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今天所发生的事。始终像一柄利刃刺痛着我的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无法逃避,即便确信“历史”的悲剧不会重演的现在,我也依然无法轻易克服恐惧,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头顶。那个注定会出现的虫洞,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一般,将无边无际的黑色恐惧,笼罩在我的心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即便侥幸与渴求新鲜血肉的杀手擦肩而过,也还是会让人无法动弹、心脏停跳的。
我真的已经斩断了所有因果链环吗?如果只是这样做就能够改变既定的“未来”,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一些?
整个晚上醒来思绪万千,睡着噩梦不断,就这样挨到天光大亮,脑子因为没有得到好好休息而变成一锅浆糊。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地听到大厅那一侧老爸开门并与老妈说话的声音。
这么早就......出门......老爸老妈今天本来是要带上我,下山到亲戚家串门,怎么......他们连招呼都不打,准备一声不吭丢下我去车站吗?
咳!想起来了,我昨晚借口参加藤甲舞太累,已经和老爸说好了不去的。
“看你对物理挺感兴趣的,本来还想带你一起去那位教物理的亲戚家里坐坐。那你明天好好休息吧,待在家可不要东奔西跑的。”
老爸昨晚这么对说的时候,颇有一些遗憾的意味。那位亲戚平日都住在上海复旦大学里,讲授相对论和量子物理学,空余时间几乎都在实验室做研究,难得回一趟福州,是同样学物理出身的老爸羡慕的对象。
说起来,按照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来看,这次被我放弃的拜访,原本将会成为我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在“未来”,老爸的这个亲戚,最终成为了我的贵人。我跟着老爸一起拜访了他后,复旦大学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我的努力方向,也是得益于那次拜访,我能自由出入他的研究室。后来经过他的引见,我接触到了中科院物理所的科学家,拿到了其下属某企业研究所的内招名额,并顺利通过考核,最终走上了科研之路。
一旦“未来”被修正,“历史”中所发生的一切、我曾经经历的人生一定会像雨后山间的薄雾一样,飘散得无影无踪,包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也根本不会出现。
仅仅就是这样吗?未知的前方让我的心头有些不安。
当时间来到8:05分,我慵懒地躺在床铺上,换了个姿势,仍然打算继续赖床。
越是逼近那个时间点,就越是感觉不对劲,巨大的焦虑猛然涌上心头,真的这么容易就改变了“未来”吗?虽然我已经把目前为止所知道的危险因素排除了,但是,洛夏岚会不会出于其他的原因,跑到青洋座去?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那么至少只要那五分钟内,她不在那个地方出现,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为了让自己安心,还是发个消息确认下吧。
我拿起手机,点开与洛夏岚的聊天窗口,怀着不安的心情写下文字。
“今天你行程没变吧,还是帮叔叔做导游吗?”
等待了许久,“流光”始终没有回复。我不耐烦地锤着床铺,浑身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行一般,头脑里也挤满了无数问号。
抓着手机,我心事重重地下了床。洛夏岚此刻,正在做什么呢?也许早已经开工了吧,圩下日的游客并没有减少,她肯定没法顾及到看手机,更不可能像我这样赖床睡懒觉。
——嗯,希望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就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在押犯一样,我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房间。一眼瞥见桌面上老妈留下的字条。
“起来啦昭阳,看你昨天挺累的,你老爸走的时候我也没有叫你。怎么样睡得好吧?今天我们去亲戚家串门,顺便去看看房子,大概快傍晚才会回来。早餐放在橱子里,白天在家不要老看手机和电脑,中午如果自己做饭要注意安全,外出要记得锁门。”
——真是的,老妈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唠叨......
正打算刷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只是瞄了眼手机上洛夏岚的回复,便觉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糟糕”
在这两个糟糕地预示着灾祸的文字下方,还有一条语音回复。
深吸一口气,我把手机贴到耳朵边,然后听到了洛夏岚带着焦急与气恼的声音:
“我的录取通知书被吴芸偷走了,她骗我到大王前,自己却没来,这个人真差劲!”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努力控制哆哆嗦嗦的手指,向她发去消息:
“你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接下来我仿佛来到了黑洞表面,时间漫长得好像停滞了一般。我多希望洛夏岚能立刻告诉我,这只是她的一个恶作剧!然而她始终没有回应,也没有接我挂去的电话。
时间来到8点20分,我的脸色变得煞白,血液也仿佛凝固。再也无法抑制已经快要满溢出身体的绝望,我开始大口喘气。她一定动身去往青洋座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洛夏岚爸爸的单位已经派出观测车,开往青洋座了吧。
刹那间,“历史”上今天所发生的情景,“未来”在秘密实验室里亲眼见到的同种类型虫洞,那些不愿记起的画面,犹如地狱绘卷一般,一幕一幕地交叠呈现在我的眼前。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吗?我想要高声哀嚎,却发不出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喉咙口翻滚,口中涌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浑身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是盛夏,我却感受到了南极圈的严寒,明明已经手脚冰凉,额头上却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
绝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现在一定还能够做点什么。要快!还来得及!
