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下午,明明是最为舒适的时序,阳光却藏在了乌云的后面,雷声电闪了好几个瞬间,雨点确实迟迟的不肯滴露。按照往年的样子,大抵到了中秋那天的早晨才会真正的下一场雨来。

我披着件黑色的牛仔衣,独自逆流在这由人组成的潮水里,因为中秋休息的缘故吧,这些互不认识的人们才会这么汹涌的挤在这条街道上,明显穿着便服的人要比校服或者西装的人要多的多。

喧嚣,嘈杂,这并不是能让人安静思考的环境。

我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目光与影子随行而动,城市之中,到处都是突出的东西,但是人的造物并没有多少值得踌躇的闲空,就像他们哪怕此刻聚集在了这个街道,也只会去把精力放在熟识的人身上。

我亦是如此,比起这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更担心的是伊子和戾初。戾初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并不想评价什么,但是伊子会牵扯进这些事情,不论怎么想都必然是我的问题,因为是我的家人,所以才会受到伤害吗?

啊…………

但是

为什么失踪的偏偏就是戾初呢?

虽然自己根本就不想承认,可心里下意识的明白,我与戾初的关系是更接近纯粹的,却也是极为暧昧和模糊,仿佛从出生的那时起,就已经被禁锢在一起,和伊子那仅限于名义上的姐弟是完全不一样的,能够安抚心里那躁动的火焰。

因为这一层稍带背德感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变的有些扭曲。

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搞明白,那个蜘蛛非人究竟是什么,似乎她的头部才是本体,还是说逃走的那个,也是她制作的傀儡之一?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的生命就变成了一个很抽象的东西了,要去不断的杀戮,却也不一定能够将其消灭,因为根本确认不了本体和傀儡的区别。

除非,把馆给毁灭掉。

可是,要找到非人的馆,本来就是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一栋特别的建筑渐渐出现在眼前,现在并不是夜晚时分,店外的霓虹灯装饰呈现出休眠的状态,淡棕的木架挂在外面,像是铺上古老到泛黄的雪。

离家里很近,离安静处很远,和店名该有的氛围不同,里面的装修风格略显诡异和神秘。

仿佛和外面热闹的世界有了大部分的脱节,猫九哩今天的生意要惨淡不少,在我到来之前的唯一一位客人听到动静以后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朝我这边打起了招呼。

我低下头来,那人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的到来,尽管是互相认识的两个人,然而我的心情称不上太好,随性的回应了一声。

【志和】“啧啧,是你啊。怎么,今天那个小家伙没有跟你出来吗?一个人很无聊吧。”

【刹】“啊,是的,今天就我一个人。”

真是个怪人,我冷漠的态度完全没有任何的掩饰,这个家伙怎么还是对我用这么热情的表情?好恶心。

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但是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好像已经清楚了些什么,还是恬不知耻的移动凳子,直接坐在了我的正对面。

【志和】“原来如此。”

他诺有所思的托着下巴,盯着我的脸。

【志和】“还处于迷惘中吗,冒昧的说一句,我还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下自己的立场。”

【刹】“我的立场?你究竟对我有多了解,才能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个医生而已。”

我一边抱怨,一边撕开代糖的包装,全部倒入了刚泡好的咖啡里,沉入杯底中,却好像变成了那渺茫的白雾,环绕在咖啡的上方,散出阵阵浓香。

稍微用咖啡润湿嘴角,靠在离窗户比较近的位置——不,与其说是窗户,其实只是安装了面巨大无比的玻璃代替墙壁的作用。坐在这个角度,不需要担心会有高楼大厦什么的的挡住观赏的视野,大到方形的体育中心,小到立在清澈湖面上的白鹭,几乎都一览无余。

或许这便是这个“窗户”出现的原因吧。

一条歪斜的线,将湖面的倒影和大地上的景物分割开来,像是随时间变幻的绘卷,高昂的挂在身边。

脸上有种不可思议的轻松感觉,贪婪的去吸收暖阳给予的愉快, 即使不去做任何事情,就已经足够了,原先紧绷的肌肉迅速松垮到一定得地步,随之而来的是深层次的疲惫感,利索的压在我的心上。

【志和】“真是高傲的思想,身份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作为一位学生,手上沾满太多的鲜血,也是不妥当的吧。”

【刹】“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劝解的话从你的嘴里讲出来,可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这是实话,本来我就对志和没有多少好感,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说着不欢迎的悼词,冷漠到了一定地步,就凝聚成了杀意。

要是我愿意,我可以不顾多余的因素,在这里大开杀戒。手心因为想握住什么而发痒,我只能用叉子来替代,不过这平息不了我的冲动。

【志和】“是这样吗?我原本以为你会因为被我揭穿了本性,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你果然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人。”

他用微笑面对着我,怀着笑意微微摇头。

【刹】“那还真是抱歉,让你以为我是这种人。”

【刹】“我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怪物,而失去理智呢?”

志和要贴入口中的杯子,在那一刻悬停在了他的嘴边,他的笑容僵硬在那里,好像失去了原有的意思和趣味,他继续摇着头,紧接着是频率的不断变化。

【志和】“刹,你又何必用“怪物”来形容我?”

