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青年旅店二楼,艾伦的房间。吵醒艾伦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摆出作战的架势,随手抽出放在枕头下的一把微型冲锋枪。他穿着的不是睡衣,而是作战用防风服,他几乎从未脱下。艾伦握紧手枪,无声地挪到门边,敲门声此时仍在继续,然而更加焦躁。“斯坦因先生,快醒醒!”对面的人是0621,很显然。艾伦在一瞬间打开了门,而0621则是一瞬间冲了进来,她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然而满身是汗。“怎么回事?”艾伦问,关上了房门。“我不清楚,但……有种恐惧正在蔓延,很突然,但是正在越来越强烈。”0621喘着粗气,“你看看外面,车流都停滞了。那些人正在想办法出城……”没等她说完,艾伦就闪到了床边,看着深夜的波恩。很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无数的车流顺着悬浮车道前进,然而速度却异常的缓慢,显然有人刻意阻塞了道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艾伦可以确定。他拿出放在地上的那个背包中的个人终端,飞速地查看着新闻。然而,不祥的事情发生了,这里的网络信号已经异常,而显示在速览栏的最新新闻,有着重磅炸弹一般的标题——紧急事态!东联已推进至莱茵河西岸!“该死。”艾伦咬咬牙,“我想我们该走了,0621。”艾伦清楚,按照这个可能的发展事态,如果再不撤退,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防空警报拉响。一阵爆炸声从机场的方向传来。从窗口也可以看到,远方飞来的某些东西在城市之内引爆了团团火球。天穹上方爆发了一道刺眼蓝光,接着,就像上帝打了个响指一般,整座城市陷入完全的黑暗,窗外顿时变成了哀嚎与火焰的天地——艾伦知道发生了什么。东联人在这座城市里投放了一枚甚至不只一枚EMP断电炸弹,将现代都市的命脉在一瞬间斩断。而失去能源的悬浮车,自然也就沦为万有引力的俘虏,从空中坠落。而整个的悬浮车流,自然也就成为了死神挥下的镰刀。一辆又一辆汽车连环相撞,将更多的步行者卷入其中,引发一连串的爆炸,在无边的暗夜之下,火光冲天。窗外的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沦为地狱的遮羞布。艾伦摸着黑在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便携式的极端夜视镜,他将那东西戴上,艰难地启动。此时他才发现0621早已不住地颤抖着瘫倒在地,完全神志不清了。显然,能感知到心理波动的她,刚刚遭到了毫无预料的一记致命重击,以至于在生理意义上可能都受到了不小的损伤。“0621,醒醒!快醒醒!我们得走了!”然而她已经完全晕厥了,根本无法交流。一阵爆炸声由远及近,而防空警报早已瘫痪。轰炸或者炮击,有什么正在接近。艾伦来不及多想,右手对准窗户,用手腕上绑着的飞索发射器向着窗子来了一发,只见高速飞索嵌在玻璃里,艾伦向后一拉,利用锁钩的撕裂力将窗户打个粉碎。艾伦扛起奄奄一息的0621,一个箭步向前,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越过夜视仪视野内的残骸和废墟,呼吸着早已习惯的鲜血味道,那里面夹杂着金属和焦炭的异味。火球从远方闪过,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城市。艾伦知道,那是东联的“白桦”自行炮的手笔。是的,他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东联人已经打过来了。这座城市,这座古典而优雅的城市,也已经被卷入了企业联合之间冠以种种名义的战争。炮火撕裂夜空,哀嚎祭奠鲜血,火焰涤荡一切,这座城市的命运……已经陷入至暗。而艾伦,他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停歇,他带着0621,穿行于夜幕下的波恩,他向着一栋尚未倒塌的矮楼发射一枚飞索,让索线带着他以及0621能够艰难的前进。然而,这座城市哪里还有安全区?留给艾伦和0621的,已经只剩下艰难的生机——而那一线生机,也只是凭借运气才能抓到。艾伦仍然扛着0621,艰难地穿行于一片漆黑的波恩城内。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惊叫、悲鸣和炮火的轰响几乎同时奏起,艾伦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城市中心已经传来枪声,一架又一架武装垂直机正打着探照灯穿行于楼宇间。而在艾伦看不到的地方,东联的运兵车和垂直机正源源不断地向这座城市输送士兵和物资,东联主力部队正从四面八方将这座城市围住,与此同时,东联的发言人也十分骄傲地说:“我们已经攻占了波恩和科隆,很快就将会势如破竹地向前。”而艾伦,他只有带着0621,在这座已经崩溃的城市中寻找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地。当然,时间不会很长的。因为天很快就要亮了。然而,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却才刚刚开始。-09-0621在一个安静的下午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那种绝望的痛苦已经淡化为微弱但确切的悲哀和抑郁,而自己的头仍然很疼。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那身衣服,躺在一处姑且算是像样的临时建筑内的床垫上,昏黄的太阳将一切晕染的金灿灿的,让她的心得到了些许的抚慰。“醒了?”这是艾伦的声音。0621循声望去,艾伦站在一边,穿着那件防风服,他的表情显示着他的疲惫。“我们现在在交战区附近的一处空居民区,这里很安全……暂时。”他说道。0621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尝试着将自己过分敏锐的感觉集中在眼前的这个唯一熟悉的人身上来缓解痛苦。谢天谢地,这个急中生智的办法奏效了。0621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好。艾伦此刻的心情,夹杂着疲劳和喜悦,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的忧郁,就像刚到青年旅社那时一样。0621坐了起来,双眼笔直的看向艾伦。“怎么样,受了不少苦吧。”艾伦苦笑道,“看?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事情。”0621没有出声,她在品味着艾伦的情绪。