我飞快地跑向门口的鞋柜,随意穿上一双鞋,重重地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用最快的速度从村民公寓所在的山坡上冲下主干道。
头顶花瓣如同春雨扑簌簌洒落,许多路人都拿起手机拍照,想要留住这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我无心欣赏,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犹如一头不小心闯入世外桃源的尾巴着火的公牛。
只是正确处理了几个简单的事件,就以为可以改写“历史”了吗?也太大意了吧,自己所面对的强大敌人,是整个世界啊!
在“历史”中,洛夏岚被吴芸偷走了本来要交给我的情书,现在被偷走的东西又变成了高中录取通知书,不管怎么样,洛夏岚总会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被吴芸偷走——难道所谓世界线收束假说真实存在吗?
失策了,在自己所来自的“未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要问问吴芸是怎么实施偷窃的?!本来是可以据此提前做好防范的呀......
现在根本不是自责和“事后诸葛亮”的时候。从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到青洋座,直线距离有2公里多,必须在8点35分之前抢先到达那里,赶在洛夏岚之前!
或许在某些人的概念中,2公里多似乎不算什么,不幸的是,我所生活的地方是个山村,有着蜿蜒崎岖的山道。
往年的圩下日,是商贩们清点货物、盘点收入,准备散场的日子,一般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今年却不是这样。八点二十几分的光景,村里的游客和商贩已经很多了,摊位市集更是一眼望不到头,阻塞了所有道路。我只能放弃骑自行车追赶的想法,一头扎入人海之中,尽可能快地向前“奔跑”。
慢腾腾地在摊位前流连的顾客、不急不慢地三五成群游逛的人们,全都变成一堵堵画着着嘲讽面具的人形路障,笑嘻嘻地阻挡住我的去路。
费力地分开人群,躲闪着,辗转腾挪,迈步向前,加油!要在不到15分钟的时间里跑完两三公里山路,这种事情我做得到!初中的时候我可是全校长跑冠军,还在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中夺得了长跑第三名,再加上长期在山里的生活,我的脚力可不是说说而已。
当手机上的时间来到8点29分,洛夏岚发来了回复,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听起来像是也在奔跑的途中。
“吴芸说她把入学通知书丢在青洋座的观测车上,要是去晚了......”
她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了嘈杂的叫卖声中,夹杂着不远处农机具上柴油机发出的刺耳噪声。
我大口喘着粗气,没有再继续追问。光是奔跑,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
“历史”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吗?世界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小孩,总是在同一个地方重蹈覆辙。不过没关系,让我来修正这一切,让我来打破所有的因果链。
我可以的,来得及,一定赶得上,为了拯救洛夏岚,无论怎样的奇迹我也都能创造呢。
村子的北区并不对外,没有游客,圩下日这里更是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大多数商贩都已离去,昨天半夜里的另一场雷雨在地面留下片片积水,倒映出不可名状的天空,我拼命飞奔,踏碎一地云朵。
眩目的阳光倾泻而下,无数星星在眼前闪烁着,视野渐渐变窄,周遭的一切也发出不可思议的亮光。我大张着嘴,口干舌燥,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哟!小南宫,你在练长跑吗?”
初中时的好兄弟,同桌杭咏思在山道的岔路口看见我,从身后追了上来,看见我糟糕的样子,担忧地问道:
“你还好吗?大夏天的不要太拼命哦。”
“还,还好......别担心......”
“不行!你得停下,看你要虚脱的样子......”
他跟着我一块奔跑起来。
“嘿!笨蛋咏思!”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住在我对楼的黑蛋,只见他的耳后夹着香烟,染着半边头发,手臂上还画了个文身,一股子地痞流氓的味道。这家伙初中时就在我的隔壁班,这次和吴芸一样中考落榜,只能去读镇里的职高。
“早啊,黑蛋。”
“嗯!早,阿南。”
“他就交给你啦!”
“好勒,交给我吧,阿南。”
“等等,南......”
“慢着,小子,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哈哈哈......诶?阿南......”
也不知道黑蛋和杭咏思在前世是不是结下了什么“孽缘”,总之他们两人一见面就要调侃掐架,真想陪他们吹一会儿牛,闹腾闹腾啊!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就连黑蛋招呼我的那些话,也被直接遗失在身后。
在通往邻村的岔路口,一棵高大的构树所铺展开的林荫下,一辆黄橙橙的共享单车斜靠在石墙边。
太好了!帮大忙了!我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扫码解锁,飞身跨上座椅,猛踩脚踏板,单车像一匹受惊的野马暴烈地急速向前冲去,不留一丝心理准备的余地。
我开足马力在起伏曲折的山道上左冲右突,不一会便骑上了通往青洋座的分岔路口——这一路上我居然避开了所有障碍物,也没有撞到什么人,真是奇迹。
如果以我们村的平均海拔来算,青洋座的顶峰也就高出个100米左右。就是这高出的100米,几乎成为了我前进路上的拦路虎。
仿佛要给我个下马威似的,通往青洋座顶峰的这段水泥路,恰如其分地诠释了“山道”的含义,很多路段的坡度大得难以骑行。山路外侧的围栏边,长满了高高低低、不知虚实的藤本和荒草,而内侧则是一些努力向四面八方抢占空间的灌木、乔木,还有那些拥有极强压迫感的突兀且峥嵘的巨大岩体,轻易就能让人想起李白的《蜀道难》。
汗如雨下,我拼命策动似乎快要撕裂的双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蹬着踏板,艰难地向着山顶冲刺。干热的空气迎面扑来,不怀好意地烧灼着我的皮肤,鼻腔和肺部,带来不真实的刺痛感。
长时间超负荷剧烈运动,我头晕眼花,颈动脉夸张地大幅度高频率跳动着,耳朵里更是不停回荡着海潮的声音。
不行,绝对不能晕倒,眼下有相当重要的使命等待着我去完成呢。洛夏岚,等着我,我马上去救你,一定没事的。
在几乎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我的思维却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晰与活跃。
在成功阻止了“历史”中的事件发生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如果洛夏岚没有掉进虫洞,“未来”的我就不会穿越时空,回到当下。
如果那个时间点她没有进入观测车内,车子没有发生溜坡,人类也不会因此实现大一统理论,我至今所经历的全部“未来”都不会存在吧。
未来的一切都将自然而然地成为未知,还是说,会构成难以预料的时间悖论,让这个世界分崩离析?
