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好像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样神清气爽,不仅昨日身体的不适感完全消失,而且还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那些“丢失”的记忆,全部又回来了。
真是十分惊人的记忆啊。我的大脑突然被塞入如此海量的数据,没有发生什么错乱,也没有覆盖已有记忆,还维持了稳定运行,真的能称得上是奇迹!
这可不是我自吹自擂,同时拥有并驾驭当下和“未来”的两套记忆,这感觉,简直像是一夜之间拥有了超能力一般炫酷。
想来,昨日的头晕头痛耳鸣,应该是时间回溯,记忆压缩同步造成的副作用吧。现在,大脑中的另一套记忆提醒着我,自己来自10年后的2031年,洛夏岚被虫洞吞噬的“未来”。
我事无巨细地回想起了自己“未来”的种种经历,以及回到这里的理由......真好,已经平安地度过了昨日一整天,没有发生“苏醒”终止时间回溯的情况。那么,也就是说......我终于成功了吗?
有点不敢相信。
闭上眼睛,在心里否认着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尝试着进行“强制唤醒”操作——顺便说一句,以一兆亿分之一的概率来说,如果还有“纽带”连接着“未来”的话,这么做简直是在作死。不过,无论重复多少次,缓缓睁开眼睛后,出现在眼睛里的,仍然是米黄色的天花板。
在“未来”的那一头,实验室中的仪器似乎已经无法对我进行监控,也不能把当下的我拉回“未来”。
从厨房的方向隐约传来高压锅的声响,窗口处吹来晨间清新湿润的空气,混合着青草和负氧离子的味道。凭这些再真实不过的感官体验,也还不足以证明我已经摆脱了“观察者”身份,真正的关键性证据是:
我能自由地参与到当下时空中的种种活动,并且已经开始改写既定的“历史剧本”。就在昨天,7月13日,“历史”中的这一天我本应该参与了藤甲舞排练,然后被老妈逼迫去陈洋岭采山货时,在那儿遇见了洛夏岚,并在聊天过程中,刻意忽视了她的试探。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我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与排练,整日宅在家中,老妈去了陈洋岭,遇见了洛夏岚。
“历史”的最终走向发生改变了吗?并没有。除非站在洛夏岚面前对她发出明确的回应,她才会失去写那封情书的理由。那样才会彻底阻止因果链环,避免最终的悲剧的发生。
遗憾的是我不太确定该如何才能做到真正改写“历史”,也不知道改写“历史”是否有用,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目前的我像个局外人似的游离在世界法则的框架之外,获得了修正“历史”的机会。
——感觉就像某个黑客利用本不该存在的漏洞,进入系统后台获得管理员权限,对数据进行改写一样。
尽管在目前看来,在“回到过去”这件事上是获得了完完全全的成功,但为防万一,在备忘录中完整记录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必须的。
当我在手机屏幕上运指如飞的间隙,一抬头,便与房间门口处探头探脑的人对上了视线。
没错,这个人就是我的老爸。
“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你的身体看起来完全没事了。”
老爸用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表达了对我的关心,所基于的事实是我又恢复到往常的行为模式:醒来躺在床上第一件事就是玩手机。
“嗯,完全没事了!”
“那就好。”
老爸的脸上露出了完全放松的表情。他看看客厅的时钟,然后和我进行了无声的,只有父子间才能懂的经典“南宫式心灵感应”。
什么?嗯,不用说也知道,今天的藤甲舞排练我会参加的,然后一定会多喝水。放心吧,我会抓紧时间好好练,不会扯大家后腿的。
在转身返回厨房之前,老爸看了眼我抓着的手机,给我一个“差不多可以去洗漱了”的眼神,不说一句话——没办法,大概是因为教师工作十分辛苦,老爸在家里信奉的是若能意会,何必言传。久而久之,我跟老妈两人和他之间都达成了一种默契呢。
老爸一走,我又重新抓起了手机,查找社交软件中的好友,竟然没有看到洛夏岚的名字。
是因为忘记备注姓名吗?特意翻查班级群里的聊天信息,结果发现班里的所有同学中,我唯独没有加她为好友。
咦?真出人意料,原来直到圩上日的时候,我都没有加洛夏岚的好友啊。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羞涩?
扪心自问,那份来自“未来”的记忆中没有答案。
思索片刻,我在好友验证一栏写下“我是坐在你后排的南宫昭阳同学”,然后点击提交。
我一个男生,在毕业后向初中三年不曾加过好友的洛夏岚发去了好友申请,这个行为背后的动机实在挺可疑。作为女生,她会怎么想?一般是会忽视吧,当然如果是同学,再加上我在初中的人缘也还不错,有可能会回复下拒绝的理由,诸如“对不起,可是我们已经毕业了哦”之类的。
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洛夏岚便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好快!这个时候才6时06分,她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站在10年后的“未来”立场上的我欣喜若狂,甚至莫名感动。在当下这个时空中,洛夏岚还活着啊,好想立刻和她说说话,好想立刻见到她本人!
