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残破的楼宇之间穿过的风,带着腥臭的气息,吹拂着这片大战过后的地面。

莲提着大箱子,带着身后的修养和法尔沃,向着还坐在废墟里的萨塔走去。

把箱子放在二人身边,示意他们在这等着。

“这事我先帮你瞒着了,记得到时候给我点好处啊。”

莲走到萨塔身边,拍拍他有些力竭的身躯。

“为啥,我欠你的?”

萨塔眉毛一扬,回道。

“虽然你确实欠我,不过这次……”

嘴角翘起。

“你犹豫了。”

莲看着远处废墟尽头的森林。

“我……”

“不然我那一枪不可能打偏。”

“……”

萨塔没有说话,低着头。

“他走了?”

“走了……”

“去哪了?”

“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应该去哪里?”

“这……”

萨塔愣了下,视线移向远处。

天穹境的阶梯,还在缓慢向下流动。

“我不知道……”

莲没有继续说,反而不轻不重的拍了萨塔的脑袋。

“干嘛?”

有些吃痛,毕竟这姑娘手劲不小。

“好了好了,走了,放跑了就交给前线的人吧,谁还没犯过错呢,是吧。”

把旁边的空匣子踢给萨塔。

“收队了收队了,准备回去吃饭去……”

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腹的马甲线尽露无遗。

“啧啧啧。”

看的修养直咂嘴。

“可惜可惜。”

“你可惜什么?”

“可惜了莲姐这么好的身材,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法尔沃白了修养一眼。

摆弄着自己半长不长的头发,修养放肆的笑着。

“如果她不介意比她小的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说话小点心,被莲队听到,你铁定被揍。”

“我被揍得还少吗?就算是在我们队长手下,天天被队长特训,就我这身板,没的说。”

修养得意的拍拍胸脯。

“你能这么说,就表示你的脸皮真的厚到子弹都打不动了……”

法尔沃无奈的叹口气。

“脸皮不厚我还怎么混下去,你看看九队那俩,天天在人前秀,你怎么不说他们脸皮厚。”

“人家哥哥姐姐感情好,你怎么能说他们秀呢……”

“你还小,你不懂。”

“你再说我小试试!!”

眼看着两人打起来。

“你们两个,别在那说什么悄悄话了,回家收衣服了。”

莲回头对着两人招手,她的身边站着刚刚起身的萨塔。

“哦,那个谁,十队的那个高个子,箱子别忘了拿哦!”

像是想起什么,莲提醒到。

“哎?!不是吧,还要我来拿?”

修养近乎绝望的嚎叫。

法尔沃则是同情的看了修养一眼,向后退一步,表示和自己无关。

无视了身后的哀嚎,莲回头看着还是一脸不悦的萨塔。

“记得回去请我吃饭啊。”

“知道了知道了,等回去再说。”

萨塔一边含糊的回应着,一边把拳套装到了匣子里。

“走吧,先把剩余的教徒带回去做开导……”

萨塔一摸口袋里的烟,却发现在刚刚的打斗中全部浸在了污水里。

悻悻的在身上擦了擦手。

“走吧走吧。”

自暴自弃的说着,踏上了回去的路。

“你别耍赖啊,你都欠我几顿饭了。”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嗯?”

“好好好,这次一定!”

“我希望你这次不要食言。”

莲少有的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萨塔被迫于莲举起拳头,无奈的妥协。

等到萨塔把之前绑住的几人拉着下来,示意已经好了之后。

无视了身后传了修养杀猪般的抱怨,众人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这片废墟明明半小时前还是尘埃漫天,热闹的不像是荒废了数十年的地方,现在却好像又重新回归了寂静。

远处天空的穹境,随着太阳的移动,变换着自己的颜色。

它降下的自由,谁又经得起考验。

等四人带着抓捕的教徒回到吉普车那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莲开始尝试联系还没回到出发点的其余四人。

