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这场噩梦是第几次在我脑海中重演了。
它,就像是烙印,就算不再灼痛,也不会消逝。
那天——
我失去了她。
失去了我的阳光。
…………
……
空际,无数微尘漂浮其中。
不仅是尘埃,垃圾桶、汽车,所有未被固定在地面上的物体,就连人类本身也都被卷到空中——当然,也包括我们。
“就差一点点了,抓住我!”
我,就像青蛙一样难看地划动着四肢,却只能在半空中缓缓移动。
——这座地下都市里不存在风,这只是单纯的失重。也就是说,地球引力不再作用于这座城市。当时的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地知道地球自转的离心力会让物体以0.034m/s²的秒加速离开地面。是的,只是0.034m/s²而已,但一分钟过后便来到了这六十多米的高空。
生活在这座永夜之城的我们不必担心飞离地球的窒息,原本就在地下的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但是——如果引力恢复了呢?
可怕的预感,充盈在心中。
“快一点!”
不知道是否下一秒就会下坠的我,朝着她嘶吼。
但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凝视着我。
静静地,凝视着彼此。
——仿佛,是在向我道别。
“……一定会救你的!”
我用尽全力蹬着空气,终于接近了!
接近了这个我最喜欢的女孩子。虽然彼此都还太年轻,但我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就算会被拒绝,也要说出来……
但在此之前,我,要救她!
此刻的我,终于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有着控制牛顿第三定律,减少【反作用力】的能力。从高处坠下时,我对地面的力是作用力,地面对我的力是反作用力,所以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抱着她,她对我身体的力是作用力,我对她身体的支撑是反作用力。这样她就不会有事了。)
但——她却摇了摇头,漂亮的金发在失重的空中摇曳着。
“那样,你会死的。”
是的,如果我救了她,那么在坠下时来自她的冲击力是作用力。我,却没办法改变【作用力】。
但,没有其它选择了!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必须要做出抉择!
而我,心意已定!
“没关系的……因为,我喜欢你。”
能在生命的最后说出心意也就没有遗憾了——这,就是我的决定。
为了她,什么都是值得的。
然而——
她,却推开了我。
“谢谢你”
她轻轻地说道。
却向着我再也无法触及的反方向离去。
下一瞬间,令人绝望的地心引力再一次回复正常。而我,却再也无法握住……她的手。
…………
……
“伊莎……”
呼唤着她的名字。不知从何时起,泪水已经沾湿了我的双眼。
五年过去了,我却仍然无法忘记。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无法拯救近在咫尺的她。
“可恶!”
我使劲捶着身侧的墙壁——却一点也不痛。因为反作用力的缩减,根本不可能会痛。
就跟那时候一样,我只是减少了自己受到的伤害,只是一个人继续苟且!
拿起床头的照片……伊莎,我的青梅竹马,已经定格在了十四岁那年。
如果现在她还在,十九岁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现在她还在,我的生活又会变成怎么样?
但——
已经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的计划也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往常一样醒来,和往常一样打开冰箱,和往常一样吃早饭,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和电视,和往常一样浑浑噩噩……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脱去睡衣换上……
——嘀嘀——
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是通过门禁卡打开的!
我想说至少有个门铃声吧!像这样直接冲进来算什么嘛!虽然是一居室好歹这也算是私宅吧!?
“早上好啊……星宇……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只穿着内裤呜哇!?”
“我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都行的吧!”
自己来也就算了,还带了一群人也进了门。
“啊啊啊,大家快出去。”她一转身将其他人全都赶出去了,然后关上门,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继续说,“我不看。星宇你赶紧换好了衣服再告诉我。”
我就想知道你手指间留着的缝隙是做什么的……
这位脸涨得通红的女孩子是我的妹妹,香怜,现年十六岁,武装学生联合会的会长。刚刚那些被她赶出去的人都是她的下属。
——普通人不可能压制得住我们这些可以随意修改物理定律的怪物们。所以那些人在这座地下都市里挑选出最强的学生们,由他们组成学生会对下形成压制。而其中的佼佼者自然就是武装学生联合会的会长。虽然没有管辖权,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实权的,比如私藏某个人的房间钥匙也是易如反掌。
“今天我们的学生会会长怎么又滥用职权了啊?”
“不是今天。星宇你房间的钥匙我可有一直保管着的,从来都没还回去。”
很好,所以滥用职权不是今天,是一直都有!
“这才是问题吧……”
“我们是兄妹啊,有什么关系啊。”
你还知道我们是兄妹啊?