我努力抑制住想要立刻跟她打招呼的冲动,这一定会打扰到她,假期里女生早晨不是一般都要睡懒觉的吗?来自“未来”的记忆中,白科长的那只妹妹就是如此。
刚准备切出聊天窗口,就收到了“流光”发来的信息。
“Hello,南宫同学起的真早呢”
“hello,你也是啊,洛夏岚同学。”
“嘿嘿,那是因为~六月圩我有任务在身”
哦?估计就是洛乙叔叔在“未来”告诉我的那件事了。
“今天我也有任务,估计得加练藤甲舞了。”
“藤甲舞?是指明天藤甲祭上跳的藤甲舞吗?”
居然都是秒回,这待遇真是吓到我了,绝对要十星好评!在脑中,那个来自“未来”的自己带着感激涕零的声音如此说道。
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来自十年后的记忆提示着我,“未来”的自己居然会和当下的我完全南辕北辙。虽然这种专一的精神让我感天动地,虽然这种不惜与全人类对抗的行为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我还是不得不对“未来”的自己吐槽一句:您可太逊了。
可不是嘛,满满的屌丝气质啊。
——也许,作为16岁少年的我,还完全不理解十年后那个青年的“我”的情感世界吧。
“是的。今天估计大半天都得用来排练了”
“哇,好厉害啊!不过大半天都用来排练一定很辛苦呢。今天我估计也得辛苦大半天,妈妈要我帮忙叔叔干活,临时客串导游[可怜][可怜]”
“辛苦你了,要加油哦”
“恩,你也是,要加油哦[奋斗]”
就这样,我和她结束了社交软件上的第一次简短聊天,感觉很......愉快,对,应该是愉快吧。
准备出发了。我看看手机,再次确认了大圩筹备委员会公布的集训地点,然后拿上单肩包,戴上帽子,站到镜子前。
看向镜子的那一刻,陌生感油然而生。
镜子中的少年,似乎没有“未来”的自己所记得的那般,有着山里小孩特有的老成,相反,所能看到的分明是一张稚气的脸庞。
这就是16岁的自己吗?努力在脑中将当下的样貌与十年后的自己重合。
一阵眩晕感快速窜过,我本能地闭上眼睛。
重新睁开眼的这一刻,当下的我和来自十年后“未来”的我不再突兀对立,而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一块美玉一般没有瑕疵。
——话说回来,那个“未来”的我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未来”的我和当下的我,拥有不尽相同的两个人格。“那个晚上”,没有时间和条件进行准备,我并没有从待压缩同步数据中,排除自己的人格信息。
于是,在时间机器开动后,当下的我的脑中,被塞入了十年后的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即便这样,至今为止的我没有发生人格分裂之类的精神问题,可以算是个奇迹吧!
突然想起新晋小说家郑礼斌在书中所写的:“今后的每一天,也请你为了实现那样的未来而拼命努力吧!”
嗯,就把这句话作为送给自己的礼物吧!话说回来,郑礼斌在畅销书《时间旅行者》扉页上的这句话,简直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一样,难道他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吗?
不仅如此,他在书中还虚构了一个时间旅行者的奇幻故事。那个主角利用反派的黑魔法返回过去,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完美地对抗一个名叫“世界”的幕后大boss所率领的恶灵军团;经过几重令人提心吊胆的反转,主角获得了完全的胜利,打败了“世界”,还救出了被封印在异世界的女主。
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这一定是部环环相扣的精彩作品,对我来说却不仅仅是这样。返回过去、单枪匹马对抗“世界”的主角,和返回过去、单枪匹马对抗世界的我......嗯,真是令人在意,如果要认为这是和我一样来自“未来”的某个人,给出的提示或者警告也未尝不可。
不,这不可能,郑礼斌是近两年大红大紫的青年作家,我不认为他和我的人生在“未来”能够产生交集。只能说这就是巧合吧。
有点令人不快的巧合。
“我走了~”
我如此对老爸说了一句,然后打开了房门。
仅仅是从走廊上看到的光景,就足以使我彻底忘记来自“未来”10年的种种不快和忧愁。
站在“未来”的角度,“历史上”的这个村子简直就是桃花源!
