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冰山一角
都历1825年8月22日,晴。
“今天街上好多人啊……”
“喂,小哥,”男孩拉住一名路人问道,“你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知道么,”仿佛看到了丘莱人不知道维希家,沃罕人不知道伯廉家,路人正以惊奇的眼光打量着男孩,“拉斐尔卫兵长去世了!”
“去世?”身着乌黑长袍的女性忽然抬起眼眸,“怎么死的?”
“好像是喝酒发疯吧,被卫兵发现就给误杀了……哎呀,我也不知道详情,看看再说……”说着,那路人便往人群中凑热闹去了。
“原来如此,出丧队伍么。”女性抚着下巴略有所思。
“走吧,安德莉雅,”男孩拉起女性的右手,“估计待会要清场,我们往别处走走。你不是要我带你熟悉总督府周围的环境吗?”
“嗯……”
藤堂九渊凝望着万人空巷的场景,庶民们似乎又得到了新的谈资,一个个紧挨在一起,待在路旁迫不及待地守候着出殡队伍的出场。
但是相较于其他街区,这里要热闹的多,也有人气,或许是大帅哈布斯特居住于此的原因,官员们阳奉阴违,只对总督府辖区之外的社区增收赋税,给统治阶级造成繁荣泰安的假象。
但凡多到下层走一走,唉……藤堂九渊倍感无奈。
他和她离开了热闹非凡的虚胖盛世,逃到没有这些虚假的,异彩纷呈的景致的地带去。
与此同时,准备出丧队的官员和士兵们正在总督府外不堪其忧。
大批的士兵被调往总督府周边维持秩序,尤其是出殡街道的清场、封锁项目,尽管士兵们尤为忙碌,仍有不少看客是不是冲垮警戒线向着街区内吼叫,这令士兵们大为恼火。
“看看平民吧,”正瞅着忙碌士兵的潇洒男子撇撇嘴,“政府的官员死了,他们好像很高兴似的。”
“他们巴不得这些兀自肮脏的官吏死绝,克罗米洛斯。”
“您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哪,希尔克里斯大哥。”
希尔克里斯双手叉腰,十几名前来参加追悼的官员正心惊胆战地矗立在他的身后、身旁,他们本是拉斐尔的同僚或属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位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当然,女性除外。
“请问,您是希尔克里斯少帅么……”
少帅扭过脑袋,只见两个面容紧张的佣人正搀扶着一位面色憔悴的年轻妇人,踉跄着向少帅方向走来。
官员们率先认出了她,便道:“我的蒙蒂纳啊,这不是伽伽利特夫人吗!”
伽伽利特夫人?哦,好像是有这么个女人。希尔克里斯轻微地耸耸肩,他毫不在意拉斐尔的家属,哪怕昨晚才刚见完面,他也不愿回想起厌恶之人的亲属,因为一想起来就反胃!
“夫人,您这是……”一个军官发现了年轻妇人脸上的创伤,仿佛被某人狠狠甩过巴掌,依旧浮肿不已。
“少帅……”伽伽利特夫人仿佛并未听到军官的疑惑,而是身子倾倒,几乎要摔在少帅面前,“我家的男人,他犯了什么罪,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希尔克里斯似乎才刚看见这女人,惊异地转过头颅,说道:“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伽伽利特的未亡人。”
“少帅啊,拉斐尔他一定是搞错了,他这么忠心,怎么可能去谋害少帅您啊,您不是还夸赞他么……”妇人声泪俱下,在少帅面前不断祈求宽恕和公道。
谋害少帅?众人惊诧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少帅身上,他们只知道拉斐尔饮酒过度引发癔症,被街道巡逻的卫兵不慎击毙,却不知有这等隐情!
希尔克里斯见情状不妙,赶忙说道:“夫人,请您节哀顺变。”
那女人不依不饶,非得少帅给个公平说法,来证明她男人的无辜。
“他怎么可能去害您,”女人泣不成声,“您昨晚……”
“伽伽利特夫人!”希尔克里斯立刻抬高语调,压住女人的声音,“您糊涂了,需要静养。仆人,把你家夫人扶到房间里休息,快。”
两名佣人连忙搀起自家夫人,一边安慰着痛苦欲绝的妇人,一边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远行,远行。
这婆娘,刚害死了丈夫又想害我。希尔克里斯暗地里唾骂着。
“哥……”克罗米洛斯贴近兄长的耳畔低语道,“谋害是什么意思?”
“古罗希尔什才知道怎么搞的,”希尔克里斯冷言冷语,“不知是谁放出来的消息,想把矛头指向我,让大家以为是借刀杀人。”
“但是街上的公民似乎都以为是醉驾致死,”二少不禁深感忧虑,“那夫人这么说,一定是高层放出的讹传……”
“哼,”希尔克里斯不屑地眨眨眼,“放出这样的谣言,不就是想整垮我么,来就来吧,我也不怕他。”
“不怕谁啊?”
两兄弟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过头来,不禁异口同声:“父帅!”
