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源太一从前冲中的踉跄着稳住了身形,他一只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看着周围逐渐消散的迷雾,准备迎接周围迷雾中潜藏的危机。

 

然而迷雾消散之后出现的场景却让他猛地愣住了。因为此刻出现在他眼中的并非是什么危机四伏的陷阱,恰恰相反,那是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他自己家。

 

这居然是个朝阳明媚的清晨,他推开门走进的是自家的道场,道场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榻榻米,旁边摆放着用来练剑的稻草捆在晨光中散发着温润的香气。场馆内一个男人的背影正背对着他练习着娴熟精准的挥砍。连源太一手中的刀剑也不知何时有了变化,从锋利冰冷的武具变成了训练用的竹刀。

 

是幻境吗?

 

他一瞬间心生警惕,然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却好像都在否认着这种猜测。无论是视觉还是任何一种感官都在百分之百肯定着这就是就是自家的道场。在他记忆中的道场似乎总是这般模样,在那些同龄人还在酣睡的清晨他总是这样被闹铃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顶着晨露和薄雾迈进道场的大门。那个时候道场内的一切都像是现在这样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光之中,用脚踏进道场门内的时候还能感受地板上那个熟悉的凹陷。

 

那一瞬间源太一居然有些迷失,一时间他好像忘记了他来到这里的起因,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他只是睡醒后如同往常一样推开了自家道场的门,和已经先一步起床的父亲开始一天的训练。

 

“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坚决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手持竹刀转过身回头看向他,用着和记忆中的千百次一样的语调。男人转身的瞬间,源太一的身体就猛地一震。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好像多年未见的脸庞,源太一的眼眶居然忍不住地有一丝湿润。

 

“愣着干什么?今天的功课还没开始就准备偷懒吗?”

 

那男人也看见了源太一的反应但是话语之中并未因此有一丝一毫的温柔,他只是如此说道,盯着源太一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严厉。

 

“不,我……”

 

看到他一瞬间源太一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大脑又开始恍惚起来。他明明记得推门而进之前应该是个夜晚,然而推开门后就忽然变成了清晨。明明记得他是和日野实在一起,然而推开门之后就变成了自家的早晨。可是一旦去细想,那些记忆又忽然变得朦胧起来,那些明明应该很清晰的画面在脑海正在脑海中悄然的溜走。就好像是昨夜的梦境,随着他的清醒正在同他远离。

 

可他心里清楚那不是,看着男人的好像虚幻和现实在交织。

 

“嗯?”

 

但是男人忽然嗯了一声,尾调上有一个金发少年无比熟悉的上扬。那实在是个太过真实的反应,以至于一瞬间就在源太一的的心中激起了条件反射般的慌张,不用说他都知道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来说这个反应就代表着不悦,以至于他的身体仿佛下意识的就行动起来,和男人并肩站到了他的旁边。

 

“开始吧。”

 

男人在他耳边这样说道。沉默了许久之后,源太一终究还是握紧了手边的那把竹刀。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中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缓慢而僵硬的举起手中的竹刀的准备练习“唐竹”的时候,他居然有些不敢下劈。

 

像是怕惊扰了某个多年的残梦。

 

……

 

“有人。”

 

就在日野实意识模糊,朦朦胧胧地转醒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先前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了,清脆又稚嫩,像是什么四五岁的孩童的声音。

 

“有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声音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显得很执着,又带着些许的幼稚。

 

“什么……?”

 

日野实终于清醒过来,顺着声音下意识地问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什么教堂的正殿里,视线之中是拱形的彩绘天花板,上面用彩色的颜料绘画着神话中的英雄传说。

 

日野实了解过这种技法,圆拱形的穹顶会有开阔的空间感,自下而上仰望的时候如同仰望天穹。

 

可是这个大殿的壁画是残破的,描绘着英雄挑战神灵场景的穹顶石灰脱落,暴露出砖块,画面里反抗命运的英雄们颜料褪色,身体残缺。连壁画一角的那位“掀起波涛的神明”也缺失了上半的脸庞,分不清到底是神话中的哪一尊神祇,能看到的只有向英雄们汹涌而去的波涛,和神灵嘴角依稀的微笑。

 

也许这幅壁画上的神灵本来画的是惊恐的表情——看着壁画上把英雄们作为主角的构图,日野实不由得这样想到。但是也许是因为画面破损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阴影的模糊,日野实就是觉得画面上那位只剩下下巴的神灵在微笑,笑容带着嘲讽,似有似无。

 

而就在这大殿内,有一个短发的小男孩——也许说男童更合适,正蹲在他的身侧,平静地看着他。

 

“你之前问我‘有人在家嘛?’,”男童对他耐心地解释道,“所以我回答你有人。”

 

“什么?!”

 

听清楚了这段话的少年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接着又反应过来,在地板上摩擦着想要后退。然而还没退出去,半米他就感到脑后猛地一疼,后背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连带着脑袋也撞上了。

 

“嘶——好疼……”

 

他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撞上了一根柱子,那根石柱不偏不倚地就在他背后,倒退的时候刚好撞了个瓷实。

 

“……”

 

然而看到他这番滑稽的模样,他对面的那个男童却没有半点神色的起伏,那个男童唇红齿白,样貌稚嫩,眼神却平静得可怕,那是遍历世事的沧桑,又好像看遍悲剧的死寂。可是这种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看遍世事”的眼神,这种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在母亲的怀中撒娇,嚷嚷着买路边的玩具。

 

“你是人是鬼?”

 

男童的异常让日野实不由得畏惧了,他贴着身后的柱子,胡乱地说道。这个大厅似乎许久没人来过了,倒退的时候,他手上染满了一手的灰尘甚至还有沙子,屁股下的地板冰凉。明明应该是炎炎夏日,地板却带着刺骨的恶寒。

 

“我的名字是隆泰。我的爸爸叫介人,我的妈妈叫雅子。”

 

但是那男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先前的蹲姿站了起来。小男孩站起来之后,日野实才发现他刚刚对男孩的年龄估算可能有些错误。从身高看,那男孩也许有八九岁,也许还要更大一点,站起来的时候,能俯视坐在地上的日野实,居高临下。

 

那是和长相完全不相符的身高,因此看上去显得有些许的怪异,给人一种奇怪的错位感,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呃。”

 

这一段话把日野实说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真的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的家世,而且连父母是谁都说了出来。这种和盘托出的感觉本身就容易获得人的信任,毕竟没有鬼会认认真真的对你介绍自己的全家。

 

“那你怎么在这里,是走丢了吗?”

 

日野实总算想起他是来调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头疼,大脑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好像有什么本来应该知道的东西被他遗忘了,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记忆里面缺失了。

 

但是忘了,大概就不重要吧?

 

想了半天,没有想出结果的他只能暂时放下这个问题。看着对面的那个男孩,他忽然感觉有些头痛。在调查这种危险地方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乱入的小孩子,这很打断他的计划。

 

“那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家。”然而小男孩歪了歪头,“姐姐告诉过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这里?”日野实的脑子有些乱了,看着地上那满是灰尘的地面和破旧不堪的装饰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这里都多少年没用过了,怎么可能是你家呢?根本就不能住人的。”

 

“因为这里五年前就是这样子的。”男孩平静道。

 

“五年前,这里也是你现在看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