曾经有物理学家用严谨的数学公式证明了,咖啡悖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而未来的“大一统理论”,也倾向于支持多世界假说。
为了弄明白这点,十年后的“未来”,那个身为科学家的自己,一定会写满一黑板算式和曲线,然后再偷偷用超算做仿真验证。可惜现在,我已经没有余力去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如果一定要回答个所以然,我只想说——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我更在意“当下”的你啊!
无论是十年后那名为“爱”的情感也好,还是当下希望能逃脱厄运,平安无事的心情也罢,此刻都一样汹涌澎湃,超越一切。
跨越渺茫时空,十年后青年的我、当下少年的我共同在内心深处呐喊着,发出的声音撕裂懦弱的阻碍,破体而出,向着整个宇宙宣告对命运的决战檄文。
只有这一次,哪怕耗尽毕生运气,哪怕燃尽生命我也无所谓。
拜托了,万能的藤甲祖神、无尽的造化或是万物主宰什么的,请让我实现我的愿望吧!
在山道上接近那个180度急转弯的地方,原本应该存在的简易木制护栏已经不知去向,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缺口处的云彩和天空像是透过哈哈镜似的,扭曲变形,诡异而不真实,贴近那个位置的半空中,似乎存在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
虫洞出现了?!我急切地跳下单车,向上奔跑。
跑!跑!跑!向着在幻梦中摇曳的我们的未来,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圩下日的上午8点36分,气喘吁吁的我跑到了青洋座的顶峰。绕过一大丛灌木,一眼就看见正准备向观测车走去的洛夏岚。
“洛夏岚!”
“呃......南宫......昭阳?”
她回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停下了脚步,像是对我突然出现在此处有些惊讶。只见她头发散乱,随意穿着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那瘦小的身体上。看得出,洛夏岚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出门的,就连鞋子都是一边一只。
“我的录取通知书!”
“停下!别接近那辆观测车。”
“为......”
感觉到我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洛夏岚又一次停下原本急切的步伐,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催促我说出下一句。
按照已经发生过的“历史”,这个时候,吴芸应该就藏在这附近的某处,等待着洛夏岚走进观测车寻找通知书,然后跳出来进行恶作剧。
环顾四周,青洋座的山顶能够藏人又能看到观测车的地方,也就只有身后那丛茂密得过了头的灌木了。
仔细看去,在可疑地抖动着的枝叶背后,模模糊糊地闪动着什么东西。
哼~这个女人还真沉得住气,躲在那么个地方,不怕蚊子、蜘蛛或蛇之类的吗?
“别躲了,吴芸,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我向这个方向走去,预备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把吴芸从树丛里逮出来,洛夏岚见状,也挪动脚步,跟了上来。
“别跑!还我的录取通知书!”
在灌木丛的另一头,洛夏岚堵截住了吴芸的去路,她的腮帮鼓鼓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眉毛挑起成了一个冷峻的角度。生气的脸蛋也拧巴起来。
可是,这副努力装出来的不良少年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对真正的不良少年更是构不成任何威慑。
“你说什么?”
“把我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还给我!”
“你傻吗?蓝眼妹,我不是说过了吗?就藏在这辆车里,具体在哪儿需要你自己找。哎,这件事就这样了,感谢我吧!”
说着她凶狠地瞪了一眼洛夏岚,想要借着这股气势逃离现场,却被我阻挡住去路。
“干嘛啊!走开!”
吴芸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带着锋芒的语调却是色厉内荏,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内心,刻意背在身后护住什么东西的手更是可疑。
就像“历史”中的那封情书一样,此刻录取通知书也一定不在观测车上。
“......在潜意识里我看不起洛夏岚,其实,过去我也有点看不惯你,那时候还把你当做欺负她的工具。。”
在10年后“未来”的某日,我曾经遇到过流落街头勉强过活的吴芸,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恶!无论是在已经发生过的“历史”,还是当下,吴芸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不可原谅!一想起眼前这个人在“历史”中间接害死了洛夏岚,我就不可抑制地想要使出全身力气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还给她。”
盯着她的眼睛,我一步一步逼上前去,吴芸本能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很快便稳住了阵脚。
“真新鲜,”
吴芸垂下阴郁的眼睛,一侧——对,仅仅只有一侧——的嘴角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拉着,向斜上方挑起,摆着这张只有一半脸在冷笑的表情,她用充满着嘲讽与挑衅意味的声音说道:
“没带耳朵吧,还是耳朵塞住了?我已经说过我把它丢在观测车里了,多管闲事!滚开!”