在新苑组位于主干道两侧的山坡上,依山势矗立起秩序井然的村民公寓,这些只有五六层高的洋灰色小楼,被层层叠叠的绿色所包围着,被大团大团的花树掩盖着,恍若繁星点点。山坡的这一头,十多棵高大的羊蹄甲簇拥在一起,爆出汹涌的花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夏风吹过,白色与红色的花瓣如雨点一般,由楼梯拐角处飘落进来,覆盖在台阶、地面和水泥围栏上,雪花般耀眼。
重返16岁以后,我第一次走出家门。
伸展四肢,面带笑意,拥抱着这久违的大山,尽情呼吸着大自然的气息。此时,若有人注意到我,一定会看见我脸上挂着灿烂而诡异的傻笑,继而投来关切的目光——管它呢!我就是要放声大笑,为胜利而起舞,为世界而高唱。
时间还算充裕,我慢慢地从楼梯上下来,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走到主干道上,然后在人行标志线内慢腾腾走着。周围的一切,这个村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新鲜。像个久别的游子一般,我的眼睛想要把所有的风景摄录下来,刻入记忆最深处。
今天是六月圩的第一天圩上日。还不到上午8点,前来赶圩的十里八乡的人们已经推着小车、挑着担子,早早地在道路两旁摆开阵势。当然,他们中的一些人,为了占领到最佳位置,甚至在前一晚上便开始搭建商铺,连夜做好准备。
路面上的人越来越多,我体内导航系统的性能似乎也随之下降了。
眼前的这条村道变得朦胧起来。
在十年后的“未来”,这条主干道完全不是如今的模样。覆盖着林荫的可爱水泥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更加宽敞的双向双车道,高高低低、乱而有序的电线杆已经绝迹,道路两侧的小楼和树林也换成了高层商品房和立体车库......
唉,又自动代入“未来”的记忆了。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脑中那来自“未来”的记忆,时不时地冒出来与当下的记忆冲突,让我感到混乱。
再不快走,或许会因为“未来”记忆的干扰而迷路的吧?
顺着主干道一直向前,在第一个拐弯处走上分岔的坡道。2米见方的摩崖石刻“下尖片”边上,搭着一个简直像是以落叶为华盖的凉棚,凉棚下简单地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折叠椅。一个穿着红背心的老爷爷站在树下,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抓着个平板电脑。
拿着平板电脑的老爷爷?大脑中很快便给出人员匹配结果:他是住在我隔壁栋的王大爷,村委信息化小组成员。
“你好啊,阿南。”
“恩,早啊,王大爷。”
一眼瞥见小桌子上的测温枪、登记本、口罩和喇叭,我条件反射地向他亮出手腕。
“......”
“不用测体温吗?”
“......咳,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智能摄像头已经给你测过啦!我这也就做做样子,村委布置的任务,没办法。”
我报以会心一笑。
“你这是准备去?”
“排练藤甲舞。”
“哦!厉害呀!今年是抽中你了吗?要加油啊!那可是在全村人面前表演啊,多光荣!慢慢来别紧张。”
——就是要在全村人面前表演这种献祭给藤甲祖神的复杂舞蹈,我才会觉得紧张啊!
“谢谢,我会努力的!呃,那个......请问,这里我该怎么走?”
“......啊这,这里你没走过吗?”
“......呃,不好意思,我突然忘记了呢。”
真惭愧呀,由于时间跳跃的影响,脑海中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记忆。最好还是找王大爷确认下吧,少走冤枉路。
坂里村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村落。以这块刻着“下尖片”的巨岩和紧挨着的高大山崖为界,村子被自然而然地分为现代和古老两个部分。沿着曲折的山道绕到山崖的背后,也就进入了其中古老的那一部分。
这里,分布着村子里的下尖片组、上尖片组和最北端的尾埔组,是本地人口中所说的北区。人口分布稀疏,拥有着神秘的古迹、藤甲祖神宗祠和古老的传说。
作为藤甲舞排演集训地点的多功能活动室,位于生态农业中心附近的林子中,相比于四周扎堆生长的山茶树、高山榕、泡桐树和木棉树,它仿佛小动物一般蜷缩在角落。
在门外的工作人员处登记后,我进入了这座仿古风格的建筑。
在宽敞明亮的活动室内,已经有六七个人等待在那儿了。
“是南宫吗?”
一看见我,坐在巨大的镜子前的两名年轻人,便站起身向我走来。
“嗯。”
“听说你昨天中暑了?”
其中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关切地问道。
“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突然就不舒服了。”
大学生边上的另一人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检查我的身体状况。
“我们大家昨天都非常担心你啊,而且你的角色今年就连替补演员都找不到。”
“那个,让大家担心了,我现在完全没事啦。”
大家温和的笑着,奶白色的灯光从头顶投射下来,米黄色的木地板映照出模糊的光斑,四周杏色的墙壁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一切都让人感到温馨。
当排演藤甲舞的动作指导还没有过来的时候,我们大家自觉地开始了练习,或独自复习动作,或两三人成组磨合默契度。
一套完整的藤甲舞需要12人参演,舞蹈动作分为“小套”和“大套”两种形制,演员需要在5至8分钟不等的时间内,相互默契配合完成规定的动作。今年是间断一年之后的第一次大圩,筹备委员会确定下来的是更加隆重的“大套”。
相对于“小套”来说,我所演绎的“少年”角色,在“大套”中难度大大增加,需要以更快的速度完成更多复杂的动作——嚯,这可真是挑战啊!
