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

打开门,那是曾经伊莎的模样。

美丽的长直浅亚麻色长发,束起两个小小的马尾,在空中摇曳。身体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温柔的面庞,以及曾经无比熟悉的灿烂笑容……

那曾是我的阳光。

是我在五年多前大漂浮灾难中,失去的青梅竹马。我曾因为失去她而迷失自我,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软弱,甚至对自己的人生自暴自弃。

她对于我来说,曾经是非常非常重要,甚至超越我自己生命的存在。

也因为她,她的哥哥加入了管理会,对我和米奈尔痛下杀手。因与果,果与因,互相纠缠着。

可是——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如果她还活着,那是否意味着过去的那些争斗,全都是一场闹剧?

在我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突然扑入我的胸膛。

是梦吗?

我,真的没有看错吗?

她的温度,是这样真实。

以及这淡淡的香气,也是深埋于记忆深处的。

现在,埋藏于记忆中的一切烙印,又翻腾而起。那些怀念的情感,幡然涌上心间。

“小宇,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

那是当然!

我又怎么可能忘记,我曾经喜欢的女孩。

曾经……被我见死不救的女孩。

她竟然还活着!

甚至回到了永夜之城,又找到了我。

“你这究竟是……怎么?”

事情太突然,甚至使我开始错乱,语言也有些胡乱。

“大漂浮之后,我只是肉体受损严重,也就是心脏停止了跳动,没有脑死亡。”

也就是,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个【也就是】好像很无关紧要的样子,不过她一直以来都是个情绪波动很小的孩子,就算在大漂浮时直面死亡,也还在那微笑着向我道别。

“我的身体停止运作后,被放到了培养槽中进行干细胞修复,那种干细胞曾经被用作开发我们的特能力,现在也可以组建新的器官,但那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的大脑被作为生物计算机集群中的一部分,管理着城市。”

是的,我曾经在69区中见过中央计算机群组,那些大脑连接在一起以生物计算机的方式处理着信息,帮助城市管理。

“除了我以外,还有一千多个人的脑部被保留在培养槽中。五年后身体改造完成,除了头发的颜色变了。”

那是浅色的头发,非常漂亮。

她捋了捋后脑勺的头发,颈部下方,有着一个和米奈尔差不多的Lightning 接口,其大小远小于米奈尔的USB接口。

明明是同一时间被抓去的,技术使用的却略有不同。

我想,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米奈尔曾经告诉过我这方面的技术原理——

她被注射了某种特殊的干细胞,身体白化。发色变浅,米奈尔的头发呈全白,而伊莎相对偏亚麻色一点,也就是说米奈尔白化得更透彻一些,而伊莎可能只是为了复原身体才注射了那种干细胞;干细胞的作用在于可以生长成为任何器官,在复原伊莎身体的同时也将会让皮肤显得白皙无暇,别说痣了连任何斑点都不存在。

由于可以随时复原,体内植入微型计算机也成为了可能——于是为了控制米奈尔启动发电机、并让伊莎进行数据传输,她们的后颈都被改造成了数据接口。

但这确实是伊莎没错。是人类的气息,是真实的她。

毕竟我对于体内藏有机械的女孩子,并没有任何偏见与反感。更何况,那一个【她】也与现在的伊莎一样。

“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感谢命运,让我再次见到她。

见到我曾经的阳光。

“嘻嘻。我可以先进去坐么?把人家堵在门口问这问那的,我这身体已经五年没启动了,老站着快撑不住了。”

“哦哦。你也没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啊。”

“嘿嘿,想给你个惊喜。哎呀……”

一个踉跄,她把头凑了过来,面部紧贴着我的面部。

非常柔软的面庞。

和米奈尔一样,浅色的秀发……

“你看我都站不稳了,还不让我进去坐?”

明明是故意撞过来的。

“你要是不解释的话,我还真会这么以为的。”

“嘿嘿。”

伊莎常用【嘿嘿】来萌混过关。

“伊莎姐姐!”

房间内,香怜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我俩。

“香怜你也在呀,变得好大了呢。都比我高了。”

“是你自己都没长个儿。”(我)

“哼!我也想嘛!”

光着脚丫踩了我一脚。不疼。倒是脚心软软的。

咦,这都五年不见了,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呢?

“星宇你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胡说八道!……啊,伊莎姐姐,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的身体……为什么并没有变化。”

她俩双手互牵,像幼稚园的小朋友那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蹦蹦跳跳。

“AI化改造。我想你是知道的。”

“嗯。”

把人改造成机器,再谎称是人工智能。真是个笑话。

“好在我只是停止生长罢了。”

不过比起日渐回溯的米奈尔,伊莎只是身体停止生长罢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伊莎的说法就像是知道存在【身体日渐变小】的米奈尔一样。

“你是怎么出来的?”

香怜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啊,管理会是不是又要闯入这里?将逃跑的人抓回去?又要迎来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了吗?