萨塔盘腿坐在那块石头上有些出神。

修养和法尔沃躺进了吉普车的后座休息。

虽说莲当时没有让法尔沃提箱子,但看着修养的惨状,他还是软下心来,帮了他一段路。

现在两人都累的不轻。

时间再次后移,二十分钟……

尚杰和米娅也回来了。

尚杰看着挺憔悴,可不知为何米娅笑得很是开心。

萨塔看着这个废墟的入口。

现在似乎……

就差两人了。

晚霞披着橘黄色的外衣,覆盖着这片残破不堪的躯体。

记得卡尔曾经和自己说过,他觉得天穹境很美。

可是萨塔一直不以为然。

把人们囚禁在一个很小的笼子,和把人类困在一个很大但是有边界的地方有区别吗?

天穹境就是那种东西。

这种东西不会很美。

不过现在……

萨塔看着天空中的庞然大物。

它很美……

尤其是在原处眺望,那座闪着霞光的阶梯,它分割着大地与天空,也隔断了落日余晖。

留给人们的只有一片一片的阴影。

可是这种阴影很神秘。

他一步一步的勾引着人类渴望自由的欲望,一步一步的把你拉到他的身体中。

萨塔叼着从车里重新拿的烟,莲走到了他的身边。

萨塔看着站在身边的莲,开口道。

“怎么样,联系上了没。”

“联系倒是联系上了,怎么说……”

莲挠挠头。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

萨塔重复了一边,反问道。

“你解释解释什么叫一半一半……”

“这怎么说好呢。”

莲咂咂嘴。

就在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和萨塔说的时候,废墟入口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卡尔。

“喏,你自己看,这就是一半了。”

莲耸耸肩。

“他们俩,我只联系上一个人。”

“一个?”

萨塔疑惑,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看着卡尔身后。

“那小姑娘呢?”

卡尔看着眼前的队长,没有说话。

“喂!卡尔?”

萨塔有些疑惑,他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那维尔怎么没一起回来。

“说话啊,布莱克小姐呢?”

“她……”

卡尔有些支支吾吾。

“队长,她……有些事,所以,我……我先回来了……”

卡尔眼神在躲闪。

“她能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

“你们吵架了?”

莲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没有”

卡尔摇摇头。

在此期间,萨塔一直在盯着卡尔,但卡尔却在躲避和萨塔的对视。

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再说。

萨塔拍了拍卡尔的肩。

“好了,你也累了吧,去歇一歇吧,我们再等等布莱克小姐。”

“嗯……”

卡尔点点头。

走到了那块平板石头那,坐了下来。

他看了看周围。

修养和法尔沃都在吉普车里睡的正熟,第九队的两人在另一边聊些有的没的,其中尚杰还在他坐下的时候丢了个尴尬的微笑。

卡尔双肘撑着膝盖,两只手的手指交叉着叠在一起,皱着眉头。

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少女最后失望的面容。

尤其是那双眼睛,背对着夕阳,那双眼睛中透露出令人绝望的视线。

卡尔突然感觉到自己之前所许下的愿望,似乎都是浮于纸面。

自己,没有冲破牢笼的勇气。

没有和那个少女一样的……

无畏。

“咳咳……”

萨塔轻轻咳了一声,坐在了卡尔身边。

莲识趣的走到了她的队伍那里,似乎在盘算回去之后该吃什么。

“怎么……真的闹别扭了?”

“没有。”

卡尔摇摇头。

“虽然我不是从小带的你,但也算你半个大哥,你的性子我知道。”

萨塔叼着半截香烟,胡子拉碴的脸上泛起孩子似的微笑。

“从小就不会说谎。”

“我哪次说谎你没看出来……”

苦笑着。

“那你就说吧,这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

卡尔咬着嘴唇。

回应着萨塔的目光。

“队长……”

“别管我叫队长,我现在是你大哥。”

右手搭在卡尔肩上,萨塔憨厚的笑着。

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卡尔心里不知为何踏实多了。

“嗯……”

轻轻点点头。

“那……大哥”

直勾勾的盯着萨塔。

“你知道天穹境被政府限制了普通人进入的事情吗?”

