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2019年7月

明州市

“喂……柳端是你吗?”

“是……怎么了?”

“抱歉打扰,但是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最好去三角洲的图书馆一趟。”

“等等……有什么事——”

“抱歉,到了再说吧……谢谢。”

“好好好我知道了。”

那个人在搞什么啊……

挂掉电话之后,整个倒在沙发上的柳端不禁口吐怨言。

她在高中的第一年,今天就宣告结束了。

虽然到了二年级就会重新分班,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怀念,对之前另一所高中的同学也是。才过去两个月,柳端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人的名字。

七月难得的晴朗傍晚,西侧的天空被染上了番茄汁一般的颜色。时间已过晚上六点,西边的红色依然没有消退的迹象。

估计不会拖很久,柳端决定就穿着现在身上的衣服出门。妈妈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回来吧。

柳端的妈妈是负责艺考生的美术教师,暑假里在补习机构每天都会忙到深夜。

这么突然地把她叫出来,到时候肯定会被发一顿脾气的吧。

在三角洲门口等待柳端的时候,陈栩一直这么想着。

但是之前收到的,来自chisa的消息,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即将发生。

“MIYOKA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有个朋友能看到《春之岛之间》里的场景?!”

“对啊。”

当时陈栩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那最好赶紧去你说的那个古籍室,越快越好,”

“拜托了!”

陈栩被这强烈的语气吓了一跳,chisa应该不是那种会搞这么无聊的恶作剧的人,他决定相信chisa。

六月底柳端无限期推迟调查计划之后,陈栩和柳端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变得非常简单。

陈栩当然认为过错在他,可是柳端似乎遭到了很大的打击。

即使被她埋怨也好,至少今天试着把这件事解决掉吧——

“……那个,陈栩?”

“嗨。”

和那之后见面的时候一样,现在陈栩见到她还是有些拘谨。

柳端穿着看上去有点缩水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挥着手不停地来回扇风。

对于陈栩而言,看到她身着校服以外的装束果然有些新奇。

“那,我们进去吧?”

“呃,陈栩……”柳端显得有些犹豫,看着陈栩的眼神也似乎在躲闪什么。

“怎么了……你写过进入古籍室的申请书的吧,没关系的。”

“好,好吧……”

柳端勉强答应了,跟在陈栩身后穿过玻璃廊桥下方的校门。

“好啦……我们开始吧。”

陈栩打开古籍室常年紧闭的大门,一股来自纸张的霉味悠悠地从门缝间涌出。

古籍室以及图书馆的位置靠近三年级所在的区域,一年级学生平时很少涉足。除了转学来的柳端,连陈栩自己都感到有点陌生。

门后是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面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图书馆的天井。

“这里气味好重……”柳端捂着口鼻发出模糊的呻吟。

“所以说别那么急着进去啊,”陈栩见识过她不经大脑的行事风格,“等我把灯打开。”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chisa,就是上回我给你看的那个人,让我们抓紧时间。”

“为什么?”

“呃……好像是她那边突然遇到了什么情况,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帮助我们调查了……”

不仅是被匆匆喊出来的柳端,连陈栩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chisa的话简洁得过了头,大概真的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吧。

“所以你就信了?”她的神色还是有些怀疑。

“我相信chisa不会恶作剧。”

柳端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进行无声的质问。

陈栩没有自欺欺人,因此他也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

“那,那我也相信你……”

“我觉得……”柳端正要转身,陈栩又忽然想到了什么,“chisa可能知道那个的原因了。”

柳端简单的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

陈栩打开了房间里的吊灯,结果两盏白炽灯闪个不停,最后只留下了一盏还亮着。

“刚才……还挺惊悚的呢……”

柳端贴着身后的书架,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电灯。

在陈栩叫她之前,她都紧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确实呢。”

原来她也是会害怕这种事的啊,陈栩想。

柳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开始辨认书脊上的文字。

古籍室比陈栩预想中的还要小,两盏电灯和三排蒙尘的金属书架就是里面的全部摆设了。虽说规模不大,但书架上的确整齐码放着看上去有些历史的书籍。

那就是真正的古籍吧,看着那些书陈栩总是有些不真实感。

说不定是一百年前的书页,此时就暴露在两个学生面前,可见三角洲做事也很乱来啊。

“呃,柳端……”

“诶?”