要知道,以往我参加过的2次藤甲舞,跳的动作都是“小套”。
更加严重的是,由于来自“未来”意识信息同步的影响,昨天之前刚练习过的“大套”表演动作,已经相当生疏了。
按照要求,在身上及四肢绑上沙袋,模拟藤甲的重量。一手拿着厚纸板做成的圆盘当盾牌,另一只手抓着塑料道具充作木刀。就这样拉开架势准备开练。
依稀能记得动作,可是——
先伸左手还是先蹬右腿?以什么样的速度?多大的幅度?要到达什么位置?
真是愁死了。
即便是在大家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试了好几遍,依然是......
“笨手笨脚。”
大学生和他的同伴坦率地评价道,然后要求我按照他的动作摆出一个套路动作。
“看好了,虽然我节奏方面可能还不行,但是一般就是像这样......”
“这样?”
“不,不是,这边还要再低一点......”
“现在呢?”
“perfect.”
大学生的同伴向我竖起大拇指。
呼,简直是够惨!不过呢,真正的修罗场还在后头。
不多时,作为藤甲舞动作指导的严松老师来到了活动室。在她的指挥下,我们进行了基础训练、动作分解和团队合练。在老师的严格要求下,我的动作多少有了一些起色。
应该吧,有付出必定会有收获,一定会顺利的,要相信自己。
——这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胡诌的漂亮话啦!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哼!
尽管严松老师看到我的舞蹈动作后,她的表情就像贝爷一口吞下皮蛋时一样难以描述。我还是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勉力维持着自己即将轰然崩塌的自信。
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参加藤甲舞了,跳的还是8分钟的“大套”。机会难得,一定得完美进行!
卖力地训练着,挥汗如雨,气息逐渐粗重,却乐在其中。
时间很快来到早上10点,在休息间隙,洛乙叔叔来到了多功能活动室。
“排练的时候放克罗地亚狂想曲吗?这个创意不错,中西结合呀。”
俗话说的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句话用来形容洛乙叔叔最大的特点,再合适不过了。
“洛老师。”
严松老师和在场众人纷纷围了上去,和那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打招呼。
“嘿!昭阳,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恩,今天身体完全没问题了,洛乙叔叔。”
洛乙叔叔笑起来,伸出手摸摸我的头。
“果然,在活动室内放音乐的人果然是你啊。”
“......嗯,嘿嘿嘿。”
“看来身体恢复了,心情也不错。心情好的时候听轻音乐,这一点还真的很像我侄女呢。”
——不知道洛夏岚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还在村口帮忙洛乙叔叔当导游吧。眼前的这个男子也真是的,居然舍得让自己的侄女干这么辛苦的工作。
仔细看着他,和来自“未来”记忆中的同一个人作对比,就会知道时光和命运的残忍。
“未来”的洛乙叔叔,脸上沟壑纵横,根本见不到笑容。
当下的洛乙叔叔,忙碌、没有忧愁,劳累并且快乐着。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哥哥,还有他最引以为傲的侄女。
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在这六月圩的三天时间里,修正世界,改写那悲剧性的“未来”。
不为了什么,只为了洛夏岚能够平平安安,不会遭遇恐怖的命运。
努力加油吧!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怎么了吗?”
洛乙叔叔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从他脑袋上方冒出的无数问号,将我的思绪从远方拉回。
“我的脸上没擦干净吗?”
“啊不是,突然觉得洛乙叔叔很帅气而已。”
这完全是实话实说,别看洛乙叔叔相貌平平,一旦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却是村里一等一的超人,他超级能干,已经不能用“优秀”一词来形容。
他是村里乃至镇上的民俗专家,担任着镇上的旅游开发专员,在村里经营着农家乐合作社,同时还入股了村生态农业中心,经营着其中一块菜地。身为村民代表,他在村委中也小有名气,是村委甚至村支书的不二人选。在兴趣爱好方面,他平时喜欢摄影,在做菜方面也是一流,绝对是专业厨师级别。
更犯规的是,他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时间与精力。
这样的人,真的很帅气!
“唔,油嘴滑舌。”
洛乙叔叔用手托着下巴,露出温和的笑意。
“不过呢,我更希望是从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哦!”
“呃......”