【刹】“随便,我对这种文字上的关联没有兴趣,倒是有件事,你不用回答我也可以,有关蜘蛛非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既然他没有回避那个称呼,那我就当做变相的承认,他肯定对那种领域的知识有不少。

人类会遗忘非人,但是非人总归不会遗忘非人吧?

【志和】“蜘蛛非人?啊………啊,你说美智代是吗,怎么,你打算对她下手吗?”

【刹】“听上去你们和熟悉的样子。”

我向他抛去锐利的目光,但是志和也许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两人之间顿时在态度上就变得含糊了。

【志和】“…………呵呵,有意思的说法,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他看了一眼钟表,眼眸忽然低沉了下去。那是在进行情感上的共鸣,还是说自我的感慨呢?直觉上,熟悉感觉靠近着。

【志和】“美智代在很久以前,就在南岩本土的传说中出现过了。”

本土的非人…………和铃舂一样吗,不对,美智代这个名字,仔细一想的话,是和本土的取名习惯脱节的,倒像是东洋国度里艺妓的名字。

可是既然美智代并本土的非人,那么她为什么会在很久以前就来到这片土地的?

【志和】“传说中,她和自己的女儿是以美女的形象出现的。有时她们会帮助贫穷的百姓实现愿望,或者处理一些人们观念中的恶霸,但是这一般是发生在白天的故事,大多是为接下来做铺垫的。”

【刹】“白天?难道夜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志和】“哎呀呀,你这急切的表情真叫人想多欣赏一会,你知道络新妇吗?在东洋国度的传说里,那是一种白天是美女的样子,晚上是蜘蛛精的怪物,当然美智代就属于这种非人,但是和东洋传说不同,南岩的传说里,她们母女两个人并不是在夜晚出现的。”

故事在许久以前,大多是以口述的形式流传下来,文字的记录则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传说这种不稳定性极高的东西,或多或少在不同地区上会有差别。

然而既然是同一种物种,她们的习性必然不会像传说上有差距,那么究竟哪一个传说更贴近真实的状况?

【刹】“并非夜晚…………还是说不一定得在夜晚才会出现?”

我意识到了这种可能,张口间就把自己的猜测给脱出口来,可转而又觉得荒缪。

【志和】“啊哈,您真不愧是是敏锐的长辈,说的没错,美智代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夜晚的到来,但是这并不是她们出现的条件,总有少数的人类是黑白颠倒的生物,于是有时的记载里面,她们也会在白天露出凶相。”

我感觉有些愕然,这种琢磨不透的东西是最难解决的,叫人苦恼。

为了能仔细的听清志和讲述的内容,我不得不向前仰去,等发现时,自己已经超过了交流时的安全距离,志和似乎比我先发现这点,但是居然没有阻拦,反而很高兴的模样。

我心脏吃惊打大跳了一下,赶忙退了回去,都是这个家伙的原因,讲话那么细致轻音,害我还要凑近才能听到他在讲什么内容,搞得我是故意要和志和套近乎似的。

【志和】“哼哼~”

【刹】“你在笑什么啊?”

他故意咳嗽几声,清清嗓子,表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志和】“通常在故事的后半段,接受了蜘蛛精恩惠的人,会在不久后的梦里,再次遇到她和她的女儿。”

梦里?原来是这样,因为睡眠通常发生在夜晚,所以才会和黑夜结合起来吗?而有的人是在白天睡觉,自然也会遇到美智代。

【志和】“在梦里他们会被美人变成的蜘蛛吃掉,有的是在鬼使神差下和她或者和她的女儿**,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故事里的主角不论男女,都意外的怀孕了。”

【志和】“到了最后,主角产下了怪物的孩子后死去,而那个孩子则会因为长相怪异而被送上支提山(支提,梵语caitya的音译,原意为佛火化后以土石,柴火集聚而成的堆积物,也有刹的意思,现实中的支提山在今天南岩【宁德】霍童境内,为佛教和道教圣地)的道观中进行火葬。”

【刹】“…………”

这样的结果虽然诡异,但还在情理之中,生物的本能便是生存和繁殖,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

显然,南岩本土的传说更接近于美智代的生活方式。

【刹】“美智代应该是东洋国度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岩地区?”

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多少用处,不过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志和】“她们的确来自东洋,不过嘛…………”

【志和】“在几百年前的户犬里,曾经因为非人的数量达不到戾的预期,就雇佣了位安&倍姓氏的阴阳师从东洋国度‘进口’了一批非人,不过最后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没有用上,在户犬结束之前被戾给吃掉了,只剩下些少数的幸存者,想必美智代和她的女儿千代也是其中之一吧。”

那是很遥远的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我对那段历史并不感兴趣,更没有探究的冲动,我要做的,仅仅只是杀掉她而已。

将最后杯底的咖啡残渣一饮而尽,我从座位上站起,准备回洋馆那里去。

【刹】“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志和】“不必在意,我说过,时间还有很多。而且您和那些普通的野兽不同,尽管您活的很辛苦,但是我清楚我们两个还有那位戾初,是同一种东西。”

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志和慢悠悠的把手上的杯子提起,里面的液体成为一条顺滑的直线,流入了垃圾桶中。

同一种东西,不可能讲的是同一个物种,某非他自认为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是和我相似的吗?

【刹】“什么意思?”

【志和】“简单来说,我有些喜欢上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