陈栩只是叫了她一下,柳端却“啪”的一声合上书,像只被吓到的小仓鼠一般。那可是真正的古书啊。

“柳端……有些事我们得注意一下,”陈栩清了清喉咙,“依chisa的意思,我们最好优先找明朝和清朝……不,应该说是明清之际吧,那个时间段的书,或者是关于那段时期的书。”

“为什么?”

今天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重啊,柳端。陈栩在心中默念。

“这我等下再解释,总之速战速决吧。”

“OK。”柳端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

虽说只有三排书架,但那上面的确码放着一排排书,大部分光是看上去就很有年头了。也许那就是真正的古籍吧——陈栩不禁萌生出一阵不真实感。

说不定是一两个世纪前的书页,此时就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两个冒失的闯入者面前。由此可见三角洲做事也很乱来啊。

与此同时柳端一直在找书,不时响起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陈栩,”柳端忽然头也不抬地喊道,被刻意压低的声音让陈栩的耳朵深处一阵瘙痒,“你……不,我们可能想多了。”

“为什么?”

“这里的书充其量只有六七十年前的……根本没有什么明朝或者清朝的书。”

“是,是这样吗……”陈栩有点尴尬地回应道,她不会觉得他在自作多情吧?

在陈栩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期间,柳端又开始了手中的动作。挤进了两个人的房间愈加闷热,陈栩只好把门稍微拉开一些,室内流泻出的灯光在门外的地砖上堆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扇形。

陈栩希望这能让柳端稍微好受点,毕竟从他们进来起柳端就一直弓着背忍受着闷热的煎熬,不由自主地被减弱的呼吸声就像一粒粒细小的流沙,反复不断地摩挲着陈栩的头皮和耳膜,再怎么说,他也忍受不了十六岁少女近在咫尺的喘息声——而且还是在对方毫无自觉的情况下。

“呃,那个——”

“怎么了?!”

陈栩闻声瞬间从墙边弹了起来,却发现柳端满脸紧张地瞪着他。脑中涌现种种奇怪念头的同时,背后突然响起的话音让陈栩吓了一跳。

“那个……声音好像太大了……”柳端把眼神移向金属门。

“啊,抱歉。”

“没事,不过能不能帮我个忙?”柳端边说边揉着眼睛,“我感觉眼睛好痛。”

陈栩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不过你确实好厉害啊。”

“诶?”柳端似乎全身抖了一下,“其,其实也没有啦……”

柳端站在书架的尾端,看来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搜索完一整排的书了。

“……所以是从这边开始吗?”陈栩扶着左手边的书架,之前柳端找的是右边一排,所以应该就是左边没错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柳端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嗯……不,是它的后面一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书架。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是计算机吗?还是扫描仪之类的东西?

陈栩原来以为有这么快的进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柳端的效率更加恐怖。果然爱看书的人都特别强。

剩余的最后一排书籍只有零星的十几本,看起来被很随意地扔在了架子上,连同这个角落本身也尤其昏暗。陈栩凑近书架,以辨认塑料封套之下书页上的文字。尽管隔着一排书,他还是明显地感到柳端的视线越过书本间的缝隙投向自己。

翻开的大多都是诸如文学批评之类的东西,陈栩觉得这些东西没有多少被保护的价值,如果就这样丢在这里的话,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来翻看。只是由于基本的教养,陈栩才耐着性子把它们排成一列,码放在中间一层上。

“柳端——”

“陈栩,过来一下。”

正当陈栩准备报告自己一无所获的时候,柳端比平时都要冷静的话音忽然响起。

“这好像是古代的地图,”柳端托着下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脱力感,“上面有文字,好像是明朝那时候的。”

两人面前摊开的书页,看上去似乎是真正的古籍。大概是由于年代久远之故,书中的纸张已经全部变成了想象中的暗黄色。书页两边各有一幅地图,图中的注记和文字都斑驳不清,但陈栩有种感觉,这应该就是明州很久以前的样子。

