静，怎么能有机器人……”当然，她一抬头就看到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好低头帮我拍掉尘土和碎叶子，转身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我叹了口气，东张西望继续观赏着风景，似乎找出什么新鲜和有活力的东西。但是，视野所及之处，只看到附近的坟头越来越多了。有些大人就在半道上与我们分手，走向了自己家人的坟墓祭拜。这就表示，这里有很多坟埋葬的都是我们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少，我对他们绝对不熟悉，只是空有一个让人难以记住的复杂的辈分称呼而已。我真害怕前面的某一堆隆起的土包就是埋葬爷爷和其他先人的地方，因为那意味着，将来爸妈和我也要葬在那里，与一群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可能连电器都没见过、漫画也没看过的土爷爷土奶奶们永远为邻……
“所以我才这样讨厌回老家啊！”
我心中这样呐喊出来，但现实中只能小声地嘀咕。不过幸好莉听到了，她悄悄地按了按我的肩膀安慰着我，并提示我可以闭上眼睛。
……大概又走了一会儿，爸爸突然说了一声：
“到了。”
我睁开眼，只见不远的前方有一座坟。幸好，只有一座，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老人们扎堆的情况。哦，对了，奶奶当年是迁回自己娘家埋葬了，所以不在这里……
不过为这种事情而喜出望外，感觉自己真是有点儿蠢啊。
“爸，我回来了！”
随着老爸走到那座孤零零的墓碑前跪下，其他大人们也围了上去，各自说着自己对逝者的留言：
“二哥，过节了，兄弟和孩子们都来看看你！”
“二叔，最近一年我的公司稍微遇到了点儿困难，不过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总算还是渡过去了。希望你在天之灵，能继续保佑我们！”
“二爷，我大学毕业了，现在正在找工作，希望你也能保佑我——”
我看到他们这副虔诚礼敬的样子，感到十分纳闷：这是把我爷爷当作神佛来拜了吗？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皇帝……虽然我也曾在抓娃娃机那里暗暗祝祷过我爸，可这么严肃的场合，还这样做也太滑稽了。
“看来庭轶还得等一会儿到……人优，轮到你了！”
在爸爸的呼唤下，我回过神来，也独自走到墓碑前，有样学样地跪下磕了一个头。等抬头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这方墓碑实在是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上面只竖刻着四个大字：
“杞烈之墓”
嗯？答案终于出现了吗？原来是叫作【烈】！
可是……这个名字里面有什么数字吗？如果按照家中辈分的话，爷爷应该是以“二”来命名才对，就算为了雅观要往边上靠，取个类似于“仁”这样的字不是很合适吗？纳闷了半天，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据说老一辈的人都是有按字排辈的“谱名”的，也许烈仅仅是爷爷对外使用的名字，在家里他有另外一个含有“二”的名字也说不定……
对了，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呢？老爸老妈的名字里就都没有含数字，想来也是因为有谱名的缘故。不过爷爷的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只需要把这个烈字告诉莉就行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儿介意，便踌躇了片刻后去问站在一旁的老妈。谁知，老妈一听就叹息一声，把我拉到一边去小声数落着：
“你说说你，整天不用心在正地上，偏偏去想这些歪门邪道！你爷爷的名字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有他的风光，你有你的一辈子，这之间有关联吗？！你可不要想靠先人的门路投机取巧！”
“不是啦妈！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爷爷的名字里没有‘二’？他作为农村人，名字不应该是按照辈分起数字吗？”
“你是猪脑袋吗？怎么脑子就是不转圈！”
“哎呀妈！有话你就好好说，别骂人，你也知道我一直不擅长脑筋急转弯的！”
“唉！我真是服了你了……杞人优，你好好想想，你爸你妈我们是不是农村人？我们的名字有数字吗？还有，你三爷爷、你四爷爷、你四叔，包括你堂妹小葵，他们都是农村人，他们的名字里怎么没有数字呢！”
“我以为……你们都是有‘谱名’来着，所以数字藏在谱名里……”
“谱名？老黄历的东西了！你爸和你二叔都是庭字辈的，现在他们用的就是他们的谱名，里面有数字吗？他们又没有其他的小名！我实话告诉你吧儿子，所谓【农村人必须按数字起名】，这个规定是到你这一代人才开始实施的，而且没几年就取消了！我们和你爷爷都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人，而小葵他们又是在你出生之后的人，怎么会被限制住呢？我和你爸之所以从你小的时候就开始吓唬你说农村人要起数字名，仅仅是想激将你好好学习，好好奋斗，不要沦落到将来把孩子生到农村里！”
