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点五 间章 知音
“| 3 – 2 -|1 – 7 -| ”
小学的音乐教室里，我笨拙地用自己的儿童电子琴弹奏着《卡农》的音符，但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人优，他好像也在犯难。
“不对杞同学！这里的321都是要升高一个八度的！”这时音乐老师跑过去纠正了他，“你现在按正确的音再弹弹试试？”
他按照老师的指点重弹了一遍，果然比刚才更有感觉了。于是他不停地重复按着前两个小节的音符，以显示他的进步。
“哈哈笨蛋杞人优！”我怕他就这么自满起来，不接着往下练，便冲他嚷道，“连音高都分不清楚！”说着，我趁机按照刚才老师的话也自己弹了一遍，炫耀着：“我早就学会啦！嘿嘿！”
“不对洛同学！不料音乐老师又突然转身跑过来纠正我，“这里的7是不应该降低八度的！”顿时弄得我十分尴尬。
“哈哈哈哈！不懂装懂的洛铃！”杞人优也趁机嘲讽我道，“这下露馅了吧？”
可恶！
完全不懂得我的苦心吗！
于是我们两个又像过去一样暗暗较起劲来，比试谁能先学会这首曲子。在运动之外的项目上，他总是要胜过我一筹，这次果然也不例外。但是，我清楚他的品性——虽然思维能快人一步，但总是缺乏耐心。于是在学会了《卡农》之后，我又反复练习了几十遍，确保它刻在我的心里，好在什么时候找机会就向杞人优露一手！杀杀他的威风！
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赛跑一样，先到就能先得。像音乐这样艺术感性的东西，比的就是谁能留下更持久的影响力和生命。人优如果不懂得这个道理，那么他将来的人生之路上一定会被什么东西绊倒，我是这么预感的。
……不过，在反复练习曲子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沉迷了进去。这首《卡农》真的非常好，听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作品。我无法想象，在那么久远的时代竟然会有这样感动人心的杰作，仿佛超越了时空与我们现代人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相连接。听乡下的老一辈人说，第三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世界就比现在要好，那么是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世界又好过三战之前的世界呢？以此类推，一战前的世界好过二战前的世界似乎也不奇怪了。不过，按照社会课上社会老师的说法，历史并不是在倒退，也不是在直线前进，而是在螺旋中上升。我也看到过课本上那些描述历次大战惨烈画面的照片，很难想象生活在那些苦难的年代会胜过我们现在的和平时代。
……然而，在反复练习了上百遍的卡农，乃至于尝试了我能找到的几乎每一个版本之后，我又有了不同的想法：虽然过去的时代可能不如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但这并不代表那时的人们就完全无法生存下去，或者完全无法创造出美好的事物和回忆。无论是哪一个时代，都有它的优点和缺点，都有它的幸运和不幸。时代的进步，应该是让更多的人能够体会到这个时代美好的一面，让更少的人体会到它丑陋的一面。但是现在，随着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世界各国饥荒、经济危机和动乱的新闻越来越多，随着我看到城市里人们的生活，与我们乡下人的生活面貌差距越来越大，看到在两个世界都有的、街头无数的流浪者，我觉得，至少我们这个时代还不够好。
“如果什么时候，我也能创作出和《卡农》媲美的伟大旋律就好了。”
我无数次地这样想。
“不，如果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更多人，都能自由地欣赏与创作属于所有人的美妙乐章就好了。”
关于这后一点，我想了更多次。
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的理想，虽然爸妈在外面赚回了越来越多的钱，虽然我家从平房变成了小别墅，虽然家里用的一切东西都越来越好，引来邻人们无数称羡或嫉妒的目光。但是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人优，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当我迷茫的时候，我总会试探性地从他身上找到答案，这次也不例外。
“嗯……我想当英雄！拯救人类于水火之中！”
不行，这也太泛泛了吧，而且现在人类也称不上是在水火里。要说的话，我觉得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能自由地聆听与歌唱，那也算是把人们从精神荒漠之中拯救出来了。于是我故意嗔怪他道：
“这有什么意思啊！”
“怎么没意思啊！”他果然一下子就急了，“英雄最威风了！当大家需要你拯救的时候，只要向天空呼唤一声英雄的名字，他就会来了！你不觉得很帅吗！？”
“……一点儿都不帅，不就是动漫或特摄里的设定吗，又不是真的。”
我简直无力吐槽了。看来，有很多事情他是真的没有认真想过，我倒是真的羡慕他这个年纪了还能整天这么臭美傻乐呵的。