“在你的手里吧?一直背着手干嘛呢。”
我不甘示弱地捏紧拳头,挺直腰板继续向她靠近,与她对视。见我不肯退让,她的眼里浮现出一丝胆怯。
“哎呀,逗你玩呢,表情这么吓人干什么?不要这样子,好好说话嘛哈哈哈,大帅哥南宫同学。”
威吓不成,吴芸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居然和这种人做了1年半的初中同班,想想都觉得恶心。
“恶心!”
一旁的洛夏岚大声地说出了我此刻内心的想法。
“不想要了吗?蓝眼妹。”
“果然......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看,没有吧......”
“我看到了还给我!在你的右手上。”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左手又藏到身后做什么?把你的两只手都拿出来!”
在我的命令下,吴芸才极不情愿地亮出被她攥在手里的白色小册子。就算被抓了现行,她也仍然不打算放弃,抵赖似的坚称那是她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胡说!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据为己有,我有聊天记录作为证据。”
洛夏岚义愤填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圈有些泛红,声调极高,肩膀也随着呼吸起伏着,仿佛一只受尽了委屈又孤独无助的小动物。
“好了,别耍我们,现在二对一,投降吧。”
“投降?”
吴芸面对我们,仍然十分不讲道理地坚持着。在说了一句“有本事抓到我就还给你们”之后,洛夏岚立马焦急地伸手去枪,吴芸一闪身跳到一边,高高举起那册被作为人质的二中录取通知书,做出撕扯的动作。
“我还没说开始呢,这样乱抢,会变成两半还是四瓣我就不知道了哈~”
——实际上,通知书已经被吴芸从当中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她就这样顽劣地挑衅着我的耐心。围绕着观测车,我和洛夏岚跟她展开了一场猫鼠追逐,直到我们一前一后包夹住她,让她无路可逃。
“游戏结束了,吴芸!”
“哼,哎~被抓住了啊......还给你!”
吴芸做了个漂亮的假动作,然后用力将录取通知书丢向远方。好在我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在她松开手的刹那,我像个敏捷的职业运动员一般,精准地伸出手去,一把接住,交还给洛夏岚。
有那么一瞬间,吴芸和洛夏岚仿佛突然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与很快气急败坏地喊出“你们!”的吴芸不同的是,洛夏岚的眼睛里散射出了多彩的光芒。
“谢谢!”
她的双手紧紧护着录取通知书,笑得很好看。
这样就可以了吧?应该可以结束了吧?现在的时间是?
有时候,生活的剧情总是充满了恶趣味的反转,还总是自以为是地在所有人没有防备之时猝然降临。就在我低头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的当口,眼角的余光里有个模糊的光影闪过,紧接着耳边传来了吴芸的声音:
“别太得意了!”
吴芸很用力地推了一把洛夏岚。
我伸手扶她,却没有够到。
洛夏岚张开嘴,向后踉跄了几步,不偏不倚摔倒在观测车内,车子似乎立时接收到了某种指令,突然间开始滑动起来,溜坡发生了!
观测车不受控制地缓慢加速,越来越快,向着那个看不见的恐怖恶魔大张着的地狱之口坠落。
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这一切在我的眼前上演。画面逐渐失真,声音逐渐变形,我的瞳孔也逐渐放大,同时,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变成蒸汽,从每一个毛孔中加速逃离。
“历史”果然是无法改变的吗?这个世界像是一部疾驰的列车,固执地沿着设定好的轨迹不停前进,无论如何也要将洛夏岚变为无辜的献祭品。
在十年后的“未来”,有人基于“大一统理论”得出结论:重要的节点性事件一定会发生,不管事件发展过程能展开成多少条路径,都会指向同一个结果。可是......
可是我宁愿那只是一堆无用的数学算式和符号,是无聊的文字游戏,是蹩脚理论家职称评定时用来充门面的论文材料。
啊,我绝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呢。即便有人站在道义制高点向我发出诘问,问我是选择全人类的未来,还是74亿分之一,我的回答也仍然不变。
人类迟早会发现“大一统理论”,星际旅行、太空电梯和无限能源也一定会实现,这些只是时间问题,和科学事件发不发生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我都要拯救洛夏岚,这是只属于我的74亿分之一的奇迹。
惯于嘲弄的时间和世界匆匆向前,我们是寄居于此的尘芥,渺小又卑微,即便如此,却也是自由而绚烂地存在于这片美好的天地间。所谓既定的无情命运呵,这一次,我一定会漂亮地反击。
让这个世界向我,不,向我们低头吧!!
“夏岚!”
“昭......”
我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从正在慢慢加速下滑的观测车中硬生生把她拽了出来。
“啊......”
像沿着山坡滚落的成捆柴草似的,我们抱在一起翻滚到路旁,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护栏的隔离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后背火辣辣的,两眼都是金星。尽管只是糟朽的简易木制护栏,还是痛得我冒出眼泪来。
“没事吧?”