“咳咳……”

被烟呛到了。

“……嗯?”

卡尔的发言让萨塔微微一愣。

“啊……哈哈,这,这你都知道啦。”

尴尬的回着笑,萨塔摸摸自己后脑勺。

“我还想着要怎么和你说呢,原来你知道了。”

“维尔和我说的。”

“她也知道吗?”

“对。”

卡尔点点头。

“这不是大哥你的问题,这是上面的命令,我知道,我不会怪你。”

卡尔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是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渺小。”

抬头看了看天空。

“渺小到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给了卡尔脑袋一巴掌。

痛的卡尔呲着牙。

“没有人能决定命运,你的也不会被别人掌握。”

萨塔咬着燃烧着快到尽头的烟嘴,眯着眼睛看着卡尔。

“但我现在就感觉我的未来是被别人操控的。”

“净说胡话,就算是上面不让你去,你也不是没有别的路能活,你想现在这样在队伍里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可……”

卡尔张了张嘴。

“那是我的梦想。”

“梦想梦想,你也该着眼于现实了。”

萨塔叼着烟头的嘴角有些无奈。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趁着现在也能和你说清楚。”

“说什么?”

“劝你放弃你那可笑的梦想。”

“嗯?”

卡尔疑惑的看着萨塔。

后者则直接盘着腿,坐上了石头。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飞要飞吗,还说要去天穹境,拿到所谓的翅膀……”

把烟头按熄在了身边的石板上,萨塔吐出最后一口烟。

“你每次出任务都会看着天穹境出神,都会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我就好奇了,那东西到底有哪里能吸引到你,它是什么女人吗?又或者他能给你带来物质上的改变?”

“它是可以的,它可以让我飞……”

“飞?对,他确实能让你飞,但你知道不知道,每个天穹境进去的都有百万千万的人,出来的有几个?一个,或是没有……”

“可……”

“你能确保你是那唯一一个吗?”

面对着萨塔炽热的目光,卡尔有些畏缩。

不知为何,他所谓的梦想,接连在两个人面前碰了壁。

一个打击了他的勇气,一个摧毁了他的反击。

“我知道你从小就想飞,从我在废墟里捡到你的时候,可在这个时代,那是不现实的东西。说真的,你要是一直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象,我都害怕下一次抓捕的异教徒会是你。”

“我……”

“卡尔,听我说,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就挺好,别奢望着去天穹境了,你只有这一条命,而我是你大哥,我得照顾好你……”

萨塔抓着卡尔的双肩,认真的说着。

“可是队长……”

卡尔有些压抑。

“你真的就甘愿一辈子都干着巡逻队的工作,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个地方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就这样在这个破败不堪,危机四伏的地球上,在这个被所谓神编造的牢笼里呆一辈子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冯伊诺那样,去直面那份恐惧,去战胜它,去获得我们想要的自由。”

他稍微有些懂了,维尔的感觉。

被困在浓浓的溺爱搭建的牢笼里的感觉。

“队长你也会有的吧,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会有想飞的冲动,想象着风卷着流云从指间划过,自由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寸肌肤。你肯定也想过吧。”

这次,轮到萨塔沉默了。

“所以,队长……这样的机会,可能仅仅只有一次的机会,近在眼前的一次机会就这么丢失了,你不会感到心痛吗?”

