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高中生以及朋友

1

我最喜歡南方的冬天。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般總是飄著白雪,而是盤踞著朦朧的霧氣,那麽夢幻、那麽飄渺。

大片大片的霧氣並沒有妨礙人們的交通,只是在空中滯留。頭頂,天空白濛濛的一片,如果非要說有什麽除霧氣以外的改變,就是天更冷了。在踩踏著路面時,會發出一種獨特的聲音,聲音的來源是腳下沿著水流交錯的薄冰。

這樣糟糕的路面,公交車很難出行罷?我究竟是對它寄予了多大的冀望才會如此孜孜不倦地等待呢——

公交車站台的指示牌也同樣蒙著一層白濛濛的水霧,我還沒得幾去仔細看指示牌上的內容,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暖和的觸感。

『早上好啊。』觸感的來源是我身後的鈺兒,她緊緊抱住我的身子。

雖然看起來很親切的樣子,但我們也不過剛認識幾天而已。她露出笑容,向我問候。

「嗯。」

「早上好啊。」

雖說我並不反感這種打招呼的方式,但仍感覺不太自然。像是多年未見的熟人突然碰面,尷尬得不知道說些什麼話題似的。

鈺兒安靜地站在我身旁,我也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和『朋友』聊些什麽。

……

從很久以前開始,除了家裏面那位被稱為「全才」的女僕外,我就沒有好好接觸過其他人了——

「我說…」

我張了張口,想說的話也湧上了嗓子眼。突然,公交車帶著低沉的轟鳴停在身前。

『上車啦…』

「嗯。」

我們踏上了公交車。車裏面的並不擁堵。明明是上學的時間,卻只有十來個人。環視一圈,我相中了後方靠著車窗的位置。

我走到那裏坐了下來。鈺兒坐在我的身旁。

說起來,她真是位美人呢。原本只是出於好奇而轉到她那俏皮臉蛋上的視線再也無法移開。

『那個,從剛才起南宮同學的目光一直就停留在我的臉上了。是有什麼髒東西嗎?如果有的話,煩請告知。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南宮同學在意喔!』

她向我小聲地說道。

「啊,並不是啦。只是覺得同樣身為女孩子,鈺兒的側臉真是漂亮呢。像是水晶一般呈現著獨特地光芒。」

『南宮同學是這麽認為的嗎?才沒有這回事呢。小時候,因為長相,我被當作男孩子看待過很多次。那時,就連我也把自己當成是男孩子…』

她的臉頰染上了紅色,本人僵硬地別過頭。我則是在意著她說的話。

小時候,因為長相,我被當作男孩子看待過很多次——

那時,就連我也把自己當作是男孩子——

我極力地去觀察她眼眸的變化,從中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悲傷。

坐在我身旁的是,擁有著一頭茶褐色長髮,幻想般棕色眼眸的美少女。她的身材是如此苗條,彷彿風輕輕一吹,便會傾倒。

……

許久後,我望向窗外。

窗外的是,學校高聳著的大門。門的風格很有現代感,似乎停一架UFO(外星飛船)也不顯得違和。它的兩旁,有兩顆垂柳,樹上枝葉比起春天時少了許多,但如果仔細看去,就會看到藏在枝丫下嫩綠的“花苞”,到了春天,大概會長出新的柳枝,然後迎風飄揚。

『下車了喔,南宮同學。』

鈺兒的呼喚打斷了我的幻想。

「知道啦。」

從校門到教室也有著不算近的距離。

『嘿!南宮,你遲到了哦!』

一道聲音從教室走廊裏傳來。而聲音的主人是一臉“得意”的東方樂同學。她和我一樣,是位很有個性的人。因此我十分欣賞她。

「樂,說什麼遲到啊!像我這種美少女怎麼會犯如此微小的錯誤呢?肯定是你看錯了時間。好了,快讓我進去。」

『不行的喔。除非南宮你承認那個稱呼,不然我就堵住大門,不讓你進去。這樣的話,班裏面同學對你的印象也會更加惡劣呢。在之後一定會傳出「動輒就遲到的社會不良少女」這樣的傳言罷。』

對面的樂發出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我是位不擅長與人交際的少女,高中以前的日子也都只和女僕度過。而東方樂則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她知道我的苦惱——在不經意間,總是給他人留下冰冷的印象。