“明崇祯十六年……”

柳端低声念着残留的字句,陈栩只好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陈栩。”

“啊——”

“崇祯是明朝人吧?”柳端的声音转瞬间就变得活力满满。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就好像已经确定了一样。

“嗯,应该是明朝最后一代皇帝。”

陈栩在脑中过了一遍明朝皇帝的世系,他没料到这种连历史考试都用不上的知识还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看来曾经宅在卧室里的童年也不是一事无成啊。

“那么,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明州地图了?”柳端把手中的书放回架上,侧过脸盯着陈栩。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陈栩给她的眼神也差不多。

这是真正的古籍吗?

明朝的明州城很小。

陈栩把半透明的塑料薄膜摁在书页上,好让原本就字迹斑驳的书页清楚些。

他想试着找找那时候的三角洲。几百年前这里肯定没有学校,但今天在三角州中学的校舍旁就有座很大的湖,陈栩觉得它应该有几百年前就在这里了。如果没错的话,在这张地图上就有可能找得到。

“这……这真的是明州市吗?”

柳端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两人认真辨识了地图上那个歪歪扭扭的轮廓,才发现这和他们印象中的明州市严重不符。

“看上去就像个分裂到一半的细胞。”

柳端仿佛看透了陈栩的想法一般,冷不丁丢出一句评论。

这评价未免太贬义了吧,柳端——陈栩想,虽然比之前好多了,但柳端说话不过脑子这点,看来还是很难改。

“明州的西边是山,所以应该不是平平直直的……”柳端侧过脸,似乎在自言自语。

地图上用加粗的墨迹勉强勾画成一个包围圈的,应该就是明州市的城墙了。在墨迹的一侧有用细密的线条勾勒出的不规则区域,那就是柳端所说的山吗?

陈栩在脑子里模拟着上北下南的经纬网,那些疑似的山岭的位置并不在左边。

“可能这不是的……”

“古代的人应该不知道上北下南的方位吧,陈栩?”柳端忽然凑到陈栩面前,从下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呃,有可能……”

“假如明州市有座比较高的山的话,他们想要画地图就会到山顶上去俯瞰整座城市,”柳端看着陈栩的眼睛,偶尔把视线移回纸上,“但是那座山未必是朝北的啊。”

“确,确实……”

自己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类似的话,陈栩有种这样的感觉。和柳端待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柳端在讲,他只是扮演在听的角色。

“这里附近有什么山吗?”柳端像是表明自己有疑问似的,向着一边歪了歪脑袋,“抱歉,我对明州市的环境不太熟悉。”

“等下……如果说山的话,其实环绕着明州都是山——当然东北边靠海的地方除外,”陈栩低下头想了想,铺了防静电地板的白色地面上映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影子。“……要说能高到俯瞰全城的话,应该只有西北边的山了。”

“也就是说,这上面的方位其实是反的,对吧?”柳端再一次盯着陈栩,弄得他只好有些难以招架地别开目光,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应该就是这个了。”柳端指着城墙围成的区域,靠左边一角的位置有个手表表盘大小的深棕色圆点,周围的街道以这个色块为中心,如同蛛网一般向四方蔓延开来。

“这是个湖泊吧?”柳端用纤细的指尖指着那块墨迹。

“应该是。”

如果不是后来造成的污损,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它了。

“这就是我们学校旁边那个吧。”

“应该是的,”陈栩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现在都不算明州市的中心区,在那个时候更不是了。”

柳端的直觉有时候会出奇的准,可是陈栩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他们在随意翻开的一本无从考证的地图册上,找到了一座同样无从考证的湖泊,并且恰好就是在找到这本书的地点的旁边。

这算什么三流游戏的剧情啊,陈栩不由得默默感叹。

在以前他游玩过的Galgame中,就有背景设定在深山里与世隔绝的村庄,或者是满满古风的温泉街的游戏。

某个流传已久的怪谈,辉煌不再的精致洋馆,或是身着华服、有如人偶一般的少女,就是其中最不可或缺的因素。

自己现在面对的,就有点可以拿来做成这种游戏的感觉。

“那个,说不定单纯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柳端像是打圆场一般地解释道。

“没有……”陈栩连忙否定,“……旁边写的是什么字?”