洛夏岚很快从我身上爬开,将我扶起来,脸上带着一种震惊的表情。
在这个过程中,溜坡的观测车仍然在加速下滑,到了那个急拐弯处,车子并未笔直冲向虫洞所在的位置,而是灵巧地跟随着路面的坡度,拐了个弯消失在长满灌木的山岩背后。
“啊,录取通知书......”
当我注意到洛夏岚的两手空空时,她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刚才那么一下那张通知书落在观测车上了吗?
不好!我顾不得后背的疼痛,飞奔上前拦住了她。
“等等,危险!”
“哟哟哟......”
吴芸双手抱胸走向我们,想要说些什么挖苦的话来挽回颜面,不过还没有等她说完,急转弯后方的山道上就传来清脆而响亮的撞击声,继而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划破空气,像次声波武器一般震颤着大脑的最深处。
伴随着另外一声撞击,青洋座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突然间发生了什么?我和洛夏岚面面相觑。
“哈哈,拜拜喽二位。”
吴芸快速跑下坡道,想要离开现场,不过很快她又折返回来。原来,溜坡的观测车撞到了我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共享单车,被迫停了下来,然后夸张地侧翻在一边,堵住了下山的道路。
“我也不想再和你们见面的,可是路堵了。”
吴芸说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探身去捡护栏之外的某样东西。我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制止了她的动作,洛夏岚也发现了她的企图,很快便从一丛绽放的蒲公英边上取回了自己的东西。
“嗨呀,又被发现了。”
“吴芸你这个人太过分了,居然偷我的东西。”
“你现在不是拿回去了嘛,还想怎么着?”
什么?连一个道歉都没有吗?眼前浮现出十年后的“未来”,那个和现在判若两人的吴芸站在我面前乞求原谅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激动地对着这个人放出狠话:
“今天洛夏岚要是出事情,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我也一定不会原谅你!”
看到我咬牙切齿地同她说这些话,吴芸显然是被吓到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之所以这样,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从后背不时传来的疼痛,看来伤得不轻呢。
“现在不是没事么?莫名其妙!后悔一辈子?我干嘛要后悔一辈子?!不就开个玩笑嘛!你们真的是——”
吴芸看着我,幽幽地说:
“太无聊了,一点乐趣都没有啊。”
带着一副被全世界欺负了的表情说完后,不等我反驳就转身离开,消失在山脊一侧的森林小道中。
要这样看着吴芸离开现场吗?太便宜她了吧!就算此时的吴芸没有像“历史”中那样,成为间接的杀人犯,她也偷走了洛夏岚的录取通知书,这可是盗窃行为!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小山村中,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暂时放过那个贱人一马。现在,必须确保洛夏岚的安全,只要她能安全就好,其它的一切都是小问题。
在心中重复着这样的言语。
“南宫,我陪你一起去村......”
“洛夏岚,你的录取通知书收好了吗?”
“嗯,在这里,今天多亏了有你在,我才能从那个人手里拿回录取通知书,谢谢你!”
她把历经磨难的那本白色小册子紧紧抱在胸前,像对待传家宝一样轻轻摩挲着,可爱地笑着。
我放心地露出笑容,伸手抚摸了几下她的头,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
“嗯,这样就好,以后像这种重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放了哦,免得再弄丢。”
“也怪我太大意了呢,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洛夏岚不好意思地歪着头吐了吐舌头,她的脸蛋微微泛红,眼睛里闪着水波。像极了一个不小心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太不好意思了,都怪我,害你受伤了......”
“听我说,现在山道那边危险,我们从森林那头下山吧。”
——受伤什么的是小事,重要的是急转弯处那个可怕的存在,在“历史”中,它轻易地吞噬了洛夏岚的生命。在它消失之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特别是洛夏岚接近这条山道。
“我看到你的后背在流血。”
“没事,一点擦伤。”
“不行昭阳,这个你得听我的。”
洛夏岚的表情认真起来,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的后背,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还系着绑头发的浅蓝色头绳。
“你后背这个样子可不像‘没事’哦,走,我带你去卫生所。”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脑中便有一阵眩晕感袭来,愈演愈烈。
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时间从8:40跳到8:41。
在这虫洞消失的时刻,世界来到了岔路口,不加停留,向着理想的方向,迈步奔向崭新的未来。
走过苍茫十年孤独的道路,灰暗而找不到方向,执着地在时光的夹缝中寻找着奇迹。命运轮回的情节跌宕,悬念相扣,幕布落下,平凡的我赢得了胜利。
感觉身上轻飘飘的,手机掉落在地上,想弯下身去捡,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听见了洛夏岚的声音,像是从水中倾听岸边的说话声一般。
“昭阳!”
“夏岚,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坚持着说完这句告别的台词后,水泥地面不由分说向我迎面扑来。
洛夏岚似乎接住了“我”的身躯,她似乎在不安地呼喊着什么,“我”却已经无法分辨。既然科学事件没有发生,“大一统理论”还没有出现,那么借由时光机器跳跃而来的“我”就不再存在,“我”对洛夏岚的感情也会消失不见。
“我”喜欢你呢。
再见了,尽管我或许会支离破碎,尽管“我”注定飘散于时间之外,你的喜怒哀乐,共度的时光,都将铭记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不磨灭。
身披时光的霓裳,在这个光影流逝的时刻,我仿佛看到那个十年后“未来”的自己,站在命运的路口挥手告别。
爱,不会消失......