同學們對你的印象會更加惡劣罷——

這句話宛若一把利劍,狠狠地插入我的心臟。

『我說,身為班長你堵在門口本身就很奇怪耶!而且南宮同學看起來很苦惱,要是有身為班長的自覺的話,就挪開你那豐滿到令人困擾的身子。我最討厭像那樣下流的身體啦!』

在我身旁,鈺兒忽然開口道。她的言辭是如此銳利。

「好了,樂,讓開。班上的同學就在我旁邊,可別做出讓人誤解的行為。至於你說那稱呼的事,放學後我會給你答複。」

樂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然後勉強點頭。

放學後,我和樂碰面了。

『拜託,請允許我再校園裏稱呼你「涼大小姐」。我發誓,這絕不是我個人的獨特癖好。』

她如此請求道。

我把喝在口裏香甜的紅茶噴了出來。

「不行,太過羞恥了。早上的事,你一定要向鈺兒她好好道歉才行。畢竟能理解你的個性的人也只有那麽幾位。」

「好了,這個時間家裏面的女僕已經為我做好豐盛的晚飯了。明天見。」

留下目瞪口呆的樂,我逃似的離開了。

第二天,樂告訴我已經向鈺兒道歉了。然後揚言說『我一定不會放棄的!』。不過她的言辭太混亂,我只能忽略掉了。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因為不擅長我便翹掉了。

我從來不上學,自從那件事之後,我更是對教室產生了厭惡地心理…我發誓不會再來學校。——

「南宮同學…」

我聽到某個人的聲音在呼喚我,一定是鈺兒罷。

自從那件事之後,我更是對教室產生了厭惡地心理——

抱歉,我不能停下…

朝著體育館的方向走去、那裏有很多用來打發時間的設施罷。為了不被懷疑、不被發現,我一路小跑過去,聲稱身體不好,去醫務室歇息。

很慶幸的是體育館並沒有那種監控設施,大概是不想讓青春期運動著的少女們的身姿被泄露出去。

醫務室和體育館只隔了一堵牆。在門口時,我輕輕轉動身體,就進入了體育館。

體育館內,高懸在頂上的是一頂非常大的灰燈,外形看起來比較簡約,雖說是簡約,但也“五臟俱全”。體育館,從體育館外面看,大概是一個上半部分呈球體狀,下半部分呈柱狀的巨大建築,再遠一些的話,就像是小島上的燈塔似的,顯得很獨特。

而在上課中這個特殊的時間段裏,體育館自然也就成為了我的私有領地。我熟絡地走到二樓的乒乓球室,從牆角的櫃子裏抽出球拍。

我不擅長運動,所以才想試試呢。正如你所見,我開始學習怎樣去打乒乓球啦——

……

很久以前起,除了那位被稱為「全才」的女孩在我身旁外,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因為只是一個人,所以操作起發球機來十分熟悉。

白色的球影在球網的兩旁來回穿梭著,像是與不老翁搏鬥一般,打過去的球一次又一次地被擋板彈了回來。

吶…你知道壞掉了的CD嗎?把它放在讀盤器裏面的話,只會重複著「滋啦」「滋啦」的聲音。而白色的球影也只是重複著「啪嗒」「啪嗒」這樣的聲音而已,彷彿隨時都會壞掉的樣子。

那時候,你是如此冰冷。你的眸子裏沒有任何燃燒著的火焰,甚至不存在一絲生氣。而你卻實實在在地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對了,我曾經見過一個差不多跟你一樣大的少女。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眸子裏也透著和你一樣高貴的冰冷。後來聽說她因為生病離世了,真是遺憾——

……

我只是一個孤獨的人——

球打了很久,汗水浸濕了制服。制服的內側像是本就屬於身體一部分的皮膚般貼在我的身上。我脫下了外套,把它系在了腰間,然後靠在牆角,緩緩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時,窗外的陽光變得更加刺眼了。太陽將它的光芒帶給大地,沖淡一切黑暗,獨留下稀少的陰影。而我則是處在陰影中的人——他們一邊嚮往著另一側的世界,一邊在陰角裏苟延殘喘地舔舐自己的傷口。

……

為了避開直刺至我臉頰的陽光,我起身準備挪動位置。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清涼的觸感。

在烈日下,我感受到的清涼,是來自她的身體。

我的頭部靠在她柔軟的懷中,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冰涼。原本就要被陽光曬枯萎的我得救了。

只是,她是誰?

