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年就要成年,我似乎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开心。
成年是个很重要的人生标志,代表着我要迈向成熟之路,能和大人一样过日子,享受着大人们生活的乐趣。
像大人那样喝酒,盖房子,亲吻女孩子。欸欸,最后那点略掉。总之,就是能做很多只有到了大人年纪才能做的事,享受大人年纪才有的乐趣。
虽然听邻居说,小孩也有小孩才能做的事,可是这句话在我眼里还蛮怪的。
要说哪里怪——
也许跟我出生有关吧。
自打我出生到能记事起,双亲已不在身边。村里人告诉我,妈妈和爸爸扔下我以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再也不会回来。当时的我,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总有一种来自亲人情感间和物质上的直觉。
我手上的这枚纯白戒指也是打记事起就戴着的,而且还不会因为我长大了,会出现戴不上的情况。我很爱这枚戒指,因为看到她,就像看到妈妈一样。
所以,村里的人在说谎。我的爸爸和妈妈还活着,也会再跟我见面。
别人家的小孩在追着妈妈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别人家的小孩在小河里抓鱼,他们的妈妈在旁边看的时候,我一个人睁大眼睛盯着在盖房子的大人们看。
也许,我是小孩子,但又是很特殊的小孩子。但是,我心里不想一直被外人当做小孩子看。渴望长大,成年,去做大人们才能做的事。
这样的我一直在寻找某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不想要被外人当小孩子看这个答案。
现在,我虽然还不是大人,但是却做着服务大人们的事情,基于这点上,我很开心,也对这样的过活感到充实。
「爷爷,请小心点,前面要过桥啦。」
帮助看不见的爷爷从教堂,搀扶着他到家,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
去往爷爷家中的路上,有一条两人宽的石桥路,两旁有水,一不小心就会掉河里。但我从没让看不见的爷爷掉下去过,每到这里都会提醒一下爷爷。
「过桥,过桥。」
十分放心地吆喝两声,就像回到孩童年间一般,爷爷捣鼓着脸,大声笑了起来。
越笑越年轻,爷爷的神态真棒。
我心想,等我老了的时候,也会这样笑口常开,有这样好的神态吗。
也许是爷爷心情好,那声大笑,让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般与他人分享好心情的笑意延展到全身时,感觉暖洋洋的。
我不禁想,这样的日子真美好。
「到家了,爷爷。」
我搀扶着爷爷送他到家门外。
「好,好,多谢你了,善良的孩子。」
爷爷露出牙齿大笑,拿出一枚金币交到我手上。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谢谢爷爷。」
我感激地道过谢,把这枚珍贵的金币收好,放在身上。
爷爷便回头慢走在他熟悉的家的方向。在没出意外,爷爷有好好回家时,我才离开。
送完失明爷爷回家,我就要去做另一份工作。
为了成年,成为大人,得加把干劲啊,希洛。
妈妈和爸爸也会高兴的吧,我有自己的目标哦,有为了目标而去奋斗哦。
「希洛,今天看病的人非常多,应急储备的草药恐怕有些不够了,能去采一些回来吗?」
「是,这就去采。」
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草药供应商。给村里为数不多的药店提供定量的药材,每天忙活一下午,可以拿到四枚金币。
倒不是这份工作非由我来做不可哦,大人们也可以去挖草药。
但是,多数大人们的志向都在镇上和城里,只有少数大人留下来做这份工作。其他大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因此才有我可以提供草药的店家让我胜任这份工作。
顺便说一下,这两份工作我都有长达几年的经验呢。
你这朵花,还笑我。
背着竹筐,走在去山上的道路边,顺脚踢了一下长在路边的金色花朵。但没有踢很重,它不会死。
虽然知道这朵花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但是有这么巧的事嘛,连植物都觉得我是小孩子。