※※※※※※※※※※※※
整个世界一片混沌,没有边界,没有形体,没有时间,也没有任何存在,恰似黑洞的中心。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大脑中像是被虫子啃食的叶片,布满了空洞,又好像一台不堪重负的老旧电脑,处于怠速运行状态。
真怀疑脑袋是不是突然掉线了......我不是南宫昭阳吗?今年16岁......嗯......还有,过完这个夏天,就得离开这个山村去市区里读高中了。
——什么呀!虽然自己平日里有时候确实迟钝,但这迟钝也总得有个限度吧?!我都要开始鄙视自己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大圩日还是圩下日?那么现在也才7月中旬,还有1个多月,福州二中才正式开学,在此之前,8月中下旬还会有一场军训,听说好像还会安排实弹打靶之类的。哎,不管这些了,现在的我只希望拥有一个无尽的夏天,能够赐予我绵长的安眠。
好累。
好困。
头好痛。
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背上的伤口处理好了。”
“谢谢医生。”
紧跟着稍显陌生的男声飘进耳朵的,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它瞬间激活了我的感官。闭着眼睛,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很快我就分辨出这是洛夏岚的声音,她在说什么呢?
我躺着的地方似乎并不是自家的床铺。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从侧面传来了电视中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夹杂着水槽的流水声,排气扇和空调送风口的气流声也隐约可闻。所有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手机上的闹钟似乎响过了几声,然后又被某人关闭了。当一股碘伏的味道深入鼻腔,我的意识被彻底唤醒。
原来,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一直这样略显狼狈地趴在村卫生所的诊疗床上。
我趴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呢?
“你终于醒啦,我好担心你呀!”
耳畔传来洛夏岚泫然欲泣的声音,我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不过——
后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尝试着触碰,立刻便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才刚刚结痂,不要乱碰,这两天不要洗澡,明天早上再过来换一次药。”
卫生所的医生如是对我说。
奇怪,我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也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这个圩下日到底都做了啥。
“世事难料啊,昨天我还看你在藤甲祭上表演藤甲舞,结果今天就出车祸。”
——哈?!我出了车祸吗?
“谢谢医生,那我们走啦。”
“好,没事。”
再一次向医生道谢后,洛夏岚轻轻地搀扶着我下床,走出卫生所。她的叔叔洛乙,挎着个单肩包等在门口,手里抓了个袋子。
一看见我和洛夏岚从里面出来,他的目光便直挺挺地投射在我们身上。
“啧啧。”
洛乙叔叔刚一发出这样的声音,洛夏岚闪电般抽回了挽住我胳膊的手。
“不,不是这样的。”
“那么是哪样的?南宫可是伤员啊。现在感觉怎么样?南宫。”
“啊,好像没什么事了,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还要谢谢你呢!今天要是没有你,我侄女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没办法这么快就要回来。说起来,吴芸那小孩我一定要去教训教训她,也太过分了。”
越来越无法理解了,我受伤这件事,居然还牵涉到了洛夏岚的录取通知书和吴芸。
听到我开口询问自己受伤的原因,他们吃了一惊。
“你不记得了吗?在青洋座上,你还让夏岚无论如何都不要给你爸妈打电话,说完你就晕过去了。幸亏是我背你下山,要是我侄女,哪里有这个力气?”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并没有撞到头啊,医生也检查过说没问题的。”
我看见了洛夏岚担忧的面庞和微微泛红的眼角。
“啊哈,我可能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样吗?你是帮我侄女要回被吴芸偷走的东西时,在青洋座被溜坡的车子撞了,给。”
他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我的衣服,上面布满了血污和泥土。
“出来的时候急,顺手抄了件我自己的衣服给你替换,大了很多,你将就一下。已经给你爸妈打电话了——我也是太溺爱我这个侄女了,居然按照她说的话告诉你父母你只是摔了一下!听你父亲说他们在市区,又碰到圩日客流高峰,估计没有那么快回来,如果有什么事情,打电话联系我。”
“谢谢洛乙叔叔。”
“不用说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洛乙叔叔对我摆摆手,然后转向洛夏岚:
“吴芸那边我会去找她家长,现在我先把你的录取通知书拿回家,让你妈妈收好,你就送南宫回家可以吗?”
“好的,这个当然了!”
“哦?迫不及待呀。”
“哪有?!南宫替我要回了东西,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如果是叔叔让我这么做的话......”
洛夏岚的声音越变越细,最后干脆就听不见了。
“本来就是如此,呃,你的录取通知书被偷这件事,我必须跟你爸妈说。然后其它的我就不告诉你妈妈了。嗯,我也没看到。”
“其它的......啊?叔叔!”
“南宫受伤了,又晕了这么久,你要扶着他别松手,就像刚才那样哦!我走了南宫,拜拜!”
洛乙叔叔一边说着,一边自以为是地摆出一副已经彻底看穿的过来人姿态,那一张想发出“姨母笑”却又使劲憋着的脸一晃而过,很快消失在建筑物后面。
“都说了不是那样的,叔叔!”