“哎呀妈！我知道了，不要揪我耳朵啦！”
不过老妈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在平安二中，单就参加运动会的名单来看，初一年级和整个高中部用数字起名的学生都寥寥无几。我们二班也有好几个留级的、年龄大点儿的学生，家里来自农村，却都是用风雅颂之类起名的。倒是在以汇聚城市精英子弟著称的天海一中里，好多人的名字索性就是当年最新发布的芯片代号汉字化，像什么睿十七、龙十八之类的。农村人被逼着都不愿意以数字起名，城里人却争着当数字代码，这恐怕真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奇景。
“不要把孩子生在农村吗？”
至于这个问题，我看着满目荒凉的景色，又想起从昨天到现在的种种见识和经历，感到暂时无法回答……
“妈妈，爷爷的名字在网上查不到啊！”
突然在这个时候，莉握着终端走过来问道。
“不是说了吗，你们爷爷他最讨厌别人报他的名号办事，所以他当年参加工作的时候就用了另外一个名字行世，那个名字只有你爸和你二叔知道！当年你爸也是动了歪脑筋，想借他的名字办事，被你爷爷吊起来打了一天一夜！还差点儿把他从家里赶出去！”
“那爷爷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好像是在三战的时候当过民兵队长什么的……反正给咱们家里屁也没带来什么！”
“这样啊……”
我和莉相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解谜游戏终于到头了。莉对我会心一笑，就像个通关益智游戏的小孩子一样竖起了“V”的胜利手势，嘴里还哼着“登登登”一样的自配音效。
果然是当作游戏在玩啊！莉，你们机器人就是喜欢这种动脑子的东西……我怎么就那么不喜欢呢？
不管怎么样，你已经赢了，这下洛铃确实不如你了解我了。
虽然是在这种其实根本无关痛痒、莫名其妙的地方……
“哎，快看，是庭轶来了！”
“真的？哎呀，他可真是个大忙人，国庆节都不放假，让他赶紧拜完，咱们就可以走了！”
突然听到人们喧哗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扭头朝着他们指着的方向。果然，从与我们相反的另一条路上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二叔还是穿着他那件洗褪了色的短袖衬衫，因为是非修身款而略微有些宽大的西裤遮不住他精瘦的身材和军人般庄重的步伐，面容则是一以贯之的坚毅和严峻。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相貌酷似爷爷的缘故，所以老爸每次见到他，都难免有点儿畏惧。他主动给二叔让开了路，让他到坟前祭拜。
二叔注视了老爸片刻后，便和众人一样在坟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他站起身，又用和自己父亲生前一样的锐利眼神扫视了一遍我们这些站在附近的人。三爷爷和老妈他们似乎心领神会，忙带着我们这些小孩子走远了些。看起来，这是要说悄悄话啊……
我顿时好奇心大起，但是又不被允许靠近，顿时焦躁起来。突然莉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我，把我带到了一边，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人优，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啊？”
“你有办法听见吗？莉？”
“嗯，因为莉是家庭伴侣机器人，设计的时候被要求能够承担带小孩子过马路的职责，所以听力硬件都是高规格的型号。不信的话，我把他们对话的内容给你打在手机的屏幕上，你看一下。”
说着，莉飞快地在全息键盘上敲击起来。我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扭头看着站在那里说话的老爸和二叔，顿时被科技的力量给震惊了。
“你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只见二叔这样说道。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那略微低沉和冷峻的嗓音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
“嗯……我本来已经预订了银国的机票了，就在后天。虽然那所艺术学院的传统主流风格我并不是很喜欢，但之前在画展上我认识了好几位风格多样的朋友，是在那里执教。我就是不同意他们的邀请，也总得去看一看，回回礼啊！常言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想要追求艺术，就得放下偏见！”
老爸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但二叔严肃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放松。他踌躇了片刻，又说道：
“银国……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是【独眼鹰】又在那里活动了吗？”