靠在她的懷裏,讓我回想起能夠舒服睡在床上的日子。那是一種軟軟的、令人安心的感覺。

我提起了身子,從她的懷裏離開。

『南宮同學,你醒了嗎?』

「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應該沒有告訴才認識幾天的人,每次我想起『那件事』時,就會逃似的跑到體育館罷?」

『嗯…』

鈺兒的聲音很小,跟蒼蠅似的。我沒有聽清楚她後面說的話。

自從那件事之後,我開始對教室產生了厭惡。而幸運的是,我有良好的家庭條件。他們支持我在家裏面學習,並將曾經從火災中倖存下來的女孩留在了我的身旁——

我沒有上小學,也沒唸完初中——

因為一場自由招生考試,我進入了那裏——

「回答我!」

我的口中,蹦出了冷漠的聲音。就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抱歉,是我失禮了。那麽,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想必沒有那麽巧合的偶然罷。畢竟,這座體育館本身是『不存在』的啊。」

『…我說…南宮同學…』

「鈺兒,怎麼了?」

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變得柔和,卻發現出奇地困難。

『你知道『心靈感應』嗎?傳說即使遠在天涯海角的兩人也會因為它而相戀。我之所以能準確地找到南宮同學大概也是因為『心靈感應』的存在呢。』

那算是什麼答案——

「是嗎?挺有趣的一種說法。很像某位沉醉於自己世界溫柔鄉裏的感性少女能說出來的話呢。」

我說出了稍微帶刺的語言,企圖激怒她。想要通過誘導套出事情的真相。然而,那個時候沐浴在令人炫目陽光中的褐色頭髮少女如此說道。

『既然來到了體育館,不可避免的就是要運動呢。那些沒有被同學使用的設施看起來很可憐。對了,南宮同學要來和我打球嗎?如果你能打贏我的話,將一切都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絕對不是因為我想和南宮同學打球喔!只是單純的賭約而已。』

「是嗎?可真敢說啊。」

她堅定的口氣好像在說『反正怎麼樣都是我贏罷。』只要稍微想想,就令我火大。儘管她長著很漂亮的臉蛋。

在經過漫長激烈的比賽後,以平局收尾。

「這該怎麼算啊?」

我不耐煩地向她問道。

『唔…我也不知道呢。但是平局呢。如果要再比一次的話我也沒有力氣了。但是又不想辜負南宮同學的努力,到底說還是不說呢?真是糾結耶。當然,這並不是因為我關心南宮同學喔!畢竟都是女孩子嘛!』

『不過,在南宮同學看來,知道真相就是意味著不再迷惘嗎?』

那件事…應該要讓它雪藏下去。你知道嗎?好奇心遠比將萬物燒失殆盡的火焰恐怖得多——

……

『老實說,之前我有玩過乒乓球喔。南宮同學。』

「是嗎?」

突然,原本靜止在桌上的球沿著邊緣滾落到地上。我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球。當我抬起頭時,剛好迎面撞上了窗外明媚得刺眼的光線。

當我厭惡地轉過頭,向四周尋找遮蔽處時,赫然發現她消失了。像是一陣突然從身旁吹過的冬日涼風。

只是,從剛才起我就有種莫名的煩躁感。

那個褐色頭髮的女孩,知道那件事。這一點令我十分不爽。

2

她有著冰藍色的眼眸、長至腰間的直朗黑髮。

她的五官精緻程度似是玩偶一般。淡淡的陽光灑在那妖豔如火的紅唇上,散發出魅惑的光芒。

我想要摸摸她高高蹺起的鼻梁,親吻上她的嘴唇——

那個人是我『幾天』前認識的朋友。

……

小時候,我被當成是男孩子。在小學時代,因為俊美的容貌而受到女孩子的青睞。有一次,我到教室後,發現桌箱中冒出一件印有櫻花紋飾的信封。

打開看後,才知道那是一封情書。

我沒有將它放在心上,大致瀏覽了一遍便將它丟在書包裏,繼續和同學聊天。

要是那個喜歡我的倒黴蛋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對我敬而遠之罷。我也希望如此。因為我是女孩子啊…同性的告白實在是太奇怪了—況且她也不知道我是女孩子。

那時,我第一次對長著男孩子外表的自己感到厭惡。

那時,因為受到女孩子的青睞,班級上的男孩子們開始對我疏遠。在我冷漠拒絕掉了她的告白後,傳出「那傢伙真是不知好歹。仗著自己好看的皮囊為所欲為真是太差勁了!」這樣的流言。

……

那時,我沉醉於自己的世界中。我開始變得自卑,身心只想投入到虛擬的遊戲世界裏。在那之後的我,哪怕是來自其他玩家的搭話也會感到安心。「電子游戲真是太棒了!」我如此堅定地認為。

備註:以上文段中,出現用「」標識的對話為「我」所說的話,『』則是非第一人稱的人物。而以——結尾的文段則是心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