洛夏岚不满地撇着嘴,冲着她的叔叔叫道,然而洛乙叔叔一转身,她的手便已经悄悄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真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展现了教科书式的傲娇呢。
不知不觉中,脸上已经火辣辣的。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让一个女孩子这么挽着胳膊,内心不禁泛起了涟漪。
洛夏岚的脸上同样晕染着一抹绯红,她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像是宣示主权一般挺起胸,昂首阔步领着我走过半个村子,穿过人群,丝毫不在意路上的人间或投来的目光。
一路上,洛夏岚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来到我的家门口,在羊蹄甲花瓣飞散的走廊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个,南宫,我还是想问你个问题,你对今天的事情记得多少?”
“模模糊糊地记起来了一些。”
“哪一些?”
背对着阳光,洛夏岚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早上我老爸老妈下山去亲戚家串门,然后......”
“然后?”
“然后我在村子里跑步,好像要去一个什么地方,还和好几个人说了话......后面我就在卫生所醒过来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和洛乙叔叔不是都全部告诉我了嘛!”
咦?我说错什么了吗?在我说出这番话的过程中,我看见洛夏岚双眼的光芒逐渐减弱,最后彻底黯淡了下去。如果有人想知道什么叫做“双眼逐渐失去高光”,那一定就是她这个样子了。
“这样啊,”
眼前的女生看起来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委屈。
“真是太狡猾了,你还摸过我的头,居然不承认。”
啊?!这是什么情况?我竟然曾经做出过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她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呢。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不起来,无法抵赖,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会这样做总是有原因的。”
“昭阳你好霸道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
“还有,你今天的言行,总感觉......看起来就像是完全知道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一上来就告诉我别靠近观测车,好像提前就知道了它会发生溜坡一样。”
纵使她这么说,我也毫无头绪。人类的记忆本就是矛盾和混乱的复合体,我无法回答什么,只能沉默着。
正想说些什么道别或道谢的话,手机里的闹钟再一次响了起来。
“你赶紧检查下你的手机吧,刚才在卫生所你昏迷的时候也响过一次,我帮你摁掉了。”
“多谢了。”
“什么事情设置了这么多闹钟,一定很重要吧。话说回来,你的闹钟提示有点中二病哦~”
洛夏岚完美地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预备吐槽,那架势指定能拿奥斯卡金像奖!我看了看闹钟的提示内容,不觉皱起了眉头。
上面写着“一定要看你手机的备忘录(预防世界线修正,致对抗全世界的我)”。
这岂止是“有点”中二病啊。
顿时,我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而洛夏岚不顾我窘迫的样子,在一旁还不忘揶揄“没看出来你还有中二的一面呢”。
这真是“当场处刑”呢。我实在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设置的闹钟,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备忘录中记录过什么重要事情。可以肯定的是,我恨死那时候的自己了,这是多么挺惹眼的标题!
我总是希望能在洛夏岚的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总是担心会给她留下坏印象——是我太认真了吗?她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中二,而是将关注的重点转向我设置闹钟的用意。
“应该是私人的事情吧,但是我觉得备忘录里的内容可能和我们都有关系,甚至可能和你今天莫名其妙的失忆有关系。”
“你真的这么想吗?”
“嗯,你一定要去看看,如果不是个人隐私的话,不管上面写的东西有多么离奇荒诞,你看完以后能够分享给我吗?”
洛夏岚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期待的神色,阳光倾斜地照耀着她身后那一树繁花,明亮的光线轮廓分明地勾勒出她的线条,柔软了时光,也将初春的朝霞晕染了我的脸。
“你,在看什么呢?”
她将身体前倾凑过来,歪头看着我。
“没什么呢。我待会看完备忘录上的东西再告诉你。”
“希望我能听到有趣的事情哦。如果你看完以后能够回想起什么,也一定要跟我说,否则......”
“你是不会放过我的。”
“是滴~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的?”
“我就是觉得你会这么说。”
她笑了,我也笑了。
在圩下日剩下的时间里,我生活里的故事情节又落入俗套,老爸老妈回来后,我们便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台词应付他们,老爸老妈充满爱怜地责怪我的不小心,同时特地给洛乙叔叔打去电话,不停的对他和洛夏岚表示感谢。
看完先前记录在手机备忘录中的文字,我半信半疑,那些因此依稀记起的断续片段,模模糊糊虚无混沌恍若前世记忆。我来自未来又改变了未来?真像一部科幻小说的故事情节呢。
可是,这段文字中所记述的细节异常详细,还描绘了“未来”十年那个没有她的世界。满溢而出屏幕的,是“未来”那个青年的“我”的情感记忆,孤独、懊悔和绝望,如同后背的伤口一般刺痛,使我不得不信......