在艾伦每说一个字的同时,他心里那份忧郁就在逐渐扩大。夏洛特将精力集中于那份忧郁上,却发现,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内疚,一种无奈的亏欠。“我被你……搬到这里了?”“姑且是的。”艾伦歪头苦笑着,那样子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一名经验老道的雇佣兵,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年罢了。“为什么……?”0621显然没能理解这些状况。“为了任务……当然。不过还有一部分是我的私人原因就是了。”艾伦说道,心中的内疚感在一瞬的上升后被紧急地压制下来。0621看得出,艾伦的眼中略过了一丝什么东西,但是消失的太快,她没能捕捉到。“可以告诉我吗?”0621破天荒的主动发问,这让艾伦愣住了神。“看来,你受的刺激真是不轻啊。”艾伦干笑两声,“你还真的想问这私事啊?”他看到0621那认真的眼神,说道。“算啦。”他耸耸肩,“起码这让你看起来像人多了。”“你那时候的惨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一个朋友的朋友,而她已经死了。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你们在某些地方长得还挺像的,头发长短啊,眼睛颜色啊……不过也仅限这些了,她跟你完全是两样,不过我跟她也不是很熟。”艾伦叹了口气,他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谈论太多。而0621呢,她也捕捉到了艾伦心灵中的那份悲哀和愧疚。他看着夕阳照进房内的光影,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愧疚……吗?”0621一语惊醒艾伦,他收回目光和思绪,瞪着0621。“你……嘿。”艾伦三步并两步,来到0621面前,俯下身,“你一直在听我的心声?”0621没有说话。她大概已经准备好艾伦在突如其来的怒火下给她一掌了,然而,艾伦只是站在那,看着0621的满面灰尘,叹了口气。“啊,是啊,你说对了。我很愧疚,非常愧疚。她认为我害死了阿比盖尔,害死了对我和她都无比重要的那个人。”“抱歉。”0621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不该把精力集中在你身上‘听’的。”“没事,没事。起码你没把我的心情当成调色盘乱涂乱画,不是吗?”艾伦长叹道,目光再度投向斑驳的光影,“如果集中精力能让你稍微好受一点,也没什么。”“谢谢你。”0621低下头去,将自己的精力完全集中于艾伦身上,感受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心情转变,品味着每一寸浅浅隐藏的感情,她闭上双眼,试图帮艾伦分担一些痛苦。“谢谢你才对,0621。不知道是你的能力,还是倾诉的机会起了作用,我觉得好多了。不论是哪个,0621,我都感谢你为我做出的这些小小的努力,它们帮了大忙。”艾伦席地而坐,离0621不远,“你还在这里,这对我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慰藉了,知道吗?阿比盖尔的事情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考虑过我的心情……啊,有这样一个能力存在,对于这样千疮百孔的世界,似乎不全是坏事?”艾伦苦笑道,然后不再说话,沉浸在一个允许他放空的白日梦中。0621自然也在品味着他的情绪,同时也在缓慢而精细地用能力减轻着他的痛苦。或许是因为一部分分担到的情绪渗透了界限,成为0621自己的情绪了吧,她有一种渐渐升起的欲望,想要去为眼前这个人做些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同时也是应答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感觉。“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嗯?”艾伦对于突如其来的坚决语气很惊讶。“名字……对人类而言,是寄托。”0621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艾伦回头看过来,对0621的这一举动很有兴趣。他没怎么迟疑,就像完全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完全卸下了心理防线,至少是在此刻,是在这个“武器”面前。“她叫夏洛特,夏洛特·维尔福。在我那个朋友死后不久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她自杀了。直到她死,都没原谅我。”艾伦叹了口气,“阿比盖尔对她而言一样至关重要,而对她来说,杀死艾比的凶手永远是我。”艾伦叹了口气,悲伤和愧疚随往事一同漫涌,而0621坐在那里,看着艾伦的眼神中多了几份前所未有的悲悯。艾伦感觉得到,自己的负面情绪正在慢慢消退,此时的0621闭上了双眼,做着深呼吸,显然她在利用能力缓解艾伦的忧郁,而与此同时,她也在感同身受这份痛苦。“能允许我一件事吗?”0621说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此时,艾伦的心情已经无比平静。他知道,自己没再被往事袭击到重伤,是0621付出辛苦才拥有的。对于眼前的0621,比起兵器,艾伦还是更倾向于把她当做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一个可怜的花季少女。“你可以叫我夏洛特吗?”她的语气充满了请求的意味,“我想……代替维尔福小姐原谅你。”这话着实是让艾伦吃了一惊,但是他仅仅是吃了一惊而已,他并不觉得荒谬可笑,反而觉得有些感动。此刻,艾伦心中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是一种久违的安定感。在阿比盖尔死后,乃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体会过的某种感觉,此刻再度给艾伦一个温暖的怀抱。“啊……该怎么说呢。起码夏洛特比0621更像个人的名字,对吧?”艾伦苦笑道,站起身,向着0621,向着夏洛特伸出了手,“来吧,起来。我手里还有一些艰难找到的食物,先将就着吃点吧,夏洛特。”夏洛特微笑着站起身,她的脸染上了一抹红晕。她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份悸动的来源——那就是被作为一个人来温暖而真诚对待的,属于人的愿望。从那之后,这个名字成了她最为珍惜的事物之一。两人在这临时庇护所享用着作为“下午茶”的干粮,品味着难得的悠闲时光。而这场围城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