老爸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对。上面受到银国总统发来的道歉信，说之前敲定的和平会谈不能够如期举行了，因为首都附近又发生了独眼鹰的袭击活动，他们现在无法确保会场的安全。”
“这件事我之前在报纸上也看到了……唉！看来银国不仅不能恢复战前的强盛，连国家的统一都很难保障了。可叹啊，昔日的霸主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这是他们咎由自取！大哥，你不要忘了，我们虽然是战胜国，可没从他们那里要求什么，仅仅是强制进行了技术分享而已。而他们，可是用超级武器轰炸了我们十余座城市和乡村，造成了我们那么巨大的伤亡！现在，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下面，还埋藏着数以万计的同胞骸骨！”
“我知道。他们用超级武器轰炸我们，对我们不宣而战……可那都是银国内部的深层组织所为，和银国人民又有多大的关系呢？庭轶，难道现在你也开始厌倦和平了吗？”
“我可没有！谁如果背叛父亲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我绝不会原谅他！但是大哥……我只想提醒你——只有在对方承认过错的情况下，我们才能选择宽恕。现在无论是银国邦联，还是独眼鹰，对于上次大战的侵略责任他们都不想承认，还企图和跨国财团合作，偷偷研发新式武器，找机会挑起下一次战争！部队里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逐渐地倒向【清算派】了。仅靠我一个人，很难阻止些什么。所以，我只能劝你，在形势不明朗之前，不要去银国，以免遇到不测。另外……”
二叔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爸的肩膀说道：
“还是我那句话，如果有机会的话，回部队吧。凭你以前的战功，至少可以从校级重新做起……”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吃了一惊，甚至还有点儿莫名的兴奋：老爸原来也是军人出身，而且又要当官儿了？那我以后的零用钱是不是可以多一些了？
“哈，庭轶啊，这件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成的！”不料爸一甩手就熄灭了我心中的幻想，“以前那是形势所迫，可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为什么还要回去呢？你也知道，我本质上是个喜欢闲云野鹤的人，现在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我那好不容易才实现的艺术梦想！所以啊，以后你就别再提了！”
“你！”
二叔的脸上呈现出愠怒的神色。他转过身去，半晌不说话，显然是在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老爸又主动开口了，问道：
“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大事吧？钱联盟那边又有一个国家也给我发了邀请函，就是有点儿靠近他们和冰国的停火线。你看……”
二叔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又扭了回去，并不回答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无奈地开口道：“冰国虽然勉强算是我们上次大战中的盟友，可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指挥得动他们！如今他们依旧在钱联盟的东部大兵压境，议长他几次来我们国内演讲，宣扬冰国的威胁，上面正不知道怎么应对呢！”
“嗯，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要是你的话，你觉得该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永远猜不中对方会做什么，你只知道他能做什么，以及接下来做什么事能继续增加他的可能性……所以，也只有事先做好防备了。”
说完，二叔忽然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老爸一番，用厌恶的口气说道：
“既然你不打算回部队，还关心这些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副臃肿的样子，恐怕连【战甲】都穿不上了吧！”
“呃……这个，【战甲】不是可以自动调节尺寸的吗？不过既然我用不上，等你们找到了以后可以拿去给别人穿嘛！”
“你！”
这下二叔似乎彻底火了。即便不用莉的“口语翻译”，我从这里也能听见他大声喊出的前三个字：
“杞庭瑞！你曾是英雄！能够结束上一次大战，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难道你就真的打算变成庸人，如此碌碌无为下去吗！”
“哎庭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
老爸也急眼了，“难道说一个人一辈子都要做英雄才算是有意义的生活吗？现在是和平年代，大家都安居乐业，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只是分工不同，哪有什么高低尊卑之分！况且——”