“哈哈哈,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我还很忙,现在要去维护明天用到的藤甲了,下午还得给村子里的小孩做民俗讲座。好好练习,不许偷懒,要加油哦,少年。”
“嗯,好叻,放心吧!明天不会让你失望的。”
“Bingo!等的就是这句话。”
在洛乙叔叔即将走出活动室的时候,大家都纷纷围拢到他的身边,期待着这位大圩筹备委员会的常设顾问能说点什么,给大家加油打气。长期以来,多亏了洛乙叔叔一家祖孙三代,坂里村的这一项传统文化,才能够在各种天灾人祸中幸免于难。
“好吧,那我就随便说点,”
洛乙叔叔如此说着,并拒绝了严松老师递过去的麦克风。洛乙叔叔号称“人形扩音器”,他那种和外表极不相称的粗犷嗓音,以及喜欢高声说话的习惯,基本也就告别麦克风了吧。
“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去年一年我们坂里村都没有举办过圩日,就连每年固定的藤甲祭也停办了。很多商贩都改为了线上直播带货。而很多对线上营销不熟悉的人,他们的直播效果都不太理想。山里人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惯决定了,我们以实体的集市为主,以线上营销为辅助。所以去年一年,村里人的日子过得都不如以往。”
洛乙叔叔停顿了下,将视线投向半空中虚无的地方,整理好头绪,他接着说:
“......大家都全力以赴,加油干吧!为了庆祝我们度过难关,为了祈愿村子的繁荣昌盛!你们将是时隔15年后,第一批重新跳起‘大套’的人!”
洛乙叔叔结束了他的简短演说,镜片后面的眼睛因激动而放射出光芒。
一片沉寂,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回荡在活动室的上空。
“好!”
“加油加油!”
备受鼓舞的我们干劲十足,满怀热情投入排练之中——惭愧的是,由于我的拖累,午饭后,我们又进行了预定之外的加练。
结果,集训结束,已经是下午4点40。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严松老师招呼大家坐下歇息品茶。尽管盛情难却,我还是礼貌地回绝了。
一个无法与他人言说的难题,让我牵肠挂肚。
“这是今年新上市的大红袍,真的不喝吗?”
“谢谢老师,不过我还有点事情,得先走了。”
“这样啊,那好吧......呃,明天你就按照下午这样的水平来就好,只要注意力再集中点,你一定能跟上节奏的。”
“嗯,好的,那我走了。”
“慢走~”
严松老师挥挥手,她身后的服务间内飘出的香气,有那么一瞬间束缚住了我的双脚。
走下多功能活动室所在的山坡,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下尖片”石刻边,王大爷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从下午开始我的脑中便一直盘旋着一连串疑问,就像挪威小岛在极夜时的黑暗一样挥之不去。
2021年7月16日,两天后的“未来”,洛夏岚将在虫洞出现的上午8时35分到8时40分之间,爬上青洋座的观测车寻找那封写给我的情书,然后触发观测车溜坡落入虫洞之中。
由于时间旅行给当下时空带来的扰动,使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没有按照“历史剧本”来演绎,不过——
从我所掌握的各种知识、线索和信息上出发,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什么都不做的话,“科学事件”自然会按照既定的“历史剧本”发生。如果给予人为干预,又会产生新的因果链环,最终无可救药地滑那这个唯一的悲剧性结果。
重要的节点性事件一定会发生。
这是“未来”的那些日子里,利用超算边缘计算资源进行无数次模拟得到的答案,终审判决结果。
该怎么做呢?
我就像《命运石之门》中的冈部伦太郎,面对无数世界线可能性前方唯一的必然,孤独又悲壮地挑战着世界。
如何打断关键的因果链条?如何避免自己成为新的因果链中的那一环?
时间紧迫,必须在一切发生之前找到答案,加以干预。
“历史”中的洛夏岚,今天下午的这个时间点,在干什么呢?
正盯着铺满落叶的桌面发呆,从主干道的对头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悠闲地吹着口哨,她看了我一眼,便走到岔路口右下方的大路上去了。
农家乐合作社的梅子。
我差点叫出声来,开口向她询问洛夏岚的去向。这个时候,她还不认识我。我们的第一次对谈,还要等到十年以后。
看起来,农业合作社的员工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圩上日熙熙攘攘的游客大军中得以解脱。
她,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打开手机,点开与她的聊天窗口,停留到手机息屏又解锁。如此反复四五次,我终于还是切出应用,将手机收回单肩包之中。
根本想不出要聊什么内容。
我举起手遮挡着强烈的阳光,抬头看看天空,然后折返回山间小道。
去陈洋岭看日落吧。
在“未来”的记忆中,城市的夏天总是暑热难耐,柏油路面仿佛被高温升华了似的,淡紫色的朦朦胧胧蒸腾在半空中,夹杂着汽油、橡胶、香烟和尘土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鼻腔。
将思绪拉回当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便能发现空气中氤氲着各种植物的奇妙芬芳,闻起来清新极了,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仿佛就算60多岁的老大爷也能立刻回到18岁似的。由于没有市区的热岛效应,山里的气温普遍比地面要低个四五度——这里的夏天非常舒服。
坂里村的北区大圩期间不对山下人开放。虽说村里人并没有特地在入口值班或设立门禁,仅仅挂出一个“内部区域、非请勿入”的提示牌,但实际上也几乎不会有来自山下的旅行者造访北区,这大概是因为通往北区的道路极具迷惑性吧。
的确,这条曲曲折折的倾斜山道,掩盖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无论是从主干道上,还是从入口的坡道上看去,它都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那些看似柳暗花明的路段旁,相当狡猾地分叉出看上去是通途的小路,为这条山道增加了buff属性。不知情的外人如果走上了这些完全不知道修建年代的小路,就会遇到真正的死路,或者是被直接带到村外某处半山腰废弃的步道上,或是被带到无法立足的悬崖边,或者是来到密不透风的刺楸树丛里。这些危险的岔路,绝对会让那些不知好歹的背包客扫兴而归。
在北区乃至整个坂里村,拥有类似属性的山道还有3条,这些山道,大概是古代先民为了抵御匪祸与战乱,依据地形布置下的迷魂阵吧。
只有村里人和相邻村镇常与我们往来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玄机。
大约如此吧......