“我会……”

萨塔向后靠着身子,将重量都放在了支撑着身体的双臂上。

“但是我已经不奢望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安定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我都快三十了,虽说还没知天命,但是我还知道,生活的安稳就好。卡尔……如果上头没有说封锁天穹境,我也根本没打算让你去。”

萨塔看着诧异的卡尔。

“因为我想你活着,因为我们这个小队……缺了谁都不行,所有人都在,才能是一家人。”

湛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解。

“可是队长你才刚刚和我说过的,没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你现在这样就是在掌控着我的命运。”

“我比你大,懂得东西也比你多,你要知道。”

萨塔叹了口气。

“我是为了你好……”

「他是为了我的安全」

卡尔的耳朵,突然和脑子里维尔的声音重合。

他有些不解的看着面前的队长。

他又突然警觉的看了看周围。

修养和法尔沃还在睡着。

九队的三人在生着火堆。

这司空见惯的日常,这和以前一成不变的日子。

这种安稳到发腻的生活。

他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面对少女的邀请时迟迟做不出决定的原因。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早早的就被困在了笼子里,像是维尔说的一样。

飞不出去……

“卡尔……卡尔?”

看着卡尔突然不动,萨塔有些担心,害怕这孩子因为意见不合就要去加入异教徒一样。

“嗯?队长……”

被萨塔呼唤着,卡尔惊醒。

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夕阳的余温下释然。

“你刚刚突然就没有回话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想飞想魔怔了。”

见卡尔没事,萨塔打趣道。

卡尔摇摇头。

“没事的队长,我想通了……”

他一直以为,困住他的是天穹境下的警高线。

“我已经有我自己的决定了。”

但他没想到,困住他的笼子,就在他身边。

“真的吗?”

萨塔听着卡尔回复了元气的声音,笑了笑。

“你终于肯听从我的劝解,不再执着于飞翔了?”

“那到不至于,人嘛,该有的愿望还是要有的。”

卡尔回着笑容。

“唉,反正现在你也没有办法去天穹境,不如趁着我们一个小队的都在,大家也都在,我们都是一家人,好好活着,努力工作,寻找一下生活中的小确幸。”

萨塔叹口气,他还是知道仅凭自己是劝不动卡尔的。

卡尔却只是微笑着不回话,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萨塔重新点了一根烟。

“说什么……”

“那小姑娘跑哪去了。”

猛吸一口,差点呛到自己。

“嗯……”

卡尔犹豫着。

“快点啊,马上天黑了,该收队了,再说我们这次任务没解决的乌翼还在外面游荡呢,多危险啊。”

“什……什么?”

卡尔愣住了,他听见了一个不常听见的词眼。

乌翼。

他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天的异教徒不小心放跑了一个,因为太快了,追不上了,所以就放弃了。”

萨塔挠着后脑勺,他不想再重复一遍,这样显得自己很无能。

“跑去哪里了?”

卡尔突然有些焦躁。

“你知道的,乌翼会去哪。”

萨塔看着夕阳下闪着光芒的梯子。

卡尔的呼吸有些急促。

希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希望不会……

可是。

视线瞥见了一旁萨塔放着的合金匣子。

卡尔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拎起,便向着天穹境的方向奔去。

“喂!卡尔!你小子干嘛!!”

“回头再解释!”

但是对方却只丢给他一句敷衍。

“卡尔!”

再说话时,卡尔的身影已经完全没入了辉光的森林之中。

萨塔嘴角抽搐着。

“淦他娘的,小兔崽子,一个两个都不给老子省事。”

气愤的把烟直接砸在地上。

萨塔还能说什么,人都不见了,还是在临近傍晚……

卡尔的身影在森林的灌木之间穿梭。

如果真的是这条路的话……

拜托了

姑奶奶……

你千万别走错路啊!

他在心里祈祷着,一边向着那一道天梯的方向奔跑着。

…………

「你决定好了?」

少年问着少女。

在天穹境的庇荫下,就连风都是刺骨的。

少女没有回答。

对着少年微笑着。

黑色的发丝被风抓住了一端,轻轻摇晃。

「你……真的打算,去吗?」

「我想去看看,笼子外的世界。」

「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我希望那里都是我不能见过的风景。」

「我……」

「一起吗?我带着你飞啊,飞向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你不觉得冷吗?没有阳光的话。」

少女笑得很干净,她像是天使一样。

「我反而觉得,如果能直视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