他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面向爷爷的墓碑沉重地说道：“要说是英雄，父亲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且不说我们脚下埋葬着、和其他地方埋葬着的万千英魂了，那一天在最危急的关头，如果不是父亲牺牲了自己，我是绝没有机会抢先一步狙杀掉对手的！和他们比起来，我们本来就是庸人！”
“那你更应该继承他们的遗志！努力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守护下去！”
“难道不是已经有你们了吗？！凭借我们现在的实力和人才储备，就算不恢复义务兵役制，每年也一定会有大把的优秀小伙子可以穿上铠甲吧！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这一个人呢！我说过了，现在只想好好地跟家人们在一起！”
“好——！”
二叔吼了一声，两人各自背过身去，就此不再说话。
我心下一酸，想要上去劝架，但却又不知道该为谁说话，最后实在于心不忍，拉住莉的手一起离开了他们，再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爸爸一个人低着头走回来，似乎还在想心事。我迎了上去，顾不得多想就问道：
“爸！原来你是英雄！”
老爸立刻抬起头，一脸惊讶。
过了一会儿，他瞪着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怎么听到的？”
“你们站得又不远，我趁老妈一个不注意，就藏到垄土下的庄稼地里了！”
“你妈呢？”
“她还在那边和亲戚们喷空儿呢！那不？”
我当然不想让莉来承担责任，便随手指了人群中的老妈一下。
“唉，好吧。人优，你也长大了，关于咱们家的事情，你也迟早会慢慢知道的。不错，你爸爸我的确曾经立下一点儿功劳，但是，那都因为有你爷爷他们给我创造了机会啊！我从来没把那当作是我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爸，听妈说爷爷是老民兵队长，那他参加工作时的那个秘密名字是什么啊？究竟是不是含有‘二’这个数字？”
“嗯……爷爷的名字的确是数字，但又怎么能只说是一串数字呢！”
老爸忽然感叹起来，俯下身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人优啊，你爷爷因为工作的需要，换过千百万个姓名，奔波过我们桐国的千千万万个角落，就连这里也只是埋葬着他的一部分骨灰呢！他也不完全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他的名字实在太多了，根本就记不过来啊！唉！儿子啊，如今你爷爷那忍受苦难的一代人已经逐渐走远了，只留下了他们为我们创造的这一片和平的天地。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好好学习，好好努力，就算是不为了他们，也是为了你自己啊！如果只是依靠逝去的人们而贪图享受、坐吃山空，能有什么出息呢？我曾跪在你爷爷的坟墓前发誓——此生绝不再利用他的名字为自己牟利！虽然客观上我执行的还不够好，但希望你也能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哦……”
听了爸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是再一想想又不对：我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没怎么贪图享受吧……虽然到现在为止没自己挣过一分钱。
这样说来，我倒还真是不如庸仇和乔双他们！
“唉……”老爸看着我，又叹息了片刻，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用手摸了摸我衣服上之前被路边野草划开的口子，“哎呀，你看你这衣服都烂了，虽然叫你们俭省一点儿，这布料也太廉价了吧……”
于是，他又摸了摸我的脸，露出笑容鼓励我道：“好儿子，你好好学习，回去以后，爸爸给你买一套新衣服！”
“谢谢爸！”
“还有莉，听说你在学校做辅导员也干的不错呢！我也给你买几套！”
“谢谢爸爸！”
“哎！爸，为什么给莉就是买几套，只给我买一套啊！”
“因为她是女孩子吗，而且实际上是在做着她的工作，是为社会做贡献啊！”
“那不公平！我好好学习，也是在为家里做贡献啊！你也得给我买几套！”
“好，买、买，都买！”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我们终于结束了这次严肃漫长的上坟活动。第二天，爸妈就带我和莉返回了平安市。
在回家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布满机器人的原野，又想起那些呆在家里麻木不仁地领着施舍食物的大人们，还有那些怀抱着微小希望的孩子，先前对故乡的恐惧渐渐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
英雄吗？家园吗？
突然感觉好像还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