我对山道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兜兜转转,几次都回到同一个路口、同一棵高大的阔叶榕边。真是奇怪,鬼打墙么?
居然头一次迷路了。
在自己最为熟悉的大山里。
从地图上看,和目的地之间只有很近的距离,只要走个几分钟马上就能到达。在城里,这样想似乎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在山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丢人......
不得已,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与她的聊天窗口。
“打扰了,请问去陈洋岭的路该怎么走呢?我想去那儿看日落。”
“嗯~那你从这儿过来吧,我也在哦”
按照她发来的图片,我在一丛佛肚竹边进入一条幽深的小径,然后在一棵树洞中长着君子兰的枯树旁,拐入小小的土路,依次穿过密集生长的藤蔓和杂树,走过铺满金毛狗蕨和蓍草的草丛,再穿过一片异常整齐的高大柳杉树林,便来到了目的地。
老妈口中常说的长满各色野果的陈洋岭。
我不知不觉间张大了嘴巴,惊异于山里竟然还有一块如此美丽的宝地,像是要故意隐藏起来一般,被一圈密密匝匝的、足有几十层楼高的柳杉林,呈新月形温柔地拥抱着。
眼前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地,顺着山势微微起伏。在拱形的最高点,突兀着一大块岩石,一位少女背对我坐着,手搭凉棚,眺望远方。
是她。
一回头,她看见了我,便转过身来,伸出双手向这边挥舞着。
和记忆中的她一样,眼前的少女身材纤细,动作轻灵,体重看起来也是若有若无。
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来自“未来”的记忆,来自“未来”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像奔腾的巨浪,向我袭来。
脸和耳朵都好烫。
虽然,要由现在的我来继承那份记忆和情感,16岁少年的肩膀显然还过于稚嫩,可是......
可是......
相隔十年,跨越渺茫的时空,与千百万人擦肩而过,历经艰辛,终于能再次与她相遇。
十年后的“未来”日夜幻想着的情景,如今就发生在眼前,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
洛夏岚站起身来,看着我。
一阵风儿吹来,草地如波浪一般起伏,翻着花边的裙摆飘动起来,遮阳帽随着落叶和花瓣一起飞向天空,刚刚及肩的乌黑秀发摆脱束缚,飘逸地随风起舞,头顶那一小撮头发顽皮地向上顶起,讴歌自由。
——仿若“沉鱼落雁”和“可爱”的代名词,你站立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之中,四周是7月葱茏的绿意,蓝色的眼眸闪耀着星光,一颦一笑,宛若惊鸿。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这不是梦幻,把我带回到这个起点的,是十年后我的矢志不渝的情感与意志,不容质疑,坚定不屈。
一切都发端于一个阴差阳错的悲剧,一切又必将结束于轮回的起点。
捡起被风吹落在草地上的遮阳帽,切实的触感给了我一种难以言表的安心感。
“洛夏岚,好久不见。”
我努力抑制住想哭的情绪,微笑着挥手走上前去。
——自责也好、惋惜也罢,又或者是思念、伤感、孤寂、悔恨、怜悯......不管什么都好。十年了,各种情愫在胸中积淀,犹如一杯不加糖的特浓苦咖啡,不仅仅只有苦涩。
“好久......不......见?”
洛夏岚微微歪斜着脑袋,像复读机一般缓缓回放出这四个字,天蓝色的眸子聚焦着与她说话的人。
一时间,我被吸入了明朗而深邃的天空中。
“噗呲!”
她笑了起来。
“什么呀!我们不是上周末刚刚在屿尾中学图书馆见过面吗?”
