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但今年的秋却是反常的热。闵东浩多想走出帐篷,呼吸一口冰冷新鲜的空气。
「你的护甲戴反了。」
「多少年没有上战场啊......」
「以『少尉』的年龄不可能上过战场。少吹牛。」
「小妞,这就是我即将教你的另一件事:大战前夕,不妨讲个冷笑话调节气氛。」
「这不是笑话更不冷。」少女不留情面地反驳,无奈手一滑,重要的子弹竟然如水倾泻。
「别紧张。」闵东浩替她弯腰拾起弹头,顺带检查彼此身上的装备。「就当是平常的工作就好。」
眺望万家灯火,「机械人」忽然说:「那不是更讽刺吗?原始人见证死亡,我和你却成为旁观者。」
闵东浩不回答,却穿起Burberry军用防弹大衣──那是前妻送给他的结婚周年纪念礼物。
「走吧。」
海尔固然重视今次的围捕,但他不愿意离开高高在上的王座──这场行动必须对外界保密。负责执行是次逮捕的只有闵东浩和「机械人」,目标死活不拘,但最好留活口以便带回总署审问──此无疑增加了任务的难度。
「上头真不懂得体恤下属。」
「别抱怨了,『少尉』。这是工作。」
他们刻意选择一条最迂回僻静的路线前进,无奈在矮坡被敌军的侦察兵识破。
紧接而来的是一场枪林弹雨式的激烈血战,纵然闵东浩他们在军武和专业性等方面抱有优势,奈何蚁多搂死象,「解放之翼」占尽人数和地理之宜。
因此在这场硬碰硬的游击战中,「机械人」忽误中地雷炸断半身。
「撤退吧!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少尉』,」少女以仅存的完好机械义手紧紧抓牢闵东浩的衣袖。「别忘记......见证人的职责。你应该......告诉他的。」
良久,闵东浩才松开手:「那你撑着点,我很快回来。」
他把「机械人」藏在隐蔽的安全角落,向总部呼叫医疗支援,随即潜入夜色,小心行动。
保护区内最高的地标是被原始人称为「自由之塔」的旧警署钟楼。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闵东浩的左右义眼已经遭遇不同程度的折损,全身义体机能仅剩42%,左臂神经性传导功能瘫痪,全身上下只剩装有一发子弹的金牛座追踪者627左轮手枪。
然而所有拦他路的人都被杀光了。血战到最后,现实与恶梦重叠,闵东浩仿佛重上战场,从未离开过那一场屠杀。
但这是多美好的夜晚啊!皓月星辉,适合把酒言欢而非互相杀戮。
可惜现实不容许他有另一个选择。
他用枪托撞断最后一重障碍,靠着一口气挺直腰板,不致于在天台屈膝。
而远处,站了一个人。
「原来如此,我懂了。」最后一个疑团解决。原来不过是骗小鬼的把戏:散发红光的眼镜以及玩具仿机械手臂,成本不过五毛钱。
「程思──果然是你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有『少尉』的风格呢。」
程思脱下面具,卸下玩具手臂,回复本来的清秀面目。这是闵东浩首次见他穿上迷彩军服,一如想像的适合。
他们都是亲历过战场的「幸存者」。
「就聊个天,要不?」他跨坐门槛,抬头仰望星空。「可惜没酒。」
「无妨,还有一点时间。」程思未有拉近距离。「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第一次见到你,唇膏画出唇外,再匆忙的女人都不会这样,只能说不习惯化妆。」他虚指自己的眼:「而且我见到你是带把的。背对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吗?」
「要是你敢毛手毛脚,我就先一刀了结你。」
「那我该庆幸逃过死神的利刃。」他半开玩笑。「第二件事是见面的次数。我想你当时是说溜了嘴?」
「对性冷感而言确实太多,这是我的失误。」程思倒大方承认。
「而且妓院的墙上竟没有『小思小姐』的照片,这太匪夷所思。但真正令我确认你性别的是黑市医生。」
「为钱可以出卖医德,这回我输得心服。」程思把头一偏:「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偷听到那场对话的?」
曰是曰否,都违背了他的初衷。
「请君入瓮,原来我一开始就着了你的道。」
「没这么神。只是动机一直令我觉得很困惑。愈深入了解『鱼鹰』,就愈清楚他不可能嫖妓。因为他和我一样,是想成为好父亲却失败了的男人。只是最后我选择放手,而他选择为孩子的未来奋斗。」
距离太远,加上血流入眼帘,令他无法瞧见程思的表情。
「酒吧是组织的据点,妓院则是你们的交易场所。鸨母已经招了,『鱼鹰』是透过讨论组向你们兜售军武。我还漏了什么吗?」
「『少尉』对我们的计划了解多少?」
「以下是我的推测,你就随便听听吧。」
「根本没有谋杀,所有死者都是自杀或者说被逼自杀。只是你们伪装成有外力介入的凶杀案,为的是捏造出『仿生人杀害人类』的神话。而『蜃楼之红』将会是第四个死者。」
「讲不通啊,有谁得到希望之后又会舍得放手?」