可是自从五年前就已经被任命为武装学生联合会会长,这位一二七区最强的存在就基本不会在人前称呼我为“哥哥”。当然了,这与我的自甘堕落不无关系,但如果真要撇清关系的话索性别找我麻烦了岂不是更好?
——总之,至少在部下们面前,她会对我直呼其名。
这时香怜突然打开门,“你们别贴着门站,到走廊里去”,把大家支开后又关上了门。
话说回来,你过来叫早还带着这么多部下,是想怎样啦?
“哥哥……”站在这个三坪不到的房间里,香怜凝视着我。
一旦她这样含情脉脉地称呼我为“哥哥”,就一定是为了向我发脾气而铺设的前奏。她吸了口气,好像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情,接着准备爆发——
“现在都几点了啊?你居然才刚刚起床!?”
“……十点十五分二十六秒。”
不用看手机或手表,我的生物钟能精确计算时间。这项天赋在物理系战斗中很占优势。
“哥你不要这样子下去了啊!每天我还得巡查很忙的。”
既然忙就不要来嘛。
“巡查便巡查了,巡查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香怜,我都已经十九岁了,毕业了。像我这样的人既不会继续深造,管理会也不可能放我这样已经有【特能力】的人回到地面上。那我,还能干什么?”
特能力,又称为【特定物理定律修改能力】,是一种可以更改物理定律系数大小以及方向的能力。
“星宇,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你……你是……”
是啊,不但能力在同龄人当中算是出众的,书面上的成绩更是出类拔萃。虽说考试成绩并没有能力那么重要,但每次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完成试卷并取得满分,学习方面也算是都市传说一般的人物了吧。
但自从五年前,那个被称作【大漂浮】的灾难发生后,我就开始厌恶这份能力——为什么只有我的能力无法拯救她?明明有很多人都用自己的能力救下了自己的至爱、自己的挚友、甚至不相关的陌生人!
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不打算练什么反作用力了……没用,根本就没有用。”
“星宇,大漂浮的时候大多数在外头的人都死了啊。”
所以,我就不必自责了么?
我抬头望向眼前的这位少女。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学园制服,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披着象征学生会的黑色披肩,以及胸前代表会长的红底金框领带。大眼睛,小巧的鼻头,淡红色的樱唇,及腰的黑发双马尾让本来就娇小的她显得更加可爱。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小的女孩子,早在五年前,也就是十一岁的时候,凭借一己之力救了整整一百十一人!
而这些,就是她当时所能看见的所有人!
全员!没落下一个!
超级英雄一样,不是么?可就是她最最敬仰的哥哥,在那场灾难里,哪怕是眼前近在咫尺的一个女孩子都救不了!
“可也有些地方大家遇上了超级英雄,于是全都得救了。但有些人,遇到的却是只能自救的废物!”
“啊……”香怜知道我说的是她,“伊莎姐姐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子。”
从我的床头柜上拿起伊莎的照片,香怜的脸上挂着忧伤的表情。
然后闭上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
但下一刹那!
“嘿!”她竟然将照片从窗口扔了下去!
“喂!你干什么!?”
这里可是十八楼啊。
“哥哥你不要再被以前的事情给拖——”
“不要你管!”
不等她话说完,我跨上窗台,正准备跳下去。
是的,因为反作用力缩减的能力,我从多高跳下去都绝不会有事。直接跳是最快的选择!
“镜框早就碎了。明明那样的照片在你电脑里要多少有多少。”
“你还黑了我的电脑?……如果你敢删了我跟你没完!”
“难道你就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几句吗?五年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喂,等等!如果你现在跳下去,路面修复的赔偿金不会再给你付了!”
我坠地后所受到的反作用力减少了,但地面始终需要支付足够的冲量让我最终停下来。虽然就以我的感觉来说,地面就像是棉花一样做着缓冲。不过结果就是路面受到的冲击力更大了,往往就是一次一个巨坑。
“我每天吃泡面总行了吧!?修路的钱自己解决!”
“呜呜……”
回身一瞥,却看见晶莹在香怜眼眶里打转。
哭了?为什么?
我也不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家伙,况且说到底我都没弄明白香怜哭的原因。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只是一直逃避的胆小鬼。
所以这一次,我头也不回地从窗口一跃而下。
【六十三米,3.59秒,最终速度35.14m/s】
多余的心算能力,又让我不自觉地算出了数值。
就和五年前,我和她从空中坠落时的速度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我,仍在此处苟且。
她,却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