大帅哈布斯特,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两人的身后,大概是他做出了暗示,以至于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都住了嘴,不敢于打扰两位少帅的闲谈,也不敢汇报大帅正待在他们身后。
“父帅,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克罗米洛斯尬笑着。
“那些‘讹传’,是我放出去的。”
“啊!”两人惊异地望着亲生父亲,不禁目瞪口呆。
“父帅,你……”希尔克里斯捏紧双拳,顿时倍感无力。
“你们都记住了,”哈布斯特忽然回转过头,扫视所有到场官员,“拉斐尔·伽伽利特,是叛逆之臣,因为少帅掌握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就妄想谋害少帅。但是他危害了公众,影响极坏,倘若加以叛国之罪,必然使舆论哗然,因而作此处理,以消众怒。”
“臣等明白。”官员们纷纷点头。
“他想凭借一人一车,冲撞少帅府邸,已有铁证,”大帅补充道,“他的最终路线很明晰。先往总督府前进迷惑卫兵,随后调转方向冲向少帅府邸,声东击西之意图业已昭然若揭。最终被击毙,也是卫兵们的无奈之举。诸位官员不要妄加猜测,尤其是少帅的信誉不可因此受到诽谤。他是我‘解放阵线’将来的主人,明白么!”
“是!”
“希尔克里斯,”哈布斯特面朝长子微笑道,“我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哦,是,父帅……”希尔克里斯懵懂地颔首。
父亲在保护我。希尔克里斯心里很清楚,拉斐尔胆小如鼠,绝非篡逆之辈,父亲不希望因此而损害了将来继承人的名誉。
击毙拉斐尔的枪手其实是少帅特地安排的,枪手正准备前往其府邸将其谋杀,没承想拉斐尔已然疯癫,只好在半路上眼疾手快,利用重型步枪将其击杀。
只不过,有一点令他很在意。
大家心知肚明,哈布斯特内定的继位者必然是他希尔克里斯了,但是从未在公共场合宣布过此项决定。而今日,他竟然借拉斐尔的葬礼向着诸多官员郑重其事,称长子为“将来的主人”,这岂不是公开承认了希尔克里斯的“太子”地位!?
看来20号夜晚的那场兵变已令老父的心思有所动摇,只需再加一把力,添一把柴火,在短时间内和平继位并非绝无可能。
届时,我将名正言顺地下达指令,将所有军队撤出庇斯佛这座死亡之城,城内的百姓也能够安居乐业,免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苦。
为此,即便再牺牲一百个拉斐尔·伽伽利特或桑密尔·克里尔曼,也不算多余!
“希尔克里斯。”
“嗯?父帅。”
“你方才跟我提出的建议,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哈布斯特似乎仔细沉思了许久,因而得出了结论,“卡扎特和迈雷尔曼已是少尉,却一直在替我看守门户,有职无权,着实不是个办法……”
希尔克里斯屏息凝神,等候着父帅的回应。
“所以啊,我要采纳你的建议,”哈布斯特道,“现在,桑密尔和拉斐尔的位置都空出来了,卡扎特替补桑密尔,迈雷尔曼替补拉斐尔,你意下如何?”
“父亲……”希尔克里斯感到不可思议,他没想到父帅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他的建议,“您心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么?”
“也不是没有,但是他俩确实很合适,而且也为我干了那么多年,总是当个卫兵,不像个样子,况且……”
“况且?”
哈布斯特缓缓凑近希尔克里斯的耳根,低声道:“拉斐尔,是你派人杀掉的吧?”
“父亲……”希尔克里斯好不容易才遏制住惊呼的欲望,他感到手脚开始颤抖。
“我没有怪你,”哈布斯特继续低语着,“他确实只忠于我,不忠于你。即便你不动手,我也是要动手的。”
“您的意思是?”
“我决定了,不日即将撤离庇斯佛。”
“啊!”希尔克里斯几乎合不拢嘴巴,看到周围的官员向此递来迷惑地眼神,又赶忙恢复镇静自若的神态,急速说道,“父亲,这和您一贯的方针不同……”
“想法总会变的,”哈布斯特年迈的言语里充满了遗憾与无奈,“通过20号的事情,我明白了,‘解放阵线’里已经有许多人不满我的统治,即便留在庇斯佛,那些心机叵测之辈也会趁乱倒戈,绝不会陪着我送死。与其毁掉一世英名,留下千古笑话,不如明哲保身。”
“敢问父亲何时动身?”
“看战局变化如何了,”哈布斯特道,“估计就是这几天。卡扎特和迈雷尔曼站队站得不错,以后可以成为你的左右手。等成功离开了庇斯佛,我就禅位与你。不然,我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称你为‘将来的主人’?”
“可是,我还年轻……”
“伯廉十八即位之初才八岁,难道你认为自己的能力不如那个年轻的沃罕皇帝?”
“好吧,”希尔克里斯悄然垂下头颅,按住胸口,“谨遵父命!”
“这样才对,”哈布斯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款款道来,“现在,你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不必推辞了。”
既然父亲已经看开,那我也不必和藤堂九渊合作了吧。
希尔克里斯的心里又孕育出一个新计划,而这个看似高明的手段,将会在不久后令他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