「我不清楚小妹妹她们的想法,但『鹰辉』显然想阻止这件事发生。不是吗?」
程思不言语。闵东浩捽一捽歪斜的鼻梁,接着说:
「这是非常大胆又非常幼稚的计划,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就会满盘皆输。」
「『鱼鹰』是工作时被邮包炸弹炸断了手臂,『蜃楼之红』是因为意外截肢。但要找到其他符合条件的残疾人类并不容易,所以另外两名死者中,至少有一位应该是伪装成改造体的原始人。」
「然后我想,为何是彗星牌?为什么是尺寸相同的型号?见到『医生』后我就懂了。分尸或许是你们曾经考虑的选择,但处理起来相当麻烦,而且维修机械人做不来这种精细活。无论如何,你们刻意塑造『有人为偷盗义体杀人』的错觉,凑齐四个死者后,你大概会利用这些义体制造第五具尸体,假装凶手死亡──一直以来是由『医生』扮演红眼的吧。只是我不明白,何不干脆把它推出来当替罪羊?」
「因为我们需要它的义体移植技术。」
「难怪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隐藏它。」
「『医生』是左右计划成败的关键呢。」程思的眼帘一垂,「可惜『成也萧何,败亦萧何』。」
「为此你必须说服『蓝泥』离开餐厅,他知道得太多了。只是你大概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突然。为了转移视线,你假装被欺凌,被同事锁入储物柜,主动成为密室中的『秘密』。而你之所以短暂逗留在我身边,应该是为了打探警方的下一步行动吧。」
他后悔没有把波旁酒带在身上,现在说得喉咙干如火烧。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大心细。就是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解放之翼』的民运领袖会亲自下场在警察身边打转,同时把关键证据隐藏在案发现场。」
「『少尉』是赢在经验呢。」
他不否认。「但当时,在外宅袭击我的另有其人吧?」
「我是不会供出同伴。」
「但你对他们也太残忍了。自焚,被狗噬,被碎木机粉碎......『鹰辉』和『鱼鹰』很早以前就是你们的卧底,但为了隐瞒与组织的关系,他们切除自己的杏仁核,舍弃作为人类应有的情绪。」
「这些都是他们自愿的。而且成就大义必需要付出代价。」
「那他们知道你其实是有代号的改造人吗?」
程思但笑不语。
「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利用这些人的绝望去实现你们的目的,这称不得上是大义啊!」
「那逃避就有用了么?」程思拿出手枪──那是闵东浩在餐厅丢失的左轮──指向受伤的刑警。闵东浩忽然想起《无间道》的场景:一个像英雄的流氓,与似流氓的英雄在天台对峙。「革命需要火种,而我们甘愿成为先躯。」
「咱们的对手太强大亦太狡猾,现在的人类几乎不可能取胜。即使如此,还是有一群人不愿意放弃希望,并且希望有更多同类醒觉。」
「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制造诱因,将这份仇恨和记忆传承下去。所以我不是第一个,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闵东浩说:「文绉绉的我不懂。但自首吧!你这是教唆犯罪。」
「然后被带回城市,泼上污水后再秘密处决吗,『少尉』?我希望自己的死会更有价值。」程思笑着以枪紧贴自己的太阳穴。「聪明如你有想过,为什么我会把你引来钟楼吗?」
当白射灯和航拍机遍地绽放之时,他应该早联想到才是。这是一场戏,但观众不是他。
「楚门的世界。现在是现场直播呢!今夜我将邀请『少尉』见证我的死亡。」
程思的手指扣紧扳机,闵东浩瞄准他手腕试图阻止对方自杀,但原来,这些举动不过是程思的演技。
左轮从少年的手中滑落。与此同时,闵东臂发现自己的强化义体不受控制。
电子脑疯狂弹出提示讯息:
警告:自律神经系统遭遇入侵,请迅速执行自查程序并关闭义体电源
「停手.....你要干什么!」
闵东浩持枪的右臂,伸得直直的遥指程思的脑袋。
「『少尉』,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我只需让世界见到『海尔的走狗射杀反抗军领袖』的画面,其他人自会帮我补完故事。」
「死亡不能解决问题。这方法是错的!」
闵东浩扭尽六壬,试图夺回手臂的主权。但一时三刻,他无法破解程思透过电子脑植入他体内的电控病毒。
「Time to die.」
少年看似放弃抵抗,双手摊开,一步步退向钟楼边缘。
「见证人的台词......是这样没错吧?
新历99年1月1日0时0分0秒,代理人『少尉』在此见证『甜心兔』选择死亡──」
「程思──!!」
「主怀安息。」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