地图上标记了部分街道和房舍的名称,有些或许是比较重要的建筑物,还有能够模糊认出轮廓的简笔画,不过大多数都难以辨认了。

“那,我看看——”柳端说着就把脖子伸了过来。

“先等一下——”

陈栩话出口的瞬间便从头顶传来一阵钝痛,大概是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起。

他原想往后退一步,这样自己的影子就不会挡住灯光了,不过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是‘明州府’……吧?”

柳端的声音很快响起。现在她肯定顾不上和自己尴尬,陈栩想道。

“‘府’后面好像还有一个字……”

“对,但是现在看不清了——”

陈栩把那本薄薄的地图册拉近自己,果然没办法看清那上面到底是什么字。

“那现在怎么办?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查了,时间也——”

陈栩话才说到一半,却发现柳端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

不到一秒钟前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纸上,但现在柳端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古籍室入口的方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陈栩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就摇摇头赶走了这个想法。

或许柳端只是有些走神而已,毕竟他们待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也挺久了。

“……柳端?”陈栩鼓起勇气叫了一下她。

“我们麻烦了。”

柳端头也不回地喃喃道,视线依旧一动不动。

陈栩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当他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时——

“——确实。”

有个中年女人从门外探出头来,眼镜镜片上反射着白炽灯耀眼的银光。

她是三角洲的老师吧。不过陈栩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女教师的声音听起来不掺杂任何情感。

哎,这种问题肯定还是会问的吧。陈栩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眼下更棘手的问题是,他要怎么回答呢?

陈栩的大脑里暂时搜索不到什么词句,于是他只好把视线投向柳端,看看这位三角洲的才女有没有化险为夷的妙计。

没办法,我果然就是个废物。陈栩自暴自弃地想道。

柳端好像很镇静,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面前的女人。

“老师我们在这里查点资料——是不是时间太久了?”

柳端是三角洲小有名气的优等生,陈栩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师说不定就认识她。

“我是这里的值班老师,”女教师的语气稍微和缓了几分,“图书馆在一楼,这里是档案室,是不允许一般人进入的。”

但她还是走了进来,双手抱在胸前,俨然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是的,但我们——”

“——你们有写申请书吗?”

女教师的语气忽然又严厉起来,柳端好像被吓到了,整个人抖了一下。

“有的。”陈栩看到柳端的喉咙动了动,回答的声音有些干涩。

“交给图书馆老师了吗?”

柳端点了点头。

“好的……”女教师放下双手,“我现在去办公室那边确认一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两分钟。”

女教师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剩下陈栩和柳端望着半开着的金属门出神。

“我们赶紧跑。”

等到女教师的脚步声渐渐变轻后,柳端忽然低声说道。

陈栩吓了一跳,这么脱离实际的发言不像是出自她之口。

“为什么?你不是把那张纸交给图书馆——”

“我后来没给过那个什么老师……”柳端打断了陈栩的话。

“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那个,感觉图书馆的老师好凶……就不好意思去了……”

柳端无奈的垂下脑袋,三马尾也跟着滑落。

“——所以现在快撤吧!”

等到陈栩意识到是他自己在跑,而不是柳端拖着他的时候,两人已经在昏暗的二楼走廊上跑出十几米了。

校园里的大多数灯都没开,现在他们仅有的照明就是墙边的紧急出口标志,还有从天井漏下来的几缕光亮。陈栩还没反应过来柳端想干什么,只好尽力跟上眼前模糊的身影,几次和凸起的门框擦身而过。

柳端拐进了一处楼梯间,陈栩虽然差点错过只有荧光灯标示的路口,但还是跌跌撞撞的没有跟丢。

柳端可能是想绕道玻璃廊桥的另一端,然后从那边的出口下楼。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他么走下楼梯之后应该是在校门口传达室的对面。

太好了,看来柳端的方向感还不错。

这时从头顶上传来了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柳端该不会往上跑了吧?