“说来也是啊……”没想到他立刻就反省了，不过，这其实也是我喜欢他的诸多优点之一，“那我就努力做科学家吧，研发一种能够倾听到所有人呼声，并在第一时间赶至的超级英雄救援系统！这样不就行了？！”
居然想到用科学来实现魔法一般的场景，这家伙也是够浪漫的啊……
不过，如果真的有足够的条件做到这种地步的话，直接把世界上的恶人都消灭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像幻想作品中那样，等到恶人伤害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才由英雄出面将他们消除呢？毕竟，艺术和现实生活也是不同的啊，或许平和才是现实最美好的模样。
想到这儿，我忽然又有了不同的感悟。我没有从人优那里得到关于自己理想的答案，但是我获得了新的启发，那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之所以不能够自由地体验到艺术的美丽，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本身就被太多的邪恶、限制和烦恼干扰着。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需要英雄，首先让英雄消除所有的战争、饥饿、贫困、疾病等负面的事物，然后生活与艺术才能都获得自由。
但是怎么做英雄还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啊……
“对了人优！”我见我们俩正好这会儿没事，便起身从屋里拿来玩具电子琴，坐回到院子里试着手感。“你想不想再听我弹弹《卡农》啊？绝对比你以前任何一次弹得都好！”
“啊？怎么这会儿又要弹琴啊？”没想到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显得很嫌弃的样子，“不就是《卡农》吗，那有什么可听的？”
“嘿嘿，你不会是自己忘了怎么弹，怕被我给比下去吧！”
“胡、胡说！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而已！听爸妈说，将来打算把我接到城里去上初中，那里的学校基本没有音乐课，考试也不考，所以我没必要继续再练了而已——”
“是吗……”
我嘴上很失望，心里也一样失望。因为我知道爸妈一直想留在农村，觉得城里竞争太激烈。
但是这样，不就要和人优分别了吗？
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想象。
没有我的他，没有他的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难道说，要等到我们都变得不再是彼此熟悉的模样之后，再来履行当初指腹婚的约定吗？
那真是蠢死了……
“哎，洛铃，你不是要弹《卡农》吗？怎么不弹了？”他忽然又像是调侃似的说道。
“不弹了！反正网上有专业演奏机器人的录音，你去听机器人就行了，比我好一百倍！”
……正是因为抱着那样的情绪，所以那天我才把电子琴放回了屋里，没有当面对着他演奏出来——我准备已久的美好。
所以，也就没能听到他夸赞我的声音——我期待已久，但却最终未能到达的未来。
……如今这个未来也依旧没有成为事实。
当我从玩具公司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走下来的时候，那个男孩还在发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还在想他的机器爱人吧！虽然一想到这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实我的心口就会疼痛，但是，我只有继续努力下去，并不是到他所说的11点，而是一直到今夜的0点为止。
这，是我最后的拼命，最后的疯狂了！
也可能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最后的模样。如果我失败的话。
不！我不能失败！
于是我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把他从讨人厌的、人类爱上机器人的春梦之中唤醒过来。
“人优？人优！”
“啊！”
他终于如梦初醒，但是眼睛依旧没有在看着我，而是朝某个方向搜寻了一下什么。
我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小女孩正和她的家人们一起牵着手离开，还有说有笑的。她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好像我刚才演奏的时候，从台下的某个角落里传来的吟诗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原来那个小女孩头上戴着一顶圆礼帽，帽子上镶嵌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形银牌，上面刻着“天使未来公司”的LOGO。原来如此，她也是个机器人啊……
所以说，人优，你又有了新的机器人新欢吗？还是说，你只对机器人感兴趣？
几乎有一瞬间心里的愤怒就要爆发出来的我，依旧强作笑容，继续呼唤着面前的爱人，期待着与他接下来的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