什么嘛,我根本不是小孩子,明年就是大人了。
站在微风中,抬头放眼望去,满山原野都是清一色的自然绿。远处的山鸟在高空云间飞翔,发出阵阵欢快的鸣叫。草原上,兔子在奔跳。季节花也在道路边起舞,蜜蜂,七星虫等昆虫是她们的演奏乐队,只有我在独占这份欣赏。
「真美啊!」
我发出对这座山,和我所生活的故乡的赞美。
我停下来感受这一切。
吹在脸上的风很温柔,河流的水也很漂亮,草原的草看上去也很柔软,不知躺下来睡上一觉会有多舒服。
住在这里应该很幸福吧。就像快乐的伊甸园,伊登女神有吃不完的苹果,而我有采不完的草药。
啊,糟了!说起来我要采药呢,光顾着景色,连步伐都停下了。
希洛,你要加油,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吃药,不可以怠慢。
「知道啦。」
和自己的心声对话,是我单独过往常有的事。这样可以给自己打气,不需要外界同意,来自心里的真话,最容易打动自己去实现对某件事的行动,也是特别有效的方法哦。
我对此深信不疑。那么,要加快速度了。
不是很远的路,也没有喘气。但总算来到了山上,可以作正事。
天很蓝,林中的鸟叫声很杂,还有其他小动物爬行,绕过摩擦草丛的声音。
我从出行背包里拿出短刀和小锄子,走在腐烂的落叶形成的山路上。一边闻着树木,脚下粘着落叶的泥土的气味,一边用刀划开带刺的灌木和阻挡道路的枯枝。
我从随风摇摆的树叶下探出头,找寻上回走过的路。
弯腰的树梢,结了松果的枝头,这是一棵高大的松树。树的前面,长满青苔的石头草地边,生长着蓝色的花。我认得那些树和那些花,就像重逢的好友,能接我到有山泉流水的山的另一头。
裸露一点白色的痕迹立在枯掉的树边上,是土茯苓。我走近,低下腰身,把短刀放在一边,用小锄子轻轻地挖,翻开棕色的泥土,让草药露出头来,之后取出完整的部分。
待蓝天快要暗下来,到了该下山的时候,我的竹筐里已经装下了不少草药。
我已经很熟悉在山上行走,挖到草药这件事。
因为天快黑了,要及时回到村子,把草药交到药店。
「哼呼呼呼,呵哼哼~」
下山后,尽管背着一大筐草药很忙的样子,但我仍哼着独创的欢快曲调,来犒劳一天没休息的自己。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呢。」
大人的世界在忙碌中度过,不是很像现在的自己吗。感觉非常棒,让我忍不住夸自己。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就在我继续哼起歌的时候,鼻尖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嗯——怎么说这种味道呢,是我所生活的村落里没有的味道。和加工后的草药香味比起来,草药味就偏苦。不是汗臭味多种味融合在一起的味道,也不是野花和草原的味道。更偏向女性身上的芳香,和好吃的水果,牛奶这些味道提取出来的最香的部分,很像这种。
难道,我现在就到了可以和女孩子亲吻的年龄?所以想入非非,让嗅觉出问题了吗?
但仔细想想,不太对。
我晃动着头。经常用到的我的手,又细又小,和大人那种粗糙壮大的手完全不一样嘛,是错觉吗?
啊,我惊了神,居然说自己是小孩子。可这不是小孩子能闻出来的味道,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那这股香味是从哪来的呢?
正当我不明所以,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情况,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股香味的气息更加靠近了我。
「呀!好漂亮的小孩子。」
不是说过我不是小孩了吗,但是漂亮怎么说呢,就算女孩子夸赞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但我还是因为被人第一次夸漂亮,而且还是女孩子夸,哈哈笑出了声。我心里想,漂亮拿去形容女孩子不是更好吗。
居然有人夸我漂亮。我可是男孩子啦。和那类词完全搭不上边嘛。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偷偷地等这份喜悦过去,缓和缓和再出来。
等等,为什么会有女孩子的声音呢?我突然想思考这个问题。
天都已经黑了,这么晚,谁在跟我说话?