“咚”地一声闷响,刚才被撞开的防火门在身后关闭。

一道冷却了的汗水顺着脖颈流了下来,陈栩撩起短袖把它抹掉了。

尽管觉得实在不可思议,陈栩还是不管不顾地跟着冲了上去。万一这时在楼道里撞见刚才的老师,他一个人绝对没法全身而退。

陈栩想在三楼的位置停了下来,他走出楼梯间,在昏暗中寻找着柳端的身影。

刚才绝对是玩脱了。

“……陈栩?”

从某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应该是柳端的声音。

陈栩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黑暗中的确有个小小的影子。

只不过,她所处的位置有点不太对劲。

陈栩记得那应该是他们逃跑路线的反方向,如果往那边走的话,就会到达二楼古籍室的正上方。

“陈栩?”

柳端又试着叫了一声,这次她稍稍提高了嗓门。

陈栩还是没有回答。

柳端显然还没发现自己。

陈栩不出声不是想捉弄柳端,他本人一直都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性格。

在心跳声的间隙,陈栩能感觉到噔噔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自己所站位置的下方,渐渐移向柳端的位置。

这肯定是刚才那个女教师吧。

紧接着传来一道非常细微的“咔哒”声,透过天井的空隙,陈栩看到二楼的一段走廊陷入了黑暗。

她一定发现他们跑掉了,但是她会就此作罢吗?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找到他们呢?

陈栩感觉自己渐渐平静的心脏,再次激烈的搏动了起来。

“陈栩……你在的吧?”

柳端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紧张。

身后的楼道里响起向上的脚步声。

陈栩望着柳端模糊的身影。

他仍然背对着常闭式防火门,但也不至于蠢到从那里冲出去逃走。

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陈栩对自己说道。

虽然听上去有点无情无义,但无谓地逞英雄挺身而出掩护柳端,不仅不悲壮,而且还显得很傻。

“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防火门被猛地推开了,走廊里回荡着巨大响声的余波。

陈栩背身面对着那扇门,然后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柳端似乎小小地尖叫了一声,但他不确定。

厉声的斥责再次在身后响起,手电筒的白色光柱也在四处扫着。

——你是优等生,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被老师粗暴对待吧。

陈栩用最短的时间找到往下的楼梯,然后连跑带跳地冲下去。

——闯入楼梯的瞬间,陈栩却发现自己被一片漆黑包围了。

这里与走廊之间没有防火门隔断,却黑得出奇。

并非能够朦朦胧胧辨识出轮廓的那种黑暗,而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从分辨四周的漆黑。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裹上了黑色绒布。

与之相比,连脚下的地砖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低血压?

陈栩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之后就什么都没吃过,而且竟然丝毫不觉得饿。

好黑啊,不过还是得赶快找到出去的路才好。

找到出去的路,然后赶紧回家。因为无论在外面发生什么,只要回到家就没事了,虽然可能不是永远的太平无事,但至少可以暂时躲避一下了。尤其是自己的房间,那是一座堡垒,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在那里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一直躲着、躲着、躲着就好了……

周围的黑色似乎在往中央逼近,陈栩在完全迷失方向的情况下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边际的黑色就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一点地将这片立足之处淹没。

必须要往前走,陈栩脑中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这时候停下来就完了。

仿佛就在印证陈栩的话一般,四肢的无力感也愈发明显。

陈栩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好像身下的黑色中产生了某种引力,使劲把自己往下拽一样。

他被剥夺了视力,不知道四周是真的一片漆黑,还是自己根本就看不见。

难道今天真的回不了家了?

这个可能存在的事实,也没有让陈栩多么慌乱和恐惧。

实际上,连他本人都对会这样反应的自己感到惊讶。这就是麻木的表现吗?

陈栩坐到了地上。

让他稍微安下心的是,自己的身下还是坚硬的固态实体,摸上去有些粗糙的触感,不过陈栩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陈栩还是睁大了眼睛。

四周传来了些许凉意,但又不像是明州市夏季的夜风。

陈栩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不过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了。

伴随着梦境降临般的感受,陈栩的意识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