我从没有想过,生存于世的渺小的我,竟然能够成功挑战命运的安排。洛夏岚平安无事,由此引发的一切便不复存在,我很自然地丢失了“未来”的记忆,“未来”世界的一切,也全部都变成一场虚幻的梦。而现在,正是梦醒时分。
这天之后,整整两周时间,我都被老爸老妈关在家里养伤,没有再和洛夏岚见面,期间我们偶尔使用社交软件简短聊天。听她说,青洋座上发生侧翻的观测车造成了科学仪器的损坏,直接损失达到十多万,粗心的实验员被严肃处理。作为负责人,她的父亲的也被问责,近5年内由副研究员升为研究员无望了。
对于备忘录中所记录的内容,我迟迟没有告诉她。
——我还没想好该如何表达。
那个曾经存在过的“未来”,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她在“历史”中曾经遭遇的厄运,以及那个青年的“我”怀着对她的情愫,寻找理想中的未来不惜穿越时空与全世界为敌的故事。应该是16岁的我们承载不起的吧。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每次说到这里时,我总是三缄其口,但这也成了洛夏岚每次与我聊天时死缠烂打的理由。身为科学家的女儿,她似乎对一切都有极其旺盛的好奇心,大有不弄明白誓不罢休之势,不得已,我只得答应她:下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就将备忘录上的内容告诉她。
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村里的问题儿童吴芸,不出所料地被她的家长好好教育了一番。在洛乙叔叔的“建议”下,她进入了镇上一所军事化管理的职高学习农机具维修——嗯,希望她能在那里慢慢学点好吧。
※ ※ ※ ※ ※ ※ ※ ※ ※ ※ ※ ※
随风涌动的夏日原野上,山花烂漫,像用力过猛一样汹涌成大海的样子。知了不知疲倦,在山间高高低低地叫着,螽斯不甘示弱,见缝插针地宣示着存在。从远方山丘探出头来的云朵,慵懒地在天空中漫步着,散逸的形状在我们的身上形成微暗的光影。
天地万物线条分明,演化着无尽的色彩。蓊郁的森林张开怀抱,吐纳的气息窜入鼻腔,清凉,芬芳氤氲,带着一股山野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甜香。
嗯,这是夏天的味道,只属于当下。
“等等,让我猜猜,能够提前预知......难道你来自未来?”
在约定的古迹旁,当我准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她时,洛夏岚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然后这样猜测道。
在她的身后,是被大片桫椤和鹅掌楸掩盖之下的宋朝遗迹,浓缩了地球历史与人类文明的精华。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起她父亲单位的探测网项目进展。
“是吗?提前结束了?那时空探测器有发现什么东西吗?”
洛夏岚的父亲是个工作狂,即便在家中也总是放不开工作,也会常常和她们母女俩念叨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洛夏岚的父亲联合国内其他单位开展的探测网项目,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时空探测器和其他精密科学仪器,探测时空异常数据,为攻克“大一统理论”做准备。
“‘时空探测器’?昭阳居然知道这个呀,爸爸他总是挂在嘴边,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你果然来自未来呢。”
“曾经是哦~”
“诶?!为什么是‘曾经’?”
“好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你爸爸有说过什么吗?”
“恩,在圩下日那天之后,就没有再探测到数据,曾经探测到的异常读数,最后也被判定为仪器误差。话说回来,统一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这件事,哪里有那么容易。”
说出这句总结之后,洛夏岚摘下她那巫女帽似的遮阳帽,拿在手上当作扇子扇着风,头上扎着的发带松松垮垮的,似乎马上就会松脱。
眼神交汇,我会意地点点头,思考片刻,说起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男孩勇敢地穷尽一切可能,跨越时间,与全世界为敌,打败了因果律,最终战胜了命运,拯救了自己和最重要的人。
“你觉得那个女孩会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近乎拐弯抹角地讲述完这个故事后,我有些忐忑地试探着她的反应。
“凭直觉,她会相信的。”
没想到她干脆、快速地回答了我,没有任何迟疑,这反倒让我难以置信。
“你真的觉得她会相信?”
“一定会的。女孩的死换来的世界和人类的大发展,明明知道选择了女孩就等于背叛了全世界,那个男孩还是坚守自己的内心绝不妥协,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你不觉得那个男孩特别帅特别有担当吗?连很多大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呢!还有啊——”
夏日的味道恰到好处,时光在风中缱绻着缓缓流淌,山间的云朵奔跑起来,草木荡漾起绿色的涟漪。她走到我的近旁,近得我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感受到她的呼吸,在玫瑰色的光线中,她在我耳边呢喃:
“作为当事人,那个女孩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承担这一切。如果说,要为擅自改变人类未来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分担一半的责任吧,因为这是你我共同选择的未来。”
洛夏岚完全接受了呢。
改变世界、改变人类的未来,这种听起来像是神明才能创造的奇迹,经由我们亲手实现了。
这个夏天,作为16岁少年的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走向,人类似乎因此失去了某个镜花水月般华美的“未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比起那样虚幻的“未来”,我更需要的,是你啊!
如水的时间依旧滴答向前。这个你所在的世界,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不再是那个孤单的行尸走肉般的青年,而是和你一样,充满勇气和无限可能的小小少年。
“夏岚,说好了哦,这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
“好哒,这是渺小的我们对抗世界挑战命运的秘密哦~”
“在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好好的面对生活。”
“恩,说定了!我们一起携手向前吧!”
“今后遇到的一切困难,我们都要一起勇敢面对。无论怎样,都要一起加油。”
“恩,一起加油吧,我们一定没问题的!”
她的脸上泛着红晕,橙黄色的发带随着夏风飘向远方,及肩的长发散落在阳光里,发丝在空气中舞动出橘色的音符。
“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
“你对我来说,也是呢。”
洛夏岚看着我,可爱地笑着,天蓝色的眼睛格外澄澈。
那双眼睛,正是这明媚天空的颜色。
我最喜欢的色彩。