我不再盯着自己的手走路,而是抬起头来。
「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奇怪的连续惊叫声。
要说我为什么发出这样持久的惊叫,大概之前走路没抬头看前方,我和她的距离有点近了。夜里突然出现我之外的人,会让我毫无心里准备。
待思绪理顺后,我才发现,眼前的女孩子穿着很不体面,刚才近距离看个半光,她可能会责备我吧。我这样想,得先和她道个歉。
「非常抱歉,不是有意要冒犯,女孩,嗯,有意要冒犯小姐的。不是,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小……」
出于第一次接触这样豪放的女孩子,道歉都变得有点紧张。因此,我还是优先往后退了,与她保持男女距离。
大脑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眼前的女孩子,也不能叫女孩子,怎么定义这种生物呢。就像穿了一件人类感性的情趣皮衣,紧紧裹在大腿上的黑丝,重要的部分也不遮严实,臀后还有一条不可思议,尾头为爱心的尾巴在晃动。这种生物能称为女孩子吗?但是和人类少女确实有些相近,就是胸部大的有点不真实。
然后,香味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我恍然大悟。
现在流行穿这种衣服在大晚上走动吗,不会冷吗?
「那个……!」
我试探性地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当然这话没说出口,就被她不明的举动给镇住了。
「美味的小孩,我会让你尝尝置身在天国般的快乐。」
不明生物的嘴里,伸出舌头舔吸了下嘴唇。红色的眼球笔直地盯着我看,就像审判着猎物。
她不是单单的人类女孩那么简单,而是对我另有所图。
我有不好的预感,如果被她靠近了的话,我的一生就会宣布提早结束。
那笔直的红瞳,根本不是想和我展开什么善意的结果。我只是被当成猎物,弱小的一方。
一想到被她靠近会发生不好的事,在我理性尚存时,就开始往后退缩。原以为我能坚持,但是在退缩后的第二步,理性就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什么也顾不上的野性奔跑。
(不要回头看她。)
我心里默念着,仿佛这样做就能让我安心得远离危险。
可是,由于危险步步逼近,致使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啊!」
身体光顾着往前跑,却没看见路,被脚下什么东西给绊倒在泥土里。我的皮肤传来一阵火烧的刺痛。原在背上的竹筐,现在连带草药翻盖过我的头,弄得头上全是草药,下面一身泥。
出没出血也不清楚,因为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我已经有些麻木了。
「跑不动了吧,我马上就来让你舒服哦。」
不明生物发出媚笑,气息在后面朝我逼近。
「好痛。我的——草药。」
我伸出就像被巨石压住一样缓慢的手,摸了摸头发上的草药,确认它们的存在。想要让腿站起来,去整理更多。
尽管危险将至,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忙着触碰草药的实感。
「真美味!」
听到舌头舔吸嘴唇的危险声。不明生物身上独有的香味,身上的伤,夜晚的风寒,种种原因让我产生了几乎要晕过去的昏迷感。
她还是会来的。我要在这里接受被吃掉的命运吗?
啊啊,我的一生应该不会这样草草结束。爸爸。妈妈。我还没跟你们见过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模糊的危险在视野范围逐渐扩大。如果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我想放弃抵抗了——
仿佛与时空脱节,整个人变得好轻,好轻。
我睡在一间村里人施舍的狭窄木屋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会在这里住。
房屋的角落有不少帐篷状的蜘蛛网,网上有很多黑色,大小不一的蜘蛛。墙壁上传出发霉的味道,夜里睡觉时还有爬虫。那是一间时间久远,存放柴火的仓库。明人眼里大概会说那是柴房吧,但我却很开心地去打扫,用赚来的金币去改善这个家。
我把这间木屋当作自己的家,用这个家度过了平安的十年。
所以,我很感谢村里人让我有地方可以歇脚,才能活到今天。
但我不能忽视——村里人每次看到我和其他小孩子在一起玩时,就在背后说那个小孩的爸爸,妈妈,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相关的话题。还说,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看我,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久而久之,这样的话题在小孩子间传开,被小孩子拿来当笑柄,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从那以后,我就被小孩子群体孤立了,或者说是我自己要成为被小孩子孤立的人,成为单独活动的个体。
我总相信,爸爸妈妈没有离开我,而是一直在我身边关注着我,只是他们现在没法出现在我身边而已,仅仅是因为需要合适的出现时机罢了。
就像现在的我,被不明生物抓住吃掉后,还能想到爸爸妈妈一样。亲人间的信念,是连死都无法动摇的东西。所以,他们一定会来看我。
死?我死了吗?我似乎认为自己死了。但是,大脑还有记忆联想出这些东西,可能说明一个问题。
也许,我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