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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人造的林子是一片静悄悄的。
几片能走过来的路,并非是特意修建的,甚至找不到可以寻迹的规痕,果然也仅是走过这的人所踩出来的。
世本无路,人行之地自成路。
之前用厚云盖住的星月,此刻像是在回应什么东西,完全现出了姿态,别致的银阴让人着迷,陪衬身下的古楼坐落于半山之间。
然后,那风又再次吹起,从石头的缝隙上穿出,形成了如同铃铛似的声音,但那又有些许不同,仿佛主调是用贝壳间的撞击合成的。那声音细小的压在膝盖下,即使隔着一层腈棉的过膝袜,还是能感觉到湿润的亲吻。
穿石风的交流很难注意到,可是交流的声音多了才会发现这寂光般的音色。
当她继续朝深处走去,几乎已经看不到灯影的残留了,回首,更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喘气的时候,或许前方会出现白雾吧。
几只小鸟在树上叫呢。
蝉木看向鸟鸣聚集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轮廓,巨大的像是一个粗壮的的男人, 或许又是哪颗结实的树干。
毫无枝叶的样子,树像是在呼吸着。
没有树枝的树,估计已经是死木了吧。
但是,那树干的顶部,似乎挂着宛如果实一样的东西。
沾染了生腥的气味,蝉木疑惑的把自己的头朝一边歪去,她渐渐的看到一颗果实从树干上脱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后,发出了幼童的呼救声。
那就是幼童,根本不是什么果实。
割去用来移动的四肢,就剩下那布满伤口的虚弱身体,她不清楚那孩子是否还拥有着视力,只知道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雾,一边叫喊着,一边吐出脓水似的酸臭液体。
难怪,真的像是“果实”一样呢。
树干上的鸟好像发现了这一点,分裂出了几片黑压压的群体,冲向了地面上的孩子,那不过是普通的乌鸦,却正做着和非人类似的事情,用尖峰的鸟喙去撕裂果实身上的缺口。
蝉木向前一步,乌鸦顿时哄散而开,叼着鲜食飞入了林里,像是恐惧成为掠食者的下一个猎物。
那个孩子,好像有点眼熟,莫非是刚刚遇到的?
发现了蝉木的移动,“树干”像是苏醒了一般,忽然高了许多,也开始移动起来,带响了大地的运动,连蝉木的身体都忍不住的摇晃。
“树干”的身上不知何时,举起了一支粗大的“树枝”,大的几乎要和“树干”的腰一样粗,“树干”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果实,无力的下半身快垂到地面上。在蝉木与“树干”距离十米的时候,两者都恰好停下了。
“树枝”上,还有一个果实在不停的晃动,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力的挣扎,如何的用力,也摆脱不了这困缚的锁链。像是父亲一样的手,抓住了“树枝”上那还在挣扎的果实,一段时间后,是咀嚼头骨的声音。
嘎嘣,嘎嘣。
每一下,都让蝉木忍不住流了口水。
在这样的距离,蝉木已经发现了那所谓的“树干”,其实是一具用石头做成的普德士铠甲,铠甲的面罩被拉开,却看不到使用者详细的面貌。
吃完点心以后,石像用叶子微抹的擦了下嘴角,然后重新拉下了面罩。
那剑上,则是装饰着蕴含死亡阴影的嘴巴。
【石像】“抱歉,让阁下看到鄙人不雅的模样,这可不是爵士的作风,但鄙人向来不喜欢吵闹的小狗,但是饭后的甜点却是一大爱好。”
非常不妙,哪怕已经努力的去克制了,可石像的语气中,还是保留一股抹除不掉的杀气和愤怒。
那样的存在,几乎是蝉木见过最强大的非人,甚至觉得,比起自己,那个怪物才是最适合杀人机器这样充满机械感的称号。
地上的草软趴趴的,像是水底的水草,第一次见到植物如此纯粹的场景,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和非人正面对峙的机会。
没有声音,地上的果实再也没了声音,对非人来说,新鲜的程度已经开始大幅度的下降。
连树上的乌鸦,都再也没有下来过。
【石像】“嗯,阁下的身上也有那股气息,但似乎还有点心的残渣混合在血液里,真可惜,想必在这场游戏里面也是个次品吧。”
石像把剑放在手心持平,犹如专门的在给蝉木欣赏一般,那便是自己自豪的证明。
【石像】“但是鄙人其实也和你相同,都是次品,不过我的残缺体现在馆上,这把剑就是我的馆,如果不用它去持续的杀戮的话,我可能会落魄到要用点心来维持生命吧。”
那是什么意思?
四海为家,只要带着一把能够作为武器的剑,不论哪里都可以栖息,即使是充满污秽的水沟里,烈日下焚烧的火焰里。
需要的不过是手臂挥舞的力量而已。
而石像的兴趣并不在蝉木那边,用手去慰抚那把石剑,剑上灿燃生辉的嘴巴,被那双粗糙的手给摸过时,忍不住的缩了一下,然后开始流起了口水。
【石像】“而这样残缺的代价,就是鄙人或许要比那些强大的非人,还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说罢, 剑上的嘴巴吐出了尖叫,锋利的刃部指向了蝉木,下一秒,就会冲击而去。
【蝉木】“你,可以去找更强大的对手,为什么,我?”
