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雨夜,我忘记了该怎样“歌唱”。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映入眼帘的,是三年前——十四岁的我从未见过的骤雨狂风。

滂沱大雨在屋顶上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迅捷的闪电在夜空中划过,发出电光石火的刺眼光芒。虽然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景象,但我总归是不怕的——身为一个男生,根本没有必要害怕雷雨,而且毕竟现在人身处室内,还有建筑可以躲避。

事实上,我真正害怕的,是来自房间里的,这些我必须直面的巨大风暴。

“你真的太过分了,祁初十。”母亲怒目圆睁,怒发冲冠,喘着粗气,胸口正剧烈起伏,朝我丢来各种质问的话语:“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学,还给你花那么多钱报补课班,这样下去你要怎么报答我们啊?”

我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呆立在原地,额头渗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珍视的宝物藏在身后。另一边,和我站在一起的少女已被这情景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你们成天就知道整这些个没有用的。”

到了现在,躲藏已经是为时已晚。很遗憾,我所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全部败露了。

她将我手中紧紧攥着的笔记本粗暴地拽走,用力翻动上面的每一页,在每页纸的一角都留下一条一条的大褶子。就像要把那些纸张点燃一般,她尖锐的视线在字里行间快速扫描。

片刻,那视线便不由分说地投向我,几乎要让我的皮肤感到炽热的灼烧感。

“你一天天的就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东西上吗?”冰冷的问话被径直抛到我这边:“你写这些东西,啥用都没有,今后考不上名牌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别想指望我跟你爸。你有这精神头,多学学物理化学,多提点分数,你这废物东西能不能争点气啊。”

那些话语像利刃一般,朝我的胸膛刺来致命一刀,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捅伤的刀口汩汩流出,血流如注。

“听好,你从今往后就别再来我家耽误祁初十学习了,杜丫头,你真的要坑死我家孩子了。”

说话之人以所谓“爱”的名义,将那把仍在滴血的尖刀从我的胸膛拔出,随即毫不留情地用力刺进少女的咽喉——她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惨叫,赤色的鲜血便霎时喷薄而出,染红了我泪眼朦胧的世界。

眼前所见,皆是一片猩红。

难以抑制的盛怒让我的话语一下子有了底气:“你跟人家瞎喊什么?别冲夕歌撒你的泼。”

这番话让杜夕歌——我的青梅竹马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用冰凉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我知道那是一种警告,毫无温度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过了头。

“你还敢顶嘴。”质问的声音更加可怖:“帮一个外人的丫头骂你老妈,你真是伤天害理了。”

一记耳光扇在我的面颊,几乎要让我失去知觉。

我没有哭,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但我唯一的挚友却咬住了嘴唇,噙起满满的眼泪。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然,即使说了,也毫无意义,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果不其然,我和我所拥有的一切,被赶出了房间。

夕歌在雨水中拾起已经发皱的笔记本,不忍再看上面被水沾湿褪色的墨迹。——我的所珍视的文字,还有那其中我所向往的世界,被晕开的黑色盖上一层阴霾。

“没关系的,初十,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啊。”

她掏出纸巾,顾不得擦净自己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便用它给我拭掉了眼角那些刚刚开始涌出的泪滴。

“还要重新开始吗?”

我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看向她温柔如水的眼睛。

她把已经被水浸透了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打开,耐心地拣掉上面沾着的灰尘,但都是徒劳,那个泡过雨水的本子已经面目全非。

但和我的绝望不同,名为夕歌的女孩子仍然面带暖阳似的微笑:“嗯,要的,一定要的,哪怕现在不能,今后也一定要重新开始,你的‘歌唱’是一定不能停下来的,你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约定,你是不会忘记的吧?”

约定,约定,约定。

是啊,一块写故事是我和夕歌的约定,这是我和唯一的挚友许下的约定。我怎能背叛她,让她失望呢?

不能食言,我绝对不能食言。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这两个简单的字。

为了不辜负夕色的暖阳,为了不辜负她的期待,今后的日子里,无论经历怎样的境遇,我都要继续“歌唱”。

可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哑了。任凭我怎样努力发声,回荡在空气中的,仅剩喑哑的闷响。

——就像那些夏日里的低沉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