我相信对于伊莎,我妹妹香怜是必定会全力迎战的。嗯,就是这么区别对待。毕竟米奈尔和香怜之间的误会,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释的清楚的。

“没事的。我是被主动释放的。我为地表服务也算是自愿的,毕竟半死不活的我借此还拿回了健康的身体呀。”

“半死……不活?”

“大漂浮那次我虽然死了,但大脑保存良好。管理城市需要处理大量数据,生物脑的效用远好于电脑呀。顺便一提,其实永夜之城那次大漂浮灾难后,有近千人被用先进的人工智能医疗技术复活了。不过绝大多数的身体还在复原中。”

60多米,就算没头着地脑浆迸裂,至少也得重度脑震荡。

不过按比例来看,也只是一部分被救活了而已。

换句话说是上级明显知道大漂浮发生的必然,事先准备了培养槽。不然整整一千人,在有限的医务人员和医疗机械完成工作之前早就应该脑死亡了。

那么为什么即使知道会有大漂浮灾难的发生,他们仍然坚持对米奈尔进行【永动机化】,注射了白化干细胞,导致大漂浮?

“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一千多人全部做成永动机,是因为目前一个永动机就足够使用吗?”

“不是。在对永动机调查后发现,其只能对地面上2-3个区供电。另外有很多区,例如69区绿洲城,就不需要外面对其进行供能。以此推断实际上并没有如此缺电,至少目前如此。”

不需要供电?

开什么玩笑!

当然我并不是说伊莎在撒谎,而是地面上的那群家伙,就这样亵渎生命草菅人命,不把七千多条生命当人看吗?不把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当回事吗?

我们就只是可悲的小白鼠吗?

不,我们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除了可以使用修改物理定律的特能力,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不是吗?

“世界所面临的最根本问题不是,至少不仅仅是能源问题。而是核冬天仍在继续。”

“仍在继续?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温室效应,相对应的还有冰室效应。简单说来,就是空中的核乌云和满地的雪原会反射光辐射,太阳光根本无法加热地球,只能不断地失温。”

“所以核冬天仍在继续?”

“目前绿洲城玻璃罩外的温度是零下20度,每年下降3度左右,并且还能继续下去。这种玻璃罩的装置只能维持50年左右,目前寿命还剩下不到30年,到时候随时都可能被极端的外冷内热温差导致崩裂。”

确实。绿洲城的玻璃罩太过于巨大,由于热胀冷缩,内部不断膨胀外部收缩,迟早是会炸开的。越是巨大的物体受热胀冷缩的影响就越是明显。

当内外温差到达120度左右的时候,任何巨大的玻璃罩都无法幸免。那么小一些的玻璃罩是否能够保护人类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之所以需要制造这地面上96个区的温室,就是为了让玻璃罩的顶部可以排开辐射云,让阳光穿透。如果没有阳光,就没有食物和温度,人类只会更快消亡。

换句话说,人类从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的刹那,就注定迟早会从地球上消亡。

制造永动机虽然可以暂时供暖,却也不是万全之策。

“好了老哥,你怎么一见面就问这问那的。”

“问这问那?”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含情脉脉地抱住对方吗?”

“抱过了。”

“抱过一次就行了吗?所以说你可真是耿直啊。”

但是现在——

伊莎再一次扑入我的怀中。

“嘻嘻,让我再吸一点星宇能量,五年多不见了,你还想我么?”

她娇小的鼻尖在我衬衣口摩挲着。

就像是一只粘人的小猫。

“想啊,无时无刻不想。”

这也确实是事实。

就算在地面上流浪的时候,我也偶尔会有想起到伊莎。想象如果和她在一起会怎么样。

但也只是想起罢了……为了照顾米奈尔的情绪,她在的时候我基本不提及伊莎。

“还喜欢我吗?”

我默默点了点头。

好感,肯定是有的。

“我还是你心中的唯一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递进式地问这些。

我们已经五年不见了,我认为正常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像这样步步紧逼。

直到……

问到我沉默为止。

唯一吗?

她是知道我会拿谁做对比吗?

词语有成千上万个,为何会唐突地出现【唯一】这个词汇。

我和伊莎的视线,定格到了矮柜上的那枚草编的戒指。

那是我与那个家伙,最后的联系。在那戒指的后面,是伊莎的照片,那是我离开一二七区之前的东西。

“哇,还有我的照片呢。”

她搂住我的臂弯,开心地笑着。柔软的触感,清甜的香味,一切都是原来的那般美好。

仿佛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确实有一种说法,是成为人工智能后,对时间的感觉会很稀薄,甚至觉得每一天都仿佛昨日,记忆都是全新的。

但是,我,不同了。

我度过了五年,痛苦的五年。

也在最后的时刻,品尝到了恋爱的甜蜜。

“这枚戒指好可爱,可以给我吗?”

“对不起。”

我从她手上拿走戒指,握在手中。

却有些害怕,它会被我所捏坏。

只是轻轻用手指包裹着它,仿佛手中的是珍爱的活物。

“它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

比全世界都重要的东西。

来自于,一个叫米奈尔的女孩子。

她曾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