如同晨风吹动风铃,又似鸟儿啁啾,她的声音清脆婉转。
“啊~没错没错,是我用词不当。”
她说的没错,就在上周六,作为毕业生的我利用屿尾中学学生返校日,溜进学校图书馆看书时,碰巧遇见了她。后来我们脚下生根一般坐在那儿看书,直到图书馆管理员明确地下达逐客令为止。
——就是在这一间阅览室,我们曾经因为沉迷看书,而被粗心的某人从中午一直关到晚上6点才被解救,真是不知悔改呢。
洛夏岚突然收起笑容,害羞地低下头去,很快又以不超过10度的幅度微微抬起头来,眼帘像四月的毛毛细雨温顺地垂下,瞳孔中闪烁着蓝宝石一般的光芒。
怎么了?
也许是发现我仍然盯着她看,她难为情地别过脸去,躲避着我的视线,脸蛋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她的眼睛时不时地偷偷瞟向我,又迅捷地闪开,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那......那个,我的......帽......帽子。”
洛夏岚以存在感极低的怯弱声音呢喃着。
我看看手中的遮阳帽,立马局促不安起来,又一阵燥热条件反射般袭来,从耳后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是~哦~你的帽子......”
我将手伸了出去,洛夏岚也伸过手来,在遮阳帽回到它原有主人手中的这一瞬,两只手触碰在了一起。
“啊......”
“啊~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彼此别过脸去,不再说话。最终,我鼓起勇气,率先打破尴尬气氛。
“我能坐在这里吗?”
洛夏岚把泛着红晕的脸转向我,飘忽不定的眼睛落向别处,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稍稍向旁边挪了挪位置。
这便是准许了。
我在她身边坐下,中间空出了一个人的距离。枯坐许久,任凭时间流逝,谁也没有说话。
“我说,”
她主动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微不可闻。
“藤甲舞排练得怎么样?”
“我吗?今天果然被要求加练了。”
“是吗?你一定很用工喽......嘿嘿嘿嘿~”
“啊......嗯......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问了个傻问题呢,话题终结者。
“因为你从前就是这样的,不论是学习,还是其他,都非常认真,非常努力,而且......”
说话的时候,洛夏岚转身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身体略微前倾,和我之间的距离大约缩短了几个毫米,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的身体也不经主人许可擅自作出了反应,与她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个厘米。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累。”
眼前逐渐褪去红晕的面庞似乎又靠近了一些,我的内心莫名地紧张起来,血压更是居高不下。如果此时我去检查身体,医生一定会要求我吃药、卧床、休息。
在与异性的社交能力方面,十年后“未来”的我甚至比现在更加糟糕,说是全面退步也不过分。不过,如果面对的人是洛夏岚,“未来”的我应该也能完全放松地与她直抒胸臆,开开玩笑。
“说起来藤甲舞排练确实挺累的,我们要绑上沙袋一遍遍地重复相同的动作。这是最后一次扮演藤甲舞的这个角色了,我很珍惜这次机会,也很开心。自己能够参与到村子传统民俗的传承保护中,真的是挺有意义的一件事啊。”
诶?!
面对异性,我还是第一次能够这么侃侃而谈呢。
还在惊异于这一点时,她便对我展露出甜美的笑容。
“小南宫真的很棒啊!可是呢,也要注意休息哦。”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偶尔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有点羞涩啊。
“恩,谢谢。”
“嗯~没什么。”
“明天早上......”
“什么?”
“明天早上10点,村民广场藤甲祭,我希望你能来看我的藤甲舞表演哦。”
我向她发出邀请,这让洛夏岚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很期待!可是如果我不去帮忙,到时候叔叔又会唠唠叨叨的,该怎么办呢?”
她像是在寻求我的答案,又像是在自我设问。
“好为难呀......虽说这是叔叔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游客最多了,耽误了大人赚钱,叔叔会生气,妈妈也会骂我的。”
“这样啊......”
“不过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尽量想办法来看的!毕竟是我同班同学参演的嘛。”
洛夏岚对我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副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俏皮、机智、可爱。
这是她不为别人所知的一面啊。在心里,我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开心和自豪。
她将遮阳帽捧在胸前,瞭望着山坡下方连绵的群山。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条细细的道路向山谷中延伸,两侧分布着稀疏的建筑物和贫瘠的分支。那里,就是洛夏岚母亲上班和我们上学的镇子。
在陈洋岭的这个位置,视野开阔,绝对是个进行观星和天文摄影的绝佳场所。
“你在想什么?”
“......在这边拍摄夜晚的星空一定很棒。”
“嘿嘿~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一定错不了。在落日岩这个位置看日落也一样很棒哦!”
“落日岩?”