【石像】“强大的对手吗?很抱歉,鄙人不会去做那么冒险的事情,那些劲敌会在自相残杀中死去的,我更愿意去清理阁下这样的杂碎,而且…………”
【石像】“ 将我带到这个国家来的那位先生(医生),现在似乎并不太喜欢阁下。”
一头接到命令的野兽,无论如何也要把目标给彻底的撕成碎快,就算面对的是无法战胜的巨人,也要拼尽全力。
医生…………那个男人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了,可他对蝉木的感觉,和刹有点相似,但比朋友还要疏远,而当他再一次出现在蝉木的公寓里,又带着接近戾初的嫉妒。
这是初次与非人的战斗,但这真的能称之为战斗吗?石像感觉不到战斗该有的激情,蝉木也不会有面对强敌的压迫感,他们像是两个漠不相关的来者,随时要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她看着石像摆出了提剑的姿态,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回应,因为她不明白这个时候要怎么做,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石像】“哦?阁下是想死吗?”
不对,准确的说,继续活着,和被石像杀死,两者有区别吗?
蝉木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天空,月亮好像比刚才大了许多,吹在脸上的风逐渐升温,以前,她或许会感到风冲入体内的一瞬间,然后又消失的怅然,那挥之不去的空荡,体内的情感便是虚无。
可是现在,蝉木已经被塞满了。
如果死了的话,又会空空如也吧。
第一次,有着如此明晃在心底的决意。
心里,大脑里,洋溢出温热的甜蜜,终于,还是决定放下所拥有的一切。
在石像的面前,蝉木捂着自己的胸口,背后的衣服忽然鼓了起来。她几乎痛的快要跪倒在地上,可还是勉强保持站着的姿态,除了要挤在一块的眉头,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涌入空气的腐臭味,温热且慰藉的像是和蝉木拥抱在一起。
如果,再变成那种怪人模样的话,这回医生应该不会再给我变回人类的药剂了吧。
剑上反光的影子,树上的叶子开始不断的下落,枯燥的,嫩新的,何种的存在,都像雪花似的抖下,在离蝉木很近时,又迅速的被灼烧成黑色,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
残响,少女的背后是仿佛泥潭沸腾的声音,石像的脸依然藏在面罩下,却能想象出他惊讶转为有趣的笑容。
蝉木人类的外表,疯狂的冒着热气,脸上,手上,凡是衣服挡不住的地方,都好像因为过分的高温鼓起了大大的肉泡,不断的生长,最后又爆开,溅裂出了血和人皮的残质,潮起潮落般,人生虚弱的证明。
地上聚集的血滩,还有少许分离出来的皮肉,在蝉木起泡的脚边扭动着,血滩冒出滚烫的热气,为这冬季增添一丝迟来的温暖。
不过很可惜,地上原本就少的绿草,直接枯萎了,滚滚的热气,血薄糜烂的芳香。女性娇嫩的躯体渐渐的崩裂,如破碎的玻璃,成片的倒入了地上,直到展露了深处的白骨,又一次的再生,把原有的地方彻底的取代。
鱼的形体,渐渐的有了模样,和人体杂放成一块。
一根,接着一根像是头发的线条从蝉木的皮肤里“发芽”,很快就垂到了地上,如同因风而飘的柳条。暗幽的青蓝,狰狞的血红,那些从皮肤里面生长的线条,是血液的管道,交错在一块,因为疼痛,无处安放双手去将这些血管从身上成堆的拔起,可还是没用,拔除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生长的速度。
“次啦——砰!”
裙子的后面直接被撑破,那是有衣架那么长,像是藤壶一样的肉扇,顶部开着小口,不断的排出沸腾的血液和气味。
【蝉木】“呜………哈………哈………呃……呜……………啊呃………呜”
不自觉的发出类似哭闹的语气来,蝉木用手撕着自己的脸,最后呕了出来。
不停的呕吐,不断的呕吐,没间断过的呕吐,看上去像是没关的水龙头,血液,热气,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
她想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可当手掌堵上去的下一刻,嘴里的东西还是流了出来,接着有感觉不到掌心的存在。
原本就已经到极限的手掌,被嘴里吐出来的那高温的血液,一点一点的,融化了,在蝉木的眼里,融化成了像是面糊似的肉泥,滴在了地上。
紧接着,视野消失了,灵魂堕入了黑暗里,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珠滚了出来。蝉木趴在地上想要摸索,新长的小拇指先碰到一双圆圆的东西,刚准备装回眼窝去,脸又开始软趴趴的,舌头配合塌陷的眼皮,掉在地上。
“脸”已经没有了,怪物混合人的部分疯狂的再生,肉扇继续喷出浓郁的血液用来散热,而这个过程,几乎是建立在白骨上的。
眺望的石像,突然笑出声来。
【石像】“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坐在血滩中心的,不是少女蝉木。
而是一个似人非鱼的怪物,在那里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