我明知故问地拍拍这块温热敦厚的大石头。
“落日岩,就是我们坐的这块大石头。这是一处未开发的景点,名称也是我起的,因为这个位置最适合看日落了......不过这块宝地除了采山货的人会来,平时几乎只有我会来,你一定要保密哦!”
“好啊,我会为你保密的。”
我向她回以笑容。
我和洛夏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对话。既视感,强烈的既视感在心头涌起,在“历史”上的昨天,我和她正是像这样子,在陈洋岭上一边等待日落一边聊天,然后,当采收野生无花果的时候,她为了试探我说出了那句话:
“对了,作为初中整整两年的前后桌,我下次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怎么样?她可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哦!”
我竖起耳朵,等待着洛夏岚说出这句话,犹如战场上的雷达操作手一般,丝毫不敢大意。
在这个我重新回溯的时空中,“当下”和“历史”明显产生割裂,本应该在昨天发生的事延后到了今日。
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这是“历史”的既定事项,不可抗拒。我所要做的,是在每个关键事件中,做出正确的应对。
我调动起全身的感官,接收着来自于洛夏岚的每一条信息,我想复刻“历史”上的昨天在这片山岭发生的故事。然而,事实再明摆不过,仅仅是通过传递“未来”的信息的方式来进行时间旅行,就足以对世界线造成扰动,“当下”与“历史”分道扬镳,朝着难以预测的不确定迷雾滑去......
“我们去采集覆盆子吧?”
“你来晚了呢,这一带已经没有覆盆子了哦,昨天已经和你妈妈一起采光了。”
“这样啊......”
之后又是一段漫长的空白。打破这沉闷的寂静的,只有知了、螽斯和其他不知名的虫鸣声,时不时回荡在陈洋岭上空。
我依然耐心地等待着洛夏岚说出一些试探性的话,结果,她什么也没说。
“对了,明天......”
“快看快看,马上就要到‘魔法时间’了哦!”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哇......”
真怀疑是不是有某人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此时的天空中涌动着五彩斑斓的色彩,一切仿佛加上了柔光滤镜一般,云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浮动在虚无缥缈的半空中,难以名状。天空之下,山脊线间透射出的光影变换莫测,恍若写意色彩浓厚的油画。
时间仿佛停止,我从来未敢奢求过,自己能够回到少年,与初中时坐在我前排的少女,在这个集合了造物主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小小山村的一角,安静地坐在一起,听着山风问候柳杉树林的声音,欣赏着这无可替代的日落风景。
“真美啊。”
“......”
洛夏岚没有回应我,她早已一脸迷醉地高举手机,对准了天空。
和记忆中的一样,喜欢天空的她想竭尽全力,留住眼前的色彩。
美好的日落时分转瞬即逝,夜幕很快降临大地。在回家之前,她和我约定,如果明天下午不忙,她就向叔叔请个假,和我一起到村里尚未开发的古迹那儿去玩。
心中不禁暗自窃喜。
晚风轻拂,蟋蟀低吟。我坐在自己房间窗前的电脑边,漫不经心地刷着视频,充分享受这静谧安详的夏夜。
本想好好回味傍晚与洛夏岚在陈洋岭看日落的情景,却不知不觉地在心中一遍遍地温习起了舞蹈动作来。当我突然发现自己总有几个动作无法记起,已经熟稔的动作也变得磕磕绊绊,顿时便焦虑起来。
这个样子,去参加明天的藤甲舞表演可不行!
想了很久,我终于下定决心,拿起手机,给洛乙叔叔打去了电话。
听到他的回应,我语带焦急地向他提出请求:
“洛乙叔叔,不好意思,我现在能去你家里吗?”
“我家离你那里有段距离呢,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练习一次舞蹈动作,麻烦帮忙指导下!”
“啊,这个啊......可是已经挺迟了呢。”
“这是一年......不,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我想好好把握!”
我从洛乙叔叔的话中听到了拒绝的意味,便忙不迭的向他表明此事对我的重要性。
“恩,你这样的劲头是很好,可是呢,今天白天你已经很累了,晚上你再继续加练,势必会消耗过多体力。如果因为这样影响到了明天的藤甲舞正式表演,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只是......”
“没事的,你的动作已经可以了,傍晚严松老师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么?”
“没错,只要把握住动作要点,全身心投入到节拍中,就完全没问题。你要有信心。”
“嗯,严松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呢,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好好享受明天的大圩日吧!”
他们真像是在糊弄人啊!不过冷静下来仔细考虑,洛乙叔叔说的的确有道理——算了,还是听他的吧。
“嗯!谢谢洛乙叔叔......”
“说起来,16岁的年纪还真是好啊,年轻、无忧无虑,想做啥就做啥,充满了无限可能性......好好珍惜这段一闪而过的时光吧,少年,它一定会成为你人生中永远难忘的宝贵记忆。”
在挂断电话之